由于孙家一口咬定要两万块彩礼钱，吴家顿时陷入了困境。时间不等人，为了尽快凑齐那两万块钱，能借的亲戚都走遍了，就连十几年没来往的老亲，吴春荣的父母也厚着脸皮上门开口。那会儿的村民虽然没多少积蓄，但重人情，多多少少会借给吴家一点，有二百、三百的，有五百、一千的，零零碎碎，积少成多，但四五天下来，加上那原来的七千，总共不过一万块钱，距离两万才一半呢，愁得吴家吃饭不香，觉也睡不着。r
星期六的晚上，十点多钟了，吴春荣从外面回来，交给父亲一叠钱，说是向同事借的，有二千多元。吴父接过钱，忧愁地说：“还差八千块哪，这可怎么办？这个婚，我们结不起哪！”吴春荣安慰父亲说；“爸，别着急，我再去想想办法。”说罢，转身要向外走，吴父拉住他，问道：“这么晚了，向谁去借呀？还有两天时间，要不等明天再借吧，这么晚去打扰人家休息也不好。”吴春荣低着头说道：“爸，没事的，我再去向同事借点，很快就回来。”r
吴春荣这一去，直到天亮也没回来。吴春荣的妈妈，夜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下半夜时，眼睛还突突地跳。吴母担心地说：“老吴啊，春荣他会不会出什么事啊？怎么到现在还没回来？”吴父说道：“应当不会有什么事吧？会不会时间晚了，住在他的同事家了？”r
早晨八点多钟，一辆警车开进了这个小村庄，几名警察走进了吴春荣的家里，好奇的村民都跑到吴家来看热闹。一会儿，就听到吴春荣的妈妈放声痛哭，警察还把吴春荣的爸爸带走了，听说还搜走了二千多块钱。围观的群众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当天下午，村民们才从村治保主任那儿，知道了事情的大概。原来，昨晚九点多钟，吴春荣把镇里供销社商店的门撬了，偷了商店里二千多块钱的营业款，回家交给了他爸，这还不算，接下来在夜里十一点多钟，他又去撬财政所的卷帘门，在里面翻箱倒柜时，惊动了值班的保安，把他抓了个正着！r
这么规矩的小伙子，又是为人师表的老师，好端端的，他怎么会去偷钱呢？人们不禁发出了疑问。打听以后才明白，原来是吴春荣的女朋友家要两万块钱彩礼，而吴家实在拿不出来，吴春荣就铤而走险，准备偷了钱，好凑足那两万块钱彩礼钱，把新娘子娶进家门。知情的人们，都深深为吴春荣可惜，也纷纷谴责孙凤琴一家，说吴春荣是被那两万块彩礼钱害了，要不是孙家这么黑心，他也不会走这条路。r
法律是无情的，不久，吴春荣被判了七年有期徒刑，送到了江苏溧阳的一个农场去劳动。那时的刑罚相对比较重，偷了二千块就判了七年，有一个只偷了三百块，也被判了三年。不过，当时的钱也值钱，和现在当然不能同日而语了。吴春荣的母亲哭肿了眼，还大病了一场。吴父把借来的钱都退还给了亲友，儿子去坐牢，要整整七年，当然不可能再和孙家联姻了，吴父把写有孙凤琴生辰八字的红贴子，还给了孙家。孙凤琴和父母亲大吵了一架，说是他们害惨了吴春荣，她要等他回来赎罪。r
可是，一个月后，孙凤琴就发现自己怀孕了，这可怎么办？她偷偷对母亲说了，吴母大吃一惊，对凤琴她爸说了女儿怀孕的事，夫妻俩要带女儿去医院做人流，孙凤琴坚决不肯，她要把孩子留下来，生下来！凤琴的父母急死了，一个大姑娘家，就大了肚子，这要传出去，那以后全家人的脸往哪儿搁？将来还有谁肯娶凤琴做老婆呢？他们就和女儿商量，要么把孩子打掉，要么尽快找户人家嫁掉！孙凤琴权衡再三，同意马上嫁人。r
吴春荣进去后不到两个月，孙凤琴就嫁给了邻村的一个王姓小伙子，那个小伙子比孙凤琴大两岁，就在她父亲的矿上打工，家境一般，为人还比较老实。吴父在探望儿子时，告诉了孙凤琴结婚的事，吴春荣沉默着，没说什么话。孙凤琴婚后七个月，就生了一个女儿，取名叫王春凤，是取吴春荣和孙凤琴中间两个字的组合。当然，她的丈夫并不知道这一切。r
17、r
吴春荣在溧阳的农场服刑，既干过扛石头这样的重活，也干过采茶叶这样的轻活，因为他有文化，还在监狱里办过黑板报，迟志强的囚歌流行的时候，他还学写过一阵歌词。基本上每个监舍都有一个领头的，比较横，常常会欺负新进来的。吴春荣的监舍里有个绰号叫黄二毛的，是徐州人，在外面把人打成重伤，判了六年，已经服了三年刑，还有三年就能出去了。这个黄二毛很蛮不讲理，平时经常找岔打人，同监舍的人都不敢惹他。r
