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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绛唇珠袖(2)


  那名唤“宋宇”的侍卫点头称是,向臣暄表明忠心:“世子放心,属下必定对鸾夙姑娘以命相护。”

  臣暄点了点头,面上终于露出一丝蔼色。坠娘见状,喃喃再叹:“世子对鸾夙果然不一般。”

  这话说得很小声,但又像是故意让人听见。臣暄自然是听见了,便再次睇了她一眼,面色也恢复了冷冽:“容坠,你今日话多了。”

  坠娘连忙下跪认错:“属下失言。”

  臣暄原本不想说太多,但为了避免手下人寒心,他还是对坠娘解释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不过你多虑了。鸾夙虽然容貌不错、才情也佳,但性子太烈,并不合我口味。在她面前我还把持得住……”

  话到此处,臣暄又似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对宋宇再道:“武威帝心计深沉,最是多疑,你越是露出破绽给他看,他越不会相信。不若就踏踏实实谨守本分,你在暗处藏得越深,他勘破之日越会信以为真。”

  宋宇抱拳俯首:“属下受教。”

  臣暄轻轻“嗯”了一声,再问坠娘:“眼下什么时辰了?”

  “已近巳时。”

  “时辰不早了,我先回府吧!”臣暄命道,“开门。”

  坠娘领命,忙在墙上按了几下,密室之门便缓缓开启。

  这间密室极为隐蔽,内有一条小路可径直通往另一青楼怡红阁。三月前臣暄遇刺那日,便是在此与坠娘密谈之后,从这条密道穿行而出,顺势去怡红阁看了看“南熙第一美人”晗初。

  谁曾料到美人的容貌还没看清,他便在美人的香闺里遭了毒手,被一群杀手伏击追杀。要不是他身手敏捷,又在怡红阁的废弃后院里遇到鸾夙,也许他这条命就真的没了!

  臣暄回想往事,不禁暗叹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望向密室之门的正面,这是一个供奉着诸天神佛的神龛。谁能想到坠娘会将密室建在神龛背后呢?大熙王朝自古以来,人人信奉神灵,北熙臣民在武威帝的暴虐统治之下,尤其信佛,每个人都寄托神佛能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然而臣暄偏偏不信。他不信诸天神佛会悲悯人间,他只信他父子二人有翻云覆雨之能。

  臣暄边想边走出密道,对坠娘淡淡命道:“将这条密道封了吧!我既遇刺,这里已不能再用了。”

  坠娘点头称是,又问:“可需重新再挖一条?”

  “自是要的,以备不时之需。”臣暄想了想,“我随你去院中瞧瞧,看哪一处适合再建密道。”

  坠娘不敢怠慢,忙引着臣暄和宋宇往院内而行。想是因为昨夜闻香苑闹事之故,今日众人都起得很晚。此刻虽已到了巳时,院内却未见几个姑娘,唯有两三个伶倌在此吊嗓练唱。

  三人一路而行,边走边看,忽见一女子独立院中,望着院内一座废弃的小楼怔怔不语。臣暄远远便认出那女子是鸾夙,无意识地开口唤道:“夙夙在此做什么?”

  鸾夙见是臣暄与坠娘,还有一个陌生男人,也不客气见礼,只好奇地反问:“世子不是早早离开了吗,怎的还没走?”言罢,已醒悟过来,他自然是与坠娘有事相商。

  臣暄也没答话,走近几步,问她:“你喜欢这小楼?”

  鸾夙摇了摇头:“说不上喜欢,只是此处风景优美、视野极好,唯有这小楼废弃在此,好似独立于尘世之外,有种说不出的寂寞滋味。”

  臣暄闻言,上下打量了这废弃小楼一番,转而隐晦地对坠娘道:“坠妈妈可听见了,就将这小楼重新翻修,以我之名赠予夙夙吧!”他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沉吟片刻再道,“这楼便叫作……隐寂楼。”

  隐的是人间寂寞,亦是秘密行踪。

  不出臣暄所料,鸾夙挂牌之夜所发生的事在一月之内迅速传遍了整个黎都。镇国王世子臣暄与国舅之子周建岭为了一个妓女而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的传闻成了众人茶余饭后的谈笑话题,上至公卿世家,下至贩夫走卒,闹得尽人皆知。

