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滨江市商业金街：天达路的“娱人码头”电玩城里正是喧喧嚷嚷。学生、情侣，还有学生情侣制造的嘈杂声充满着年轻、狂热的气息，各种电玩机器哄哄哄哄的声音和激烈的背景音乐都被压下去，偶尔高声的笑叫在空气里打转。
灯火辉煌，电玩机器大屏幕的光芒映照在每一个人的脸上。
灵犀穿着罂粟红大码套头运动衫和白条纹黑格的宽松微喇裤——这一身全是ZARA的，苏夜钱不多了——脚蹬达芙妮粗中跟的黑色短皮靴，挑起眉毛，昂着头，站在人群当中，一副“这有什么了不起”的骄傲模样。她保持这个姿势已经十分钟了。
十分钟前，苏夜就确认到：让灵犀迈不动步的是一台抓娃娃机。然后他又确认了细节：一准就是那只打着粉色蝴蝶结的hello kitty猫。
苏夜思考了一下。
“我挺想玩这个的。”苏夜说。
“你多大人了？”灵犀故作厌弃。
这句话应该对你说，苏夜想。他指着歪在hello kitty猫边上的一只娃娃道：“帮个忙？我技术不好，帮我抓这个。”说着，上前塞了一枚游戏币。
灵犀瞥了他一眼，“暴露内心了？怪不得警察抓你。”
苏夜这才发现，他指的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顿时无言以对。
灵犀开始拨弄手柄。
“往左、往左！对，对，对，下来！下来！”苏夜看着灵犀操纵抓钩在天车滑动，准之又准地冲着hello kitty猫落下——
抓钩打开早了。
抓了个空。
“唉！”苏夜叹道。
灵犀扭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苏夜马上塞进第二枚游戏币。
“往右！往右！往右啊！对，没错！抓——”
抓钩打开晚了。
hello kitty猫被推开一点儿，离开“披着羊皮的狼”，靠到“方头方脑的张小盒”身上。
当然什么也没抓到。
“烦死了！闭嘴！”灵犀瞪着苏夜。
“加油。”苏夜笑了笑，又投进一枚游戏币。
于是灵犀继续奋战。
这回苏夜没说话。
灵犀抓起一只蓝精灵。她皱了皱眉，晃动手柄让它掉下来；看着空空如也的抓钩，很舒了一口气。
“你怎么不叫了！”
“你说的啊。”苏夜一脸无辜。
“你叫啊！”
“啊——”
旁边有几个人在看，就被逗乐了。灵犀气得不成，可脸也红了。苏夜继续投游戏币。
“你有本事你来！”灵犀把苏夜推过去。
苏夜一往无前地抓起了蓝精灵——它落在一个特别好抓的位置，简直叫人忍不住。
“丢掉！”这回，灵犀叫起来，“蓝乎乎的好恶心！”
“皮埃尔·库利福德死不瞑目啊。”苏夜咕哝道，弃了蓝精灵。
“你说谁？”
“一个比利时老头。”苏夜像是想到什么，一边又投一枚游戏币，一边道，“对了，这准是盗版的……”
“让开吧！”灵犀把苏夜推到一旁，“真是没用的家伙！”
没用……苏夜抽了抽嘴角，把脑子里的荤笑话屏蔽。
“看我的吧！”灵犀宣布。
灵犀败下阵来。
灵犀再一次败下阵来。
灵犀又一次败下阵来。
……
灵犀不知道多少次败下阵来。
抓钩抓不准还是好的，可怕的是，它松得令人发指。
事实上，中途灵犀已经放弃了hello kitty猫，大概是想着随便抓一只出来就好，免得太没面子；她甚至去抓了两回蓝精灵。
然后她发现：其实蓝精灵也嫌弃她。而且，灵犀锤器灵两千五百年的道行还是浅了，根本降服不了这台了不起的机器。
苏夜觉得自己投进去的游戏币差不多已经可以把这里头所有的娃娃——连同抓娃娃机一起——都买下来了。他身为消费者时一向还算厚道，但现在也生出了砸场子的冲动：电玩城的老板怎么调的机器？
要不要这么不讲究？
至于灵犀……她已经不再去关注什么kitty猫了。生人勿进的寒气凝若实质，眼睛里的怒火能把机器烧毁。
蓦地，她把手柄一摔！
“跟我走！”灵犀一把揪住苏夜。
