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福扬眉。
“了不起。”他发自内心地赞道，“出乎我的意料啊。”
此时此刻，大势底定。
苏夜振铁翼直飞，自上而下会心一击，已经砸落下来——徐福递出一掌，恰恰抵住。苏夜越不过雷池，定在那里，目眦尽裂，倒像是被钉在了地上。
漫天的细小铁剑倒飞！颇有些径自射上苍穹。
——这是徐福出掌抵挡灵曦锤时，臂膀振出的恶风所激。
张铁仆地不起。他身上被戳了三五个洞眼，幸亏无名铁剑本是他自己的器灵，千钧一发之际，避开了要害，还不至于就死。
江河倒在一旁，仰面向天，一动不动。
……然而，还少了一个人。
韩小素。
徐福原本握住罗盘的那只手里，落进了一面铜镜。是双夔纹镜，********。
镜面黯淡无光，纹理纵横。
碎了。
“把幻境化虚为实，已经是通天的能耐，并一灵尽散，天地同寂，同时竟还能保住器灵不死——”徐福喃喃喟叹，“这小女孩……是我平生仅见。难得，难得。”
“徐——福——”苏夜的吼声变了调，像绝望的狼嗥，声线如同血线，竟拔到天上，丝丝缕缕，洇开了。
悲愤。
“早知道，我也就不下手了。她能补上天门的缺。”徐福面色淡然，续道，“苏夜，虽然我不把长生看得很重，但活得久了，每每有些事情，会超出你的想象。你说，这世间这么有趣，我怎么能罢休？”
苏夜出锤。
韩小素死了。
是死在名副其实的电光火石间，那么快，就是在场的当事者，竟也说不太清。苏夜、江河、张铁，到头来只是莫名地接受了这一事实。
只有徐福了解真相。
但徐福了解的，就是全部吗？
苏夜并不相信。
可以解释的是，在那短短的一瞬之中，韩小素以双夔纹镜布下幻境，并在幻境中化虚为实，夺走了徐福手中的罗盘。
——本来，徐福是要毁掉罗盘的。也可能像他当初控制王东那样，利用罗盘，把江河也变成浑浑噩噩的傀儡。
他的打算被韩小素颠覆。
当然，其中一定还有苏夜的功劳。灵曦锤毕竟不凡，多少吸引了徐福的注意力。
但是，苏夜不敢肯定的是：有很大的可能，从一开始，徐福针对的人，就是自己。换言之，或许在徐福作势要毁掉罗盘和江河的那个瞬间，他其实就已腾出手来，要直接拿下苏夜——也有可能，二者同时进行。
对徐福而言，这还称不上太难。
所以韩小素的出击，是一石二鸟。她一次性地救下了江河与苏夜两个人。前者，是通过操弄幻境，匪夷所思的大招——在化虚为实的那一刻，共鸣度一定爆表了。
而后者，是用她的一条性命。
确切地说，是性灵。
韩小素把徐福手中将毁未毁的罗盘所受到的压力转移，凝聚到双夔纹镜上，并将双夔纹镜所受到的压力再度转移，归于自身！
她还生怕这仍然无法转移徐福的注意，由内而外，令自身灵气沸腾，为这压力煽风点火！
于是换来一场盛大的光芒！
她便在光芒中萎谢了。
皇居外苑，韩小素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似的。身体、衣物……还有灵魂，滴滴点点，随风消逝。
而苏夜可以肯定的是：韩小素一定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韩小素一定知道，她将会死去。
苏夜出锤，势若疯虎。
韩小素死了。
苏夜完全无法定义韩小素在自己生命中所占据的位置。他甚至完全无法回忆起韩小素平时的音容笑貌。
是的，韩小素本来就是一个存在感稀薄的女孩。她话不多，总是默默地站在角落，一不留神，就被人忘记。
但她确实曾经存在过。
苏夜知道，韩小素是喜欢自己的。也许因为他救过她的命……也许，还有更多因素——更多的因素是什么？苏夜从未深究。他只是知道这一点。
当苏夜遭遇困境，韩小素仿佛是理所当然地站到了苏夜身边。苏夜心中感激，他确实想过应该要为她做些什么……当然与爱情无关，但她确实是跟他一同面对过强敌展开战斗生死与共的同伴。
