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
一块玉。
苏夜脑海里自然而然地跳出了这个词。就像孩童刚刚开始熟悉“看图说话”那样，轻而易举地对号入座。
但他知道这绝不正常！
因为他看到的情境，已经逸出了理性所能涵盖的范围！
徐福的身体被豁开了！
也许是王绳墨、张铁，甚至是江河，当然，更大的可能是林晨玉——无论是谁，他们阻拦住了徐福！
战果斐然。
徐福已不能算是一个“人”了。起先，苏夜倒转八咫镜的光芒，在他前胸开了个透明窟窿，现在，窟窿被彻底豁开，流淌出无数的“零碎”！
是黑蛇也似的丝绦。
丝绦铺了满地，盖住山石，也掩住了徐福的半身。每一根像是具有独立意志的活物，蠕动着，翻滚着……延展着……
这是惝恍迷离的景象。苏夜看着这数不尽的丝绦，只觉得身坠噩梦之中，无法挣脱。然而徐福的身体仍在变化——
先是堪堪堆在黑色丝绦之上的小腹，接着向上，豁开的胸膛，再向上，直到脖颈——连他擎着天丛云剑的左手……竟然统统溶化！
右手也被淹没了，不死树被拥在这黑色的丝绦中！
天空血雨，愈来愈紧。
过了片刻，徐福竟只剩下了一颗脑袋！
脑袋孤零零地飘浮在黑海般的丝绦上，载浮载沉。天丛云剑也是同样，在无尽的黑色丝绦中翻滚，忽隐忽现。
这是徐福的血海！
富士山头，一时俱黑。
林晨玉紧皱眉头。他就站在血海里，太虚雪月围着他的身体转圈，将数不清的黑色丝绦逼开，姑且只维持三尺方圆。
——稍远一些，张铁与王绳墨合力，护住江河、松平守，一步步退开。
苏夜振动铁翅，由空中落到这黑色的丝绦血海里，他看到了全景——围绕着富士山巅的不死树，徐福身体化成的海洋，构成一个弧度很浅的半月形。
不死树所在的位置，靠近半月一端，恰好像是一个孔洞。
这是一块玉。
瀛洲，扶桑……玉器！
只需直觉，苏夜就能喊出这玉的名字！
——八坂琼勾玉。
这就是徐福！
“好一个天命之人哪……”徐福怔怔地望了苏夜一阵，忽地笑了。
他是在笑，可没有丝毫笑意，只是如歌如哭，叫苏夜心头老大不舒服。理所当然，不论是谁，被一颗飘飘摇摇的脑袋念叨，都没法愉快得起来。
苏夜却隐隐知道，有更深刻的缘由。
“徐福！”苏夜禁不住抢着说话，“你、你是——八坂琼勾玉！”
“那又如何？”徐福面色淡然，“苏夜，你以为你现在是什么？”
苏夜怔住。
苏夜从空中落下，八咫镜就消失了。虽然还未试过，苏夜却有强烈的感觉：自己随时可以变化成八咫镜……
我也是器灵了！苏夜在心中苦笑。好吧，这并不是问题，问题在于……
徐福继续说话。
“有一次，我死了。”他喃喃地道，“一群暴徒杀了我……他们都是胆小鬼！不敢回去面对始皇帝陛下，却敢来围攻我！当然，我几乎把他们杀绝了……但我也死了……我躺在那里……遍体鳞伤……浑身的血都流光了……”
“……八坂琼勾玉救了你。”林晨玉沉声道，“是吗？”
“哈哈……”徐福发出短促、奇异的冷笑声，“我怎么知道？”
“你知道！”苏夜回神，他直视徐福，脸色非常难看，“你成了八坂琼勾玉的器灵！你——你是一体双灵！”
“是吗？”这一回，徐福竟不再给出确切的答案。
“……不是！”不知何时，血雨竟已停住。山风袭来，苏夜打个寒战，他使劲摇头，推翻了自己的说法，“你是……你是……”迟疑着，苏夜蓦地将心中的苦笑发出了声，“好像，我作茧自缚了？”
“苏夜！”林晨玉紧紧攥住太虚雪月，追问道，“怎么回事？”
“是这样——”徐福兀然扬眉，血海顿起波涛！
“啊——”苏夜发出一声惨叫，噗通跪倒！
剧痛侵蚀苏夜。由内而外，瞬时间，他全身喷血！同时，极为奇异的，他的血，竟如墨黑！
“啊——”苏夜双手握拳，猛地砸下去！
山石荤确，然而崩乱如雨。苏夜的拳头比精钢还硬、还沉！他惨嚎着，发疯似的反复击打地面，于是，山崩。
山石如水泄。
富士山的形态竟被一双拳头永远改变了！
是因为疼痛。
还有凌驾于疼痛之上的、灵魂被侵蚀、被颠覆的痛苦！
“苏夜！”灵曦、汪诗贝同声惊呼，在墨黑的血海与崩飞的山石中间，两个女孩一齐现身，左右扶住苏夜，面色惊惶。
她们与苏夜一体两面，都能够察觉苏夜身上发生的骇人变化——这变化也反馈到她们身上！灵曦紧紧皱眉，“啊”的一声，手上迸出了青筋，汪诗贝双腿一软，差点儿也跪倒在地。
“我……没事！”苏夜挣扎着，咬碎了牙，才说出这三个字，接着，他深深吸气，仿佛要将整片墨黑的血海都吸进口中，这才吼道，“他——徐福他——他是‘三神器’！”
八坂琼勾玉。
天丛云剑。
八咫镜。
是为三神器。
苏夜并不能确定自己的想法究竟是对是错，他体内爆发的痛苦也令他不能在继续思考下去——但是，那一个念头已经形成。苏夜确信，那应该无限逼近了真相。
徐福曾经死过一次。至少一次。
是在两千多年前……无论事实为何，后来徐福“死而复生”。这是借助了八坂琼勾玉的力量。
或者说，是八坂琼勾玉的灵性救活了徐福。
八坂琼勾玉并不是器灵——确切地说，“三神器”都不是器灵，而只是空白的器灵胚胎。也许是因为它们的铸造太过成功，灌灵变得难度极大……苏夜猜测，或许失败过许多次。
否则，就无法解释为什么八咫镜中散落的灵光那么杂乱无章，竟没有形成一个统一的人格——苏夜以苏家秘法行事，用心头血浸染八咫镜时，还曾担心过可能不得不与类似灵曦、风间朵这样的器灵展开灵魂层面的战斗，但到头来并没有，只是差点儿镜中蕴藏的纷乱情感爆了头。
想必，八坂琼勾玉也是如此。
天丛云剑也是如此。
而三神器三位一体，两千年来，始终在徐福手中保存——是以，徐福身为八坂琼勾玉的器灵，自然而然，也能够与天丛云剑、八咫镜彼此共鸣！
换句话说，徐福对八咫镜的掌控力，远比苏夜想象中的更强！
“嘿……”苏夜想通了，他慢慢起身，直直地站在血海之中，仰头望天，喃喃地道，“这场雨停了啊……我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停的……”
“在你占据八咫镜的那一刻。或者早些，或者晚些，”徐福冷声道，“但是，再下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了。”
“哈哈……”苏夜笑了，“惨胜……耶。”
“你知道你的下场？”徐福问道。
“有什么了不起？”苏夜分开双手，一左一右，握住了灵曦、汪诗贝的手，重复道，“有什么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