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开始，苏夜就知道，他根本没有与徐福比较经验、智谋和武力的资格。但是惟有一件事不同。
曾经，苏夜与一位朋友谈起内行与外行之别，朋友说了一句话，他一直记得。
“内行与外行之间，只隔一线。”苏夜的朋友哈哈一笑，说道，“但这一线，就是天差地远！”
无论比什么，苏夜与徐福都是天差地远——但论起锻造这一行，徐福与苏夜，更是天差地远！
徐福可以安排下许多后手，来应对八咫镜的变化，但有一点，徐福怎么也无法改变：他必须依靠苏夜，才能修复八咫镜！
换言之，徐福是不得不将自己的命门，双手捧着送到了苏夜面前！
应有此报。
“是了，是了……”徐福喃喃地道，“你去过昆仑，又得了祝融的传承……你早就知道，器灵与御灵师，并非彼此独立，而是一体两面，一而二，二而一……我本来以为，你会善用苏家天赋，设法成为八咫镜的御灵师，关键时刻御器反扑，却没料到，你竟敢破釜沉舟，把自己改造成了八咫镜的器灵！”
“成为八咫镜的御灵师？那不是你顺水推舟，为我设下的陷阱吗？”苏夜周身的光芒极盛，身形已经难以分辨，但光芒中传出一声冷笑，“八咫镜那么邪门，虽然器是佳器，但内中灵光散乱，情感纷杂，莫衷一是，根本没有一个统一的人格——如果我修好了它，再强行御灵……恐怕当时就会变成一个白痴！”
“……宇多田无关心引你来见我时，我着实吃了一惊。”徐福眼见事败，也不抵赖，点点头，叹道，“天数无常！”
一边说话，徐福迈步前行。
他走向苏夜。
右掌仍按在不死树的树干上，在断开的肘部连接的两条黧黑的蛇形丝绦随着徐福的脚步，越伸越长，情势极度诡异！
“而我乃天命之人！”苏夜探臂膀，一手攫住八咫镜！
他周身光芒四射，意识渐渐模糊，但他仍放声大笑着！
“徐大先生，你要是信天数，用不着秦始皇陵里的叶法善，出门下山，搭新干线去东京，商业街有摆摊占卜算命的中年大妈，不光说得更玄，还能指点你交桃花运！还附赠幸运小道具！”
“苏夜，你还是要记得，无论如何，天命可畏。”林晨玉蓦地接口，也不见他作势，身子一弹，抢到徐福身前。
“你干什么……”苏夜视线不清，也不知道底下发生了什么，只下意识地询问。
“你惹他就惹他，还不忘痛快嘴？好啦，我还要到底下去见苏淬，可决不会再让一个苏家人白白地死了！”林晨玉沉声道，“徐福，你要动他，先过了我这一关！”
“还有我这一关！”江河一声断喝，冲上前来，他抢先掷出了罗盘，“张先生，合体！”
“还有我。”张铁的动作比江河还快，一个箭步，登到一块苍辣嶙峋的山石上，居高临下，逼住徐福，也正正好好挡在了空中苏夜的身前。
王绳墨一言不发，倒持吴钩，闪身站到林晨玉的侧面，同样护住苏夜。
“你们……”
八咫镜的光芒彻底吞没了苏夜。
“你们——好胆！”徐福冷笑一声，道，“苏家是有些门道，对面如果换成昆仑苏吉利——火祖祝融，好，我只好转身就走，哪怕再花两千年，也不打这一场无把握之仗。但可惜的是……”
“苏夜，你还太嫩！”徐福兀然断喝，“林晨玉！还有你们这些小辈，难道都以为，这一出戏，这就唱到头了吗？”
——事到如今，徐福怒发上冲冠！
苏夜听人说过，害怕和恐惧并不是一回事。害怕是一种刺激，恐惧则是麻痹、是冻结。一个害怕的人，仍然可以做出行动，甚至做出某些壮举。但是，一个恐惧的人，只会呆呆地等待恐怖结局的到来。
苏夜无从分辨徐福的情绪。
苏夜同样无从分辨自己的情绪。
——也许，成为器灵，就是这么一回事。
苏夜不知道是自己召唤着八咫镜，还是八咫镜在召唤着自己，他只是感觉到，身体不知所在，不知所往，就像沉浸在温暖的海水里，浮浮沉沉，悠悠荡荡……
“苏夜！”有个声音在他耳边叫道。
挺烦人的。苏夜心想。
“苏夜！”这是另一个声音，充满焦急。
还是一样烦人。苏夜心想。
“苏夜！”两个声音异口同声。
“干嘛？”苏夜下意识地反问道。
“醒醒！醒醒！”
“还没打完哪！你想要临阵脱逃吗？”
“徐福！你看徐福！”
“开膛！林晨玉干得漂亮！”
“等一下，那是什么东西？”
“天哪，出大事了！”
两个声音……苏夜分辨出来，是灵曦，和汪诗贝。她们刚刚还在试着唤醒苏夜，接着却跑了题！
“喂，我说你们……”苏夜说了半句话，蓦地猛醒！我在干什么？这——还是在富士山巅！
血雨淅淅沥沥地下着。
不死树的树冠，顽固地笼罩在富士都市圈上空。
战斗仍然继续。
苏夜还是先花了一分钟，来确认自己的状态：
他成为了八咫镜的器灵。
这件事其实很早就开始做了，只是，刚刚才进行完最后一步——还险些出了差错。要不是灵曦与汪诗贝呼唤，苏夜的灵魂很有可能迷失不返。
若是那样，他就会爆掉。
虽然八咫镜也会一起湮灭，并不会给徐福落下什么好处，但苏夜还是觉得，那样的话，实在冤枉。
谢天谢地……成功了……苏夜在心里念了一声，低头观看战局。
“咦？”苏夜首先注意到的是：黑如精铁的山石边上，一只被劈成两半的自动售货机大妈。下手的不知是谁——也不知这位大妈是什么时候来了又死了。
旁边不远，王绳墨一手拄着吴钩，呼呼地喘气。他受了重伤，半边身子瘪下去，衣服上的血渍极其鲜艳，在血雨中仍很显眼。
他的一条左臂软软垂下，途中拐了古怪的弯。
江河已经与他的器灵“张先生”合体，但不知怎么，不够彻底，肋下多长出一条胳膊来，并比出了玄奥的手势——他半瘫在地上，口中汩汩喷血。
却不妨碍他咧着嘴，兴奋大笑！
“值啦！值……啦！”江河想指向山巅，但做不到，三只手都抬不起来，甚至连眼睛都睁不开了，他只是哈哈笑着，不停说道，“老子这辈子……值啦……”
张铁顶盔掼甲，手持铁剑，站在江河身前，拼死护持——江河边上，躺倒着昏迷不醒的松平守。这似乎可以解释为什么他穿上了齿朵具足。
“我……失去知觉，有多久？”苏夜轻声问。
“三分钟，没准儿更短。”汪诗贝在他脑海中答道，“大局未变。”
“但徐福总算露底了。”灵曦的声音冰冷，“咱们早就知道他其实就是个器灵，可他到底是个什么？”
“是什么？”苏夜下意识地跟着追问，同时目光投向山巅——
他看见了徐福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