苏夜迟迟没有离开日本，他的犹豫与迷惘中包括许多事物，其中至少有一小部分、百分之十、二十？甚至三十？是他对天工会中同伴的惦念……但就算是这惦念，大都也倾向于江河，乃至张铁。至于韩小素，当然也是有的。
当然，也是有的。
苏夜痛恨自己。他痛恨自己现在脑中闪过的这些念头。那么清晰，那么无情。
一个喜欢苏夜而不被苏夜喜欢的女孩，死去了。
苏夜出锤，势若疯虎，锤影如山崩，锤势如倒海。
徐福朗声大笑。
“不错！苏夜，像她如此这般，就叫做决心。”他在如山如海的锤影锤势中行走，身形似虚似幻，不沾人世烟火。
“去死啊！”苏夜吼道。
“你同样决心已定？”徐福冷声问道，“这里还有两个人。”
“啊——”苏夜厉笑挥锤！
灵曦锤由徐福的后心擦过。虽然苏夜确实仍在拼命，但锤势中一往无前玉石俱焚的劲道却弱了半分。
“苏夜！”张铁大吼，“杀了他！”
同时，张铁手抠碎石，颤巍巍地站直了身体。他将无名铁剑竖在前胸，跌跌撞撞地冲向徐福！
一路鲜血淋漓，沾湿了地。
张铁没能走到近前，被徐福、苏夜交手激荡的风雷之势带得再次倒地——他痉挛着，口中喷出鲜血。
然而苏夜清醒地了解到张铁的心意：不要管他的死活，与徐福干到底！
如果能赢的话……
但是赢不了的。
那又怎样！
“乾——坤——倒——”苏夜振翅直飞，冲上高天，身子蓦然旋转！
碎石飞起，汇聚成龙卷，其中獠牙狰狞，幽光森冷，是藏于九地的五金精华化成无数大小兵刃，蓄势，再蓄势——
要将所有的悲愤与意愿，拧作一股绳，凝至一个点，然后爆发开来——
“够了！”徐福低喝道。
他一跨步，就飞身登天！眨眼间已与高高飞起的苏夜对视！他便站在龙卷的风眼正上方，脸色阴沉，皱起眉头。
同时，徐福大手一张，一握，钳住苏夜前脸，把他一个“转”字生生捏回喉咙里！
剧痛，带着浓重深沉有如岩浆一般的悲愤，苏夜被徐福制住、动弹不得，但只觉得一腔的血都要从头顶直喷出来了！
“你还有用。”徐福冷冷地道，“纵是你自己想死，也要看我答不答应！”
“灵曦！贝贝！”苏夜在心中吼道。
“在了！”苏夜脑海里，灵曦哈哈地笑了起来。
“好的。”苏夜脑海里，汪诗贝的语声异常平静。
然后，铁翼下折！铁册天书化成的翅膀边缘闪烁着冷冷的幽光，想要把苏夜、把徐福一同包裹起来！
而灵曦锤射出了灿烂的光芒！
“想要同归于尽？”徐福哼了一声，“苏夜，你竟如此高傲？还是说……”
徐福松开了钳住苏夜面部的手。
“不知天高地厚！”徐福双臂大张，一左一右，握住了凌空下坠的铁翅！
“啊——”苏夜狂吼着。
空中响起怪异的吱嘎声，铁翅上每一片羽毛都在抖动、摩擦！苏夜释放出觉醒以来最大的力量！
仍然不能力敌徐福。
灵曦锤锤头中透出的光芒亮着，亮着，比孤悬高天的冷月亮得多了，像是点燃了一个小小的、金色的太阳！
它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咄！”徐福陡然喝道。
灵曦锤颤抖起来。并没有看到徐福做了什么，但是苏夜分明感觉到，灵曦正痛苦地挣扎！在它周围，激荡着莫名的力道！
上，下，左，右。
撕扯着。
那么强大的力道！仿佛虚空也要被撕扯开来！仿佛……灵曦锤要被直接肢解掉！
光芒渐渐黯淡。
“我不信！”苏夜睁眼，泪痕满脸，他错着牙，狠狠地道。
“哦？”徐福微微一笑。
没有铁翼化成铁茧，不能封锁住器灵——与御灵师的湮灭的全部威力，玉石俱焚的谋算，就只是幻想。
苏夜已经不惜一死，但他在心里明白这一死总是无用的。正因为他明白，那一往无前的决心里存了些微的遗憾。
在徐福眼中，这遗憾是否就是漏洞？
望着徐福半阴不阳的脸色，苏夜感受到有生以来最大的羞辱。
与不甘！
“死啊！”苏夜吼道——他要做些什么！无论如何，他总要做些什么！
光芒再度亮起。
不是由黯然失色的灵曦锤中，也不是由被徐福钳制的铁册天书里。而是，源自苏夜体内……
就像……韩小素那样。
“小子你敢！”光芒中，徐福的声音里终于露出一丝狼狈，与恼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