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福！”林晨玉也已认清当前局面，他站在苏夜身前，沉声道，“到此为止了，你还不收手？”
“林晨玉！”徐福的嗓音冷峻而锐利，像山岩的棱角，“这是拜你所赐啊！”
在苏夜融合八咫镜的短短三分钟内，林晨玉仗着一口太虚雪月，挡住了徐福暴风骤雨般的攻击，甚而连续救了王绳墨、张铁、江河数次，终于等到翻盘。
——翻盘。
——事到如今，徐福败了。
苏夜成为八咫镜的器灵，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作茧自缚。徐福完全可以凭着他对三神器的全面掌控，一点一点消磨苏夜的灵魂——哪怕苏夜还有身为御灵师的一面，有灵曦、汪诗贝，即是命锤与铁册天书相助，以徐福的能为，还有三神器超凡的质地，终是不在话下。
苏夜会被徐福杀死。
但这必定需要不短的时间——到头来，苏夜死了，同时八咫镜也会尽失灵性！
当然，徐福还可以重新温养八咫镜，令其再放光辉——
但那又必定需要不短的时间。
等不得。
徐福等不得。天上的血雨，山上的不死树，徐福想要的世上有资质的人，全都等不得。
所以，徐福苦心孤诣、盘整计划了两千多年的这一桩大事，现在已经不能继续进行。
徐福败了。
“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我活了几千年，然而念兹在兹的，就只一桩！”徐福闭上眼睛，轻声道，“竟是不能心想事成！”
林晨玉“你……好大的口气。”
这世上有谁是可以心想事成？
“这世上有谁是可以心想事成？”徐福居然很快念出了林晨玉的心声，他摇摇头，露出诡秘的笑容，“我不行。林晨玉，你和这个小子，更加不行。”
“什么？”苏夜悚然而惊。
他认清形势，本来就把自己豁出去了，但听徐福话中之意，却还有更大的娄子要被捅开！
随徐福话音落地——富士山的山巅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地”了，俱都是黑色丝绦构成的血海！
而血海滚起波涛！
在这瞬时，云垂，海立。
不死树被波涛拥动，它摇晃着，发出吱吱嘎嘎的巨响。
徐福眼中闪着杀意，杀意古老狂野，仿佛来自幽冥。他发出大笑：“林晨玉！还有这什么天命之人——你们跟我不一样，念兹在兹的，是凡人的性命！你要我收手——我却偏不如你的意！”
急流落山而去！
徐福一身藏纳的血海，竟是浩浩荡荡满无际涯一般！原本血海只在山巅，有不死树的树冠对比，还不显得有多宽广，但现在，它如血瀑，直落下山，就见了盛大的气势、奔腾的激水！
湍急的水流冲刷山石，山石便崩塌了；墨黑的旋涡卷动泥土，泥土便剥离了。
富士山的山巅——
矮了。
血海倾入人间！
“不好！”苏夜、林晨玉齐声惊呼。他们瞬时间就明白了：徐福恼羞成怒——亦或是早就定下了失败后的预案，然而无论如何，他的打算竟是——
血海淹没扶桑！
暂时失去了八咫镜这件增幅器，只倚仗不死树的生机活力，与徐福的本源血海，仍然可以横扫整个日本！
“徐福！”苏夜猛地反应过来，一跃而起！
同时，汪诗贝耸身化成铁翅、灵曦一跃而成命锤——苏夜振翅举锤，直击徐福的头颅！
“姓苏的，你要死，也不用着急！”徐福冷声道，“滚开！”
顿时浪如山高，拍飞苏夜。
苏夜在空中滴溜溜打滚，正调整身形要再出击，却觉得脖颈后头一紧，被人拎住了。
他回头看，是林晨玉。
“苏夜，”林晨玉哈哈地笑着，道，“你还记得，刚刚我问你，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活了这么久？”
苏夜抹了一把脸，叫道：“我不想知道！”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林晨玉却不理他，只喃喃地道，“我真是没能想到，到头来，大家想的事情还都挺像的……”
林晨玉的器灵是太虚雪月，一口柳叶飞刀。这不是什么秘密。但很少有人知道，早在三百年前，林晨玉觉醒成为御灵师时，他的器灵是三把刀。
飞刀，雪月。
战刀，月岚。
刃甲，月华。
林晨玉的三把刀怎样变成了一把，那是一个悱恻缠绵的传奇故事，当事人除了林晨玉外，基本都已死光——三百年前的林晨玉，还远远不够资格站到徐福面前，所以徐福虽然活得够长，却也并不知情。