  据闻当朝太师、国舅周会波知晓此事后,大发雷霆,将幼子狠狠斥责了一顿;而镇国王世子则因为独留国都,并无高堂管教,显得自在许多,浪荡行径越发不可收拾。

  传言镇国王世子臣暄与鸾夙一夜风流之后,对她痴迷不已,特意斥资翻修了闻香苑内的一座废旧小楼,单独辟出来作为她的居所。自此鸾夙便从闻香苑的主楼内搬出,住进了这座“隐寂楼”,以便与臣暄日日相对、夜夜笙歌。

  镇国王世子享了闻香苑的软玉温香,更是索性弃了府邸,终日在隐寂楼里与鸾夙相伴,就连从前在黎都结识的公卿子弟也不再走动,只一心一意守着卿卿佳人。

  经此一事,闻香苑的生意愈见兴盛,许多花客仰慕鸾夙之名前来,想要一睹美人风采。怎料芳容难睹、芳踪难觅,鸾夙姑娘已被镇国王世子豪掷千金包了下来。于是慕名而来的花客们个个遗憾叹气,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在传言之中兀自想象佳人风姿。

  传言有许多,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每日皆由坠娘向臣暄一一汇报。

  “算算日子,鸾夙挂牌迄今已有一月之余,想必原歧已经听到了传闻,倒不知他会做何动作。”臣暄低头抿了口茶,又抬首看了看隐寂楼的这座花厅,对坠娘赞道,“你的人动作倒快,才一个月便将这小楼翻修完毕,里里外外焕然一新,真是让人惊讶。”

  “不敢耽搁世子的大事,属下命人日夜赶工才翻修出来。姑娘们都嫌吵。”坠娘低眉顺眼地回道。

  臣暄闻言轻笑:“如此一来,鸾夙在你这里更招嫉恨了。”

  诚如他所言,鸾夙挂牌之事已闹得全城皆知,不仅觅得了外人眼中的良人靠山,还被恩客“金屋藏娇”……这种待遇,可是闻香苑有史以来第一人,又怎能不招其他姑娘的嫉恨?

  恐怕不止是闻香苑的姑娘们,估摸整个黎都的风尘女子、姬妾家侍,都要羡慕死鸾夙了。

  想到此处,坠娘轻轻一叹:“鸾夙性子孤傲,不与其他姑娘多相处,唯独与伶倌朗星交好。这样的事,她应是习惯了的。”

  “如此也好,不必担心她会走漏风声。”臣暄顿了顿,又特意提出来,“但那个朗星,你多注意一点,不要再让他与鸾夙亲近。”

  “世子放心。”坠娘眼皮一跳,恭谨回道,“朗星很识时务,如今已不与鸾夙多做接触。鸾夙也明白自己担了任务,没有再与旁人亲近。”

  臣暄“嗯”了一声:“其实朗星倒有几分真功夫,堪能一用。若不是因为鸾夙,我倒有心教他一教。”

  此话一出,坠娘终于确定了他的浅淡醋意,忙解释道:“世子别误会,朗星比鸾夙小一岁,他们自小玩在一处,唯有姐弟之分,并无男女私情。”

  臣暄闻言瞥了她一眼,也不多做解释,只淡淡地评价朗星:“那孩子太浮躁,言多必失,成不了大器。”

  坠娘不敢再接话。

  屋内的气氛正有些沉郁,此时忽听宋宇来报:“殿下,可要照例传唤伶倌与舞娘?”

  “传!”臣暄看向坠娘,“你吩咐他们接着动工吧。”

  这座隐寂楼独立于清幽之处,往来人烟稀少,最适合修建密道。臣暄那日勘察了闻香苑的地形之后,便将计就计,下令将这座小楼翻修。对外说是为了安置佳人、博其一笑,其实是为了另建密道。

  此事自然瞒不过鸾夙。倒还是她给出了主意,说夜里动工声响太大,徒惹人注意,不若趁着白日里姑娘们练琴练舞、吊嗓唱曲的时候悄悄挖建。为了配合修这密道,臣暄与鸾夙刻意点了几支热闹的歌舞,日日演着,权当是二人寻欢的乐子,掩人耳目。

  如此演了将近半月,也渐渐成了每日例行的公事。一到时辰宋宇便会前来请示,问过臣暄的意思再命人传唤舞娘与伶倌。

  这边厢坠娘刚刚退下,那边厢乐师与伶倌们已井然入内。乐声渐起,伶倌开唱,厅内却不见鸾夙的身影。臣暄左右瞧了半晌,对宋宇问道:“鸾夙去哪儿了?”