有一次，黄二毛睡不着觉，就指责睡在对面的吴春荣，说他晚上看书，影响了他睡眠，要吴春荣磕头赔礼，吴春荣当然不会就范，和他争论了几句，把黄二毛惹火了，跳下床来挥拳就打，吴春荣不甘示弱，和他扭打在一起。论身高和力气，吴春荣并不在黄二毛之下，可这个黄二毛下手狠，掏下阴、叉咽喉，什么狠招都敢使，眼看着吴春荣要吃亏，忽见同监舍那个人称赵大哥的瘦子，伸手捉住黄二毛的肩胛，轻轻一拨，黄二毛就摔了个嘴啃泥，这下黄二毛恼羞成怒，爬起来直扑赵大哥，赵大哥灵活地一让，伸脚往他腿弯一踢，黄二毛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看得同监舍的人，眼睛都直了，原来这个其貌不扬的瘦个子，身怀绝技哪！黄二毛知道遇上了高人，但他还不服气，起来又莽撞地扑向赵大哥，只见赵大哥就势一蹲，也没看见他怎么动作，就见黄二毛整个身子从赵大哥头上飞了出去，撞到了后墙上，把黄二毛疼得呲牙裂嘴，一个劲“哎哟哎哟”地呻吟！r
赵大哥，原名赵坤虎，四十来岁，江苏丹阳人，身高只有一米六左右，体重不超过一百斤，幼年就跟随茅山道士习武，学得一身好功夫，可他家境贫寒，也不会种田，私下里就干些偷鸡摸狗的事，但他被抓却不是因为偷盗失手，而是他有一样嗜好：好色，喜欢调戏良家妇女，更为大胆的是，他有时半夜三更翻墙入院，把男主人制服，捆绑起来，用棉布塞住了嘴，推到床底下，然后他就在床上把女主人强奸了。赵坤虎的犯罪行径，引起了当地居民的恐慌，也引起了当地公安的高度重视。后来，公安局派出大批警力，终于在赵坤虎再次作案时被抓获，判了十二年有期徒刑。在吴春荣这个监舍里，赵坤虎年纪最大，所以人称赵大哥，但大家都不知道他身怀武功。这一次，同监舍的人亲眼目睹赵大哥的身手，都惊得目瞪口呆，纷纷围拢过来，要赵大哥收他们为徒，包括那个黄二毛，也说要跟赵大哥学上几手，出去后也好混口饭吃，当个保安什么的。赵大哥说道：“徒弟我是不会收的，但可以在晚上教给你们一点三脚猫的功夫，另外，你们出去后，一不能做坏事，二不能说是我教的。”r
赵大哥文化不高，所以对中师毕业的吴春荣很敬重，当他得知吴春荣第一次偷东西就失手被抓，不禁笑道：“你怎么那么笨？要不我教你几招，保证你轻轻松松出去，平平安安回来。”吴春荣好奇地说：“真有那么神奇吗？那来钱不是容易得很？”赵大哥笑道：“当然是真的，你想要多少就会有多少，只不过，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够用就行。”吴春荣问道：“钱怎么不是好东西？我不就是因为没有钱给人彩礼，才去偷的吗？结果倒好，钱没偷着，倒把自己搭进来了，眼看到手的老婆也没了。”赵大哥说道：“我看你的本性不坏，悟性又好，往后我就教你一点真功夫吧。至于女人嘛，你不用担心，大丈夫何患无妻？就算没有老婆，你也可以找女人玩嘛，不过不要像我那样无赖就行，哈哈。”r
七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到了1993年的年底，快要过春节的前几天，吴春荣刑满释放了。临出狱的前天晚上，吴春荣和狱友拥抱在一起。赵大哥说：“兄弟，相信你会有出息的！出去后好好干，干得好了，大哥出去就投奔你了。”还有人说：“哥们，你是个文化人，好好干，干出个人样来！”吴春荣只是点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从23岁到30岁，就因为一念之差，人生最美好的阶段，献给了铁窗高墙，想起来，吴春荣就懊悔不已。现在好了，终于出来了，恢复自由，重见天日，感觉阳光是那么的灿烂，月光是那么的温柔，风吹在脸上就像是母亲的爱抚，雨打在身上就像是恋人的撒娇。新的生活就要开始了，吴春荣的心里充满了希望。r
回到家乡的村庄，才发现一切都发生了变化。泥沙路变成了水泥路；黑瓦白墙的平房，大多已翻建成漂亮的楼房；青山有的已变成了荒山；田野几乎看不到种田的人影，只有拖拉机突突地运着矿石开过；村里的竹林大多被砍伐了，更听不到动听的鸟叫声；吱吱呀呀的木桥不见踪影，映入眼帘的是宽阔的水泥桥；河里的水黑乌乌的，水面上还漂着几条泛着肚皮的死鱼；原来家家户户停在岸边的水泥船，现在只有屈指可数的几只；走进村庄，也没有汪汪的狗叫声，家里的那只老黄狗，也没有迎到村口……r