啊，我有不祥的预感。苏夜想道。接着，他的思路忽然游移：哈，不祥的预感！原来这不是三流小说里的套话，现实生活中真的会有这种事啊。
他跟着灵犀走到一边。这地方有个拐角，能挡住其他人的视线。
“听我说，我现在变回灵犀锤！”灵犀说。
“你不是不喜欢变锤子吗？”苏夜一怔。
“我更不喜欢那台机器！”灵犀的眉毛拧成一团，“你用锤子把它砸了！”
苏夜哭笑不得：“你是认真的？”
当然不可能。灵犀的认知早就和现代人没什么区别了。之所以这么说，主要还是气不过。苏夜觉得自己有必要想个办法。
毕竟，这次出来是为了道歉——两人谁都没说，但心知肚明。
“我来给你出气。”
苏夜眨眨眼，在灵犀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这样？”灵犀眼前一亮，随即哼了一声：“幼稚！”
你在说自己吧……苏夜笑了笑：“那去不去？”
“废话！”
半个小时后，抓娃娃机前摩肩接踵，人头耸动。
那么多人，挤得根本迈不动步。“娱人码头”电玩城的值班经理站在其中进退两难。他脸色特别不好看：因为突然遭遇到一种荒诞的恼羞成怒。
里头叫好声、笑声不断，跟过节似的。又像赶上了“双十一”的零点整。
外围有人好奇：“怎么了这是？”
“有个小姑娘发娃娃呢！嘿，一抓一个，甭提多准了！”
“怎么回事？”
“娃娃机故障了吧？估计是编程出错了。”
“我看没跑儿。”
“瞧，都快抓空了！老板非得哭死不可。”
“那赶紧换人啊——让让，让让，我也去抓俩。”
“得了吧，这娃娃机有猫腻，人家小姑娘之前往里头塞了至少二三百块，一个也没抓出来。你一大男人，就不能让小姑娘先把气出了？”
“再说人家也没都自己个儿留着，见者有份！你瞧，我这不就分了个蓝精灵？”
“俺也分了一个大熊，拿回去给孙子！”
“大爷，您是在这附近回收矿泉水瓶子的吧？也来凑热闹？”
“咋？不行啊？”
“那哪能！得勒，我这瓶子给您。”
“小伙子挺会做人！”
苏夜背着手，眼睛盯着抓娃娃机天车上的抓钩。得特别细心才能看得出：抓钩的关节已被重新加固，前端的钩爪形状也略有改变。
抓钩是金属的。
苏夜的技能能把金属玩出花儿来。还带遥控。
“谁还要？”灵犀很豪气的举起一只“穿草裙的小黄人”。立刻就有人抢去了。
苏夜继续投币。边上全都是兴奋的叫好声，其中不乏“你看看人家这男朋友”之类的撒娇。
过了一会儿，抓娃娃机里空空荡荡，只剩最后一只：“戴粉色胸罩的粉色美人鱼”。她脑袋朝下躺在死角里——从物理学的角度看，想要抓出她来，是Mission：Impossible.
“苏夜？”灵犀扭头看苏夜。
“我都投币了。”苏夜耸耸肩，微笑着把一只手搭到抓娃娃机上。
这人偶穿得真少。灵犀撇了撇嘴，继续晃动手柄。滑轨慢慢挪动，她用力拍下按钮。
“哎呀——”
“早了早了！”
围观的人们惊呼起来，真心实意地遗憾。
抓钩下落的位置偏了许多。本来死角的娃娃就不可能抓得到，现在更是，任谁都觉得：没戏了！
苏夜转了转眼珠。
抓钩陡然张开！三根钩爪简直张成了钝角，那么支棱着，像深海里发飙的大王章鱼！
寒光一闪！
迅雷不及掩耳！
美人鱼上钩！
抓钩收缩得快，大出围观人们的预料，一张一合之际，钩子森森然地反射灯光，直晃眼，还制造出视觉惯性，仿佛一瞬之间，钩爪又长出来一截似的。
是的，钩爪又长出来一截。
也就是“遥控”略微增加了一点儿难度，对苏夜来说，这比他契合度还没怎么提高时就在高铁车厢上造出一只把手来可简单多了。
灵犀举着美人鱼，志得意满，仿佛刚刚结束一场战争。
“最后一个给我吧。”旁边一人伸过手来。
灵犀想也没想，把美人鱼塞给那人。她轻声对苏夜说：“干得不错。”嘴角矜持的微微勾起。
苏夜的脸色却突然变了。
“你高兴就好，”他轻声道，“说好了这回是我给你赔礼道歉，当然有力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