  宋宇摇了摇头:“方才还是姑娘让属下来请示您的,这会儿倒是没见着她了。”

  没见着?臣暄不禁生出几分担忧,对宋宇吩咐道:“你去她屋里瞧瞧,还有她寻常爱去的几个地方。”言罢想了片刻,又补充道,“若是都找不着,再去伶倌朗星那儿问问。”

  宋宇领命飞奔出了花厅,臣暄也再无心思欣赏眼前的衣香鬓影。这歌舞原本就已经看了十多日,有些烦腻,他正打算让鸾夙换个曲子重新编排,怎却找不到人了?

  臣暄越想越是不安,正担心着鸾夙的去向,此时忽听曲子几个起承转合,猛地变调,且调子还变得颇为耳熟。臣暄下意识地看向乐师处,那几人却吹吹打打权作不知。他再看花厅正中央,恰好听到一个动人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一位颇为清丽的美人已出现在他面前,低低吟唱起来。

  所唱不是别的曲,正是鸾夙挂牌那日唱过的《长相忆》。

  若论嗓音唱功,眼前这美人显然更胜一筹。然而鸾夙贵在是填词之人,最懂词中之意,且还边弹边唱,便显得甚是楚楚动人。眼前这美人唱得虽好,却硬生生将一首哀婉的曲子,唱出了几分期待之意。

  这美人在期待什么,臣暄心中无比清明。他不动声色地将整首曲子听完,尚未发问,美人已清喉脆亮地自报家门:“闻香苑拂疏,见过世子。”

  臣暄睇了一眼那名唤“拂疏”的女子,淡淡评道:“嗓子不错。”

  拂疏面露羞怯之色:“是鸾夙妹妹词写得好。”

  臣暄情知自己应装出一副怜香惜玉的表情,毕竟他已公开与鸾夙相处了月余,如若此刻再换一位佳人服侍,他的风流之名只会传得更快更猛。届时,黎都城内自然会评价镇国王世子“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你叫拂疏?”臣暄觉得这个名字甚为耳熟,细细回想,才恍然记起,此女正是当初坠娘向他举荐的第一人选,亦是坠娘苦心栽培的另一雅妓。

  臣暄看着花厅正中的拂疏,见她身姿窈窕、粉腮红润,很有几分小家碧玉的风范。她应是乖顺温柔、惹人怜惜的那一种,不比鸾夙性子刚烈、牙尖嘴利。可臣暄偏偏不喜欢这等矫揉造作的女子,明明是刻意邀宠,还偏要假作羞怯。

  “欲拒还迎”这一套,臣暄向来不买账。眼下他一心记挂鸾夙的安危,又不想迁怒于拂疏,便敷衍着问道:“谁让你来的?”

  此时拂疏已瞧出了他的不悦之意,忙道:“是……是鸾夙妹妹。”

  臣暄心中一沉:“她人在何处?”

  拂疏对眼前这一幕有些手足无措,只得答道:“鸾夙妹妹说,世子风雅,最爱词曲,若是听了拂疏之歌,自会再邀下一曲。”

  臣暄也想看看鸾夙到底卖的什么关子,便没有拒绝,伸手示意:“既然如此,那就有劳拂疏姑娘再唱一曲吧。”

  拂疏低低福身还礼,起身的瞬间,乐声复又响起。但这一次不仅她一人吟歌,还有舞娘相伴。

  只见四个舞娘次第踏入花厅之内,清一色的水蓝衣裙,随着歌声翩翩而舞。刚舞了两下,门外又忽然跃进一个绣金黄裙的女子,也轻盈甩袖舞动起来。

  乐声渐快,歌声渐亮,四个蓝衣舞娘亦渐渐退至一旁,轻摆身姿为那黄衣女子伴舞。而黄衣女子腰肢柔软,身段窈窕,长袖翩翩,衣袂飘飘,时而静如九天仙子,时而动如海中龙女,举手投足每个动作都是曼妙动人。

  臣暄一眼认出这黄衣女子是鸾夙,立刻反应过来她是何意,心中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却又逐渐被她神形兼备的婀娜舞姿所吸引,便带着怒意欣赏起来。

  待到一曲终了,鸾夙额上已有些薄汗。臣暄这才面无表情地拊掌赞道:“夙夙之舞,不逊惊鸿。”

  鸾夙喘了口气,福身见礼,随口对他问了一句:“歌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