也许是近乡情怯吧？七年想家，如今就要回到家里，吴春荣的心里既激动又不安！自己的家，掩在楼房丛中，显得是那么低矮破旧，可吴春荣的心头，却感到了难以形容的亲切。他深情地凝视着，屋前的那棵梧桐树，当年一人高的小树，如今已长成几层楼高；还有那口水井，井边的水泥台板是母亲洗涮衣服的地方，如今台板也有了弯曲。轻轻地走进家门，看到身材佝偻的母亲，心头更涌上一阵愧疚！母亲看到日思夜想的儿子，一把搂在怀里，嘴里喃喃说道；“你瘦了……”早已泪流满面！吴春荣轻轻拍着母亲的背，尽量平静地说道；“妈，我回来了！”r
吴春荣回到家里，好好休息了几天，母亲烧了很多菜，可吴春荣心里难受，哪里吃得下？吃官司不比当兵，当兵会让家人引以为荣，吃官司只会让家里人抬不起头，吴春荣想尽快找份正当的工作，好撑起这个家。父亲五十多岁了，如今还去建筑工地做小工，太辛苦了。孙凤琴的爸爸几次来请，要吴春荣的父亲去他的矿山上做，说是一定不会亏待的，一定开高工资，被吴父一口回绝。吴父心说：我家虽然穷，虽然缺钱，但穷人也要穷争气，我家春荣就是因为要给你家凑彩礼钱才进去的，你现在就是给我再多的钱，我也不稀罕！孙凤琴的父亲这几年是大发了，家产至少有几百万，可谓是名闻乡里的首富了。r
过了春节，吴春荣就四处去找工作。1994年，乡镇企业正迅猛发展，按理说，要找一份工作并不是难事，可人家一听说他是刚刑满释放的，而且还是因为偷东西才被抓的，就纷纷摇头，说是爱莫能助。到了五月份，工作还是没有着落，吴春荣想和父亲一起去做小工，没曾想被父亲训了一顿：“人要有志气，不能没出息！你刚出来，要是去工地上做小工，会让人瞧不起的！你有文化，有头脑，要做出点样子给乡亲们看看，慢慢来，别泄气！”r
经过几个月的努力，吴春荣还是没有找到工作，他准备离开宜兴了，想到太湖对面的苏州去试试，因为从报纸上看到，苏州的企业多，效益好，工作应该好找一点。临走前，吴春荣偷偷去了邻村的孙凤琴家，想看一眼当年和自己情深意切的恋人，现在的生活是什么样子？到了村口，刚好孙凤琴接孩子放学回来，两人四目相对，都呆住了！吴春荣微笑着说道：“凤琴，你还是这么漂亮！一点都没变！”孙凤琴看着吴春荣落魄的神情，掩饰着内心的慌乱，对女儿说道：“春凤，快叫叔叔！”王春凤虚岁8岁，刚上一年级，她看见吴春荣，一点也不怯生，瞪着一双明亮的眼睛，亲热地叫道：“叔叔好！”吴春荣抚摸着孩子的头发，百感交集，心想：要是当年我和凤琴结婚，现在孩子也有这么大了吧？孙凤琴招呼道：“要不去我家坐坐？他不在家。”吴春荣说道：“不了，不麻烦你了，我先走了。”孙凤琴扶着女儿，目送着吴春荣越走越远，这个珍藏在自己内心深处的男人，真的就这样走远了吗？王春凤在一边说道：“妈妈，我们回家吧。”可是，孙凤琴呆呆地站着，好像没有听见……r
18、r
到了苏州，吴春荣才知道，虽然苏州号称天堂，但不是遍地黄金，就凭自己只有中师毕业，想找一份称心的工作，也是困难的。母亲给自己的三百元钱，眼见就要花光了。每天吃最便宜的客饭，睡最便宜的旅社，但区区三百元，在这个上厕所都要花钱的年代，能坚持多久？吴春荣的心情很糟糕，想着自己三十一岁的大男人，竟然还不能自食其力，还谈什么成家立业？还谈什么雄心壮志？r
这天下午，吴春荣在观前街上闲逛，因为口袋里只剩可怜的五元钱，他连中饭也不敢吃，“家中有粮心不慌”，五元钱虽然只够买一顿快餐，但放在口袋里不用，它就还是属于自己的财富，哪怕这财富是微不足道的。吴春荣曾经看过一篇文章，说是有个人在戈壁荒漠行走，最后只剩下一个苹果，而路程还很遥远，这个人并没有在饥饿的时候把苹果吃掉，而是拿出来看看，闻闻，心中暗暗对自己说，再坚持一下，自己还有一个苹果，如此坚持了三天，他终于走出了荒原，尽管那个苹果已干瘪得没了水分。吴春荣明白，自己的五元钱，就是类似于那样的一个苹果，它不仅仅代表了钱，而是一种支撑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