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醒了过来。
“我……还活着？”他躺在地上，额头冷汗涔涔而下，衣服也叫血水和着汗水浸透了，他双眼无神，看着天空。
夜深已过三更，皇居外苑，草木皆冷。
“徐——福——”满地碎石，扎得江河心痛。蓦地，他举起拳头，一下又一下，狠狠地捣砸地面，嘴里发出不甘的哀嚎。
泪流满面。
“苏夜被徐福抓走了。”张铁道。他趴在距离江河不远的地方，伤重不能起身，鲜血在碎石间洇出一滩小湖。
“徐——福——”江河充耳不闻，仍沉浸在悲愤中——也许尤其令他悲愤的，是他还活着这个简单的事实。
江河痛悔。
“好了……”张铁发出一声呻吟，慢慢地道，“你没做错。就算你不动手……事情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徐——福——”江河的声音那么尖利，像是孤狼。也像是就在不久之前，苏夜喉咙里迸出的嗥叫。
苏夜醒了过来。
一如预期。苏夜心想。他发现自己动弹不得，手腕、脚踝被什么锁住了，不是金属，是皮带。背后坚硬的事物，是木头。
苏夜被捆绑在一个“大”字形木架上。这是刑具。
“咝……”苏夜倒吸一口气，觉得浑身上下的疼痛简直像是由骨髓……不，由细胞内部爆裂，令他不由自主呻吟出声。
眼前模模糊糊，好像站着一个人。房间里没有开灯，非常昏暗——也许是眼睛受了伤，看人是重影的。
但苏夜立刻忍住了呻吟。
眼前那人不问可知，一定是徐福……或者，是九卿的人。天水那个姓罗的？苏夜暗暗思忖。反正不会是天工会——如果有人救了我，可不会把我捆起来。
但也没准，林晨玉的爱好谁说得清？
“你总归还是要为我做事。”苏夜眼前那人说道。
一线如林晨玉一般不靠谱的希望破灭了。是徐福。
苏夜张口想要说话，然后才发觉自己口干舌燥，嗓子里像着了火，竟发不出声音。这是过了多久了？他心中骇然。
“三天。”徐福知道苏夜在想什么，淡淡说道，随即他又发问，“身上疼吗？”
疼！苏夜仍然答不出，只得努力摆出怒目而视的样子。
“从‘湮灭’的中途折返，是要付出代价。你只花了三天就能醒过来，共鸣度是达到百分之百了。”徐福宣布。
苏夜精神一振。他忽然想起来，当初徐福说过，共鸣度到百分之百，才是御灵师生涯的起始。
换言之，苏夜现在的实力，应该已被纳入徐福的视线。
“我……”苏夜艰涩地吐出一个字，舌头像是要掉下来似的。
“你伤到了我。”徐福冷声道，“觉得人生就此圆满了？”
苏夜垂下了头。
拼上一死，也没能给徐福制造出什么麻烦啊，苏夜心想。否则，徐福的口吻可不会是这样的……等等！等等……共鸣度百分之百……是跟谁？灵曦？还是贝贝？在我决心去死的那个瞬间，我脑海里闪过的那个影子，是谁？
苏夜陷入迷惘。
“你总归还是要为我做事。”徐福强调道。
过了一阵，苏夜用唾液洇开干涩的舌尖，答道：“不。”
“你更喜欢我把天工会的人一个一个抓过来在你面前一个一个杀死？如果杀绝了天工会你还是不肯答应，咱们还可以试一试平民……先从日本人开始也无妨。”徐福轻轻摇头，道，“杀鸡儆猴，是体现决心的手段。不错，你的心肠越来越硬了——身为御灵师，本该如此。”
“但你能忍到多少人死在你面前？一百人？还是一万人？十万人？”徐福问道，语气轻描淡写，就像他说的不过是今天天气如何、晚饭吃过了什么这样风平浪静甚至略带几分亲切的话题，“心肠硬，并没有什么用。”
苏夜望着徐福，一言不发。他已经能看清徐福的表情了。那是一张毫不动摇的脸。