“苏夜，如果……这一战之后，你有一天……还能遇到我……我想那恐怕是很难了……或者，无论是谁，找到你，请你帮忙修复……‘三姐妹’……我希望……我恳求你……答应他！”
林晨玉没有回头，语声也低，苏夜运足耳力，也只听清一个大概，不过，他心里明白，林晨玉一定是要破釜沉舟了！
“什么‘三姐妹’？林晨玉——”苏夜放声大吼，“你给我记着，老子不接死人的生意——”
“那也好。”林晨玉回过头来，向苏夜露出一个简单的笑容。
——然后，他反手一刀，将太虚雪月深深地插进了自己的心脏！
“你！”苏夜骇得退了半步，紧跟着，他脚一顿地，猛冲过去，“你在干什么？”
苏夜没能冲上前去。
他被撞飞了！
林晨玉的周身，为一圈灼目的光环所笼罩！
林晨玉慢慢地、慢慢慢慢地将太虚雪月从心脏中拔出——它已变了模样！太虚雪月刀光明亮锐利，本身却是飞刀，形如柳叶，长不过三寸，但是，林晨玉从心脏中拔出的，是一口剑！
一口古雅的、带着淡翠色的光芒的青锋长剑！
剑芒飘忽如水，带着温热的杀气。
源自人间的杀气。
剑出鞘——如果林晨玉的心脏是鞘，就发出龙吟声，铮铮鏦鏦，清亮已极，刚刚响过，就有回音跟上缭绕，高亢入云！
剑气冲散了不死树的树冠，无数枝叶坠落下来。
“林晨玉！”徐福的脑袋在血海上漂动，他猛地回头！回过头来时，他眼中充了血，大吼道，“你在干什么？”
这一声吼，与苏夜的相同。但徐福却知道得更多！
哪怕是八咫镜被苏夜夺去，徐福变颜变色，却也没有丝毫动摇，哪怕是被众人围攻，开膛破肚，他脸上也没有显露慌张。
但是现在，徐福慌了！
“你——你竟敢——”徐福须发戟张，一面大吼，一面从血海中拔出身体！
墨黑的海水猛打漩涡，在徐福身下凝聚，海面上就此起了龙卷，将徐福的脑袋托起！并逐渐化成一个人形——
徐福顾不得其他，竟要收了血海，转身回来！
此刻，苏夜也看清了，他不敢置信地叫道：“以器御灵！不，不对，你这是——以器御人！”
“说得好。”林晨玉向苏夜竖起一根大拇指。
然后——
苏夜的眼中闪过一道光！
那是苏夜从来没有见过的、璀璨的光！
如何谋杀一片海？
直到刚才，苏夜一直在问自己这个问题。
现在，他知道了答案：
用光。
纯粹的光。
——以最壮烈最决绝的姿态点燃的器灵之光！
——生命之光！
——灵魂之光！
光变成了海。
光淹没了海。
明亮的颜色盖过了黑暗的颜色。
林晨玉以身合剑，化光而坠，将徐福造就的这一片血海牢牢覆盖！
光与海合拢了。
那么安静。仿佛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但又仿佛一切都在发生改变。至少，是在酝酿着改变……
轰隆——
蓦地巨响！苏夜被震得倒地！
“怎么了！”苏夜下意识地问话，却不知道问谁。林晨玉？还是徐福？他们在哪里？这光与海的交锋，究竟是怎样——
苏夜忽然明白了巨响的来处。那是……不死树！
不死树——倒了！
苏夜拼命瞪大了眼睛，抬头望去，却只能看到白茫茫的一片。他伸手出去，也只能看到白茫茫的一片。
他盲了！
或者，是天地间只有着白茫茫的一片可以看见。但他知道，耳中听到的声音，是不死树倒塌了。
“林晨玉——”苏夜吼道。
没有回音。
“徐福！”苏夜继续嘶吼，“你出来！”
没有回音。
无尽的隆隆声震动着耳鼓，不死树断折下来，大约是连整座富士山也断折了——它本来不就将根系深入到整座山中乃至地下吗？
巨响与寂静相仿。都剥夺了听觉。
苏夜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他只有感受周围——左手，右手，拉住了灵曦与汪诗贝，然后……
然后是——
爆炸。
苏夜感到自己的身体被抛飞。
痛楚降临——事实上，从未离开过，反倒是爆炸发生的当口，竟减轻了些似的。他禁不住攥紧了手。
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总是高高的天上——但看不到，也听不到，于是他开口说话：“……贝贝，灵曦。”
苏夜知道是有回音的。他可以在心里补全。
汪诗贝在反问：“怎么了？”
灵曦却是依旧大大咧咧的，不过语气会柔和一些，出乎意料地柔和一些。她会说：“有话，说啊。”
于是苏夜继续说了下去：“能够有你们，能够在一起，真的，真的，太好了啊。”他的嘴角泛起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