他知道——他早就知道、他已经知道徐福说得出就做得到。如果再说一个“不”字，接下来，他就要目睹一条条人命就此葬送。
“你看，你还是要冷静下来。”徐福道。
苏夜说不出一个字。
“你再想一想，还有时间——但是，不多了。”徐福抛下这句话，转身走了。
“回——来！”苏夜叫道。
但徐福不听。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黑暗里。这个房间很大，除了木架刑具旁一盏昏暗得似乎随时会灭掉的黄色小灯，再没有一丝光芒。
苏夜闭上眼睛，又睁开。
他想不出任何可以改变现状的主意。灵曦与汪诗贝都与他失去了联系——也许是被徐福封印了。
一定是。
灵曦会回来，要修复八咫镜，势必如此。但是贝贝……苏夜摇头，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她又会觉得成了我的累赘……她会发疯的。
贝贝，事实并不是这样啊。如果没有你，我怎么可能坚持走到现在？脑海中闪过这样的念头，苏夜的表情变得更加苦涩。
在这一瞬间，他忽然想了起来，那个与他共鸣度攀升到百分之百的究竟是谁。
蓦地，灯泡闪了几下，熄灭了。
黑暗中传来徐福的声音。他又走了回来。“保险起见，为了你，也为了我。”徐福轻声问道，“苏夜，说说看，你打算怎么修复我的八咫镜呢？”
苏夜沉默片刻，涩声道：“冷锻。超导。”
“啊！果然！真不愧是祝融火神之后人！”徐福的声音欢畅，苏夜甚至可以想象，他大概是扬起了眉毛，就差鼓掌赞叹了。
接着，房间里不再有声音。
苏夜等了很久，他一直以为徐福还在，只是沉默不语。但许久之后，一阵脚步声传来。借着昏黄的灯光，苏夜却看到了一具窈窕的身姿，和一张清水素颜的脸。
“是你？”苏夜略微意外。
“就是姑奶奶！”宇多田无关心在挂着苏夜的“大”字刑具前蹲坐下来，好像又觉得姿势不舒服，索性大刀金马地岔开了两条腿，跟着嘿嘿冷笑两声，“怎么，不服？”
苏夜默然。
宇多田无关心也不答话，就只坐着。时间静静过去，不知什么时候，苏夜竟从她脸上看到几分落寞。
“天门死了。”忽然，宇多田无关心说道。
我见了他的人头。苏夜默默地在心里回答。
“喂！”等了一会儿，宇多田无关心蓦地跳起来，叫道，“你怎么不说话？”
苏夜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道：“站在我的立场，好像我说不出什么让你高兴的话。”顿一顿，他续道：“难道你想听我说：他死得好？”
“你——”宇多田无关心走近苏夜，一扬手，就要打他耳光，但她的手掌在中途停住了。
“噢，重新认识了你们九卿的Boss？是不是这个意思？”苏夜哈哈大笑，“宇多田无关心，四天王就剩下你一个光杆了吧？这滋味，爽不爽啊？”
宇多田无关心扬着手，板着脸，一动不动。
“九卿人才济济。”过了片刻，宇多田无关心开口道。她的语气出乎意料的平静，淡然道，“苏夜，你看见的，只是冰山一角。何况……”
“何况？”
“何况九卿什么的，主上也不放在眼里吧？”宇多田无关心说，“什么天工会啊，九卿啊，在他眼里，恐怕都上不得台面。”
“你不化妆后，风格都变了。”苏夜摇摇头，“现在算是走怨妇路线？”
宇多田无关心回了一句“呵呵”。然后一伸手，把捆着苏夜的链子扯下来。扑通一声，苏夜摔在地上，浑身剧痛。
这才是真正的回答。行动即人物。苏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