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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王者相见(1)


  当鸾夙乘车回来时,她浴中被掳的事情早已传开,闻香苑男男女女皆来“探望”,简直要把隐寂楼的门槛都踏破了。然而这其中谁是真心关切,谁是来看笑话的,鸾夙心中清如明镜。

  沐浴时被陌生男子劫走,自是有人盼着她失去贞洁,再被镇国王世子抛弃,从此变成残花败柳无人问津。面对众人的“关心”,鸾夙也懒得一一解释,索性找了个借口将人都打发出去,闭门等着臣暄回来。

  当臣暄回到闻香苑时,三更已过。他没有径直来隐寂楼,而是先去了拂疏那里。鸾夙等了快半个时辰,丫鬟才来通报,说是臣暄要过来。

  鸾夙连忙到外头等着,远远瞧见臣暄步态沉稳、面色如常,知他并无大碍,这才放下心来。她适时迎上去,恳切地道:“今日多谢世子相救。”

  臣暄摆手一笑:“你我之间无须客套。”

  鸾夙也的确没再客套,掌灯将他引入隐寂楼内,低声询问:“那黑衣公子究竟是谁?”

  臣暄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如今还不能告诉你。”

  “那他是否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他自然不知道,否则他怎会……”话到此处,臣暄却忽然住了口,捂着左臂道,“我臂上受了剑伤,方才拂疏已经包扎过,想是包得不好,你再替我看看。”

  言罢,他已挽起左袖,将臂伤之处显露出来。其实拂疏包扎得挺不错,只是伤口太深,那殷红的血迹已将整条绷带浸透。鸾夙见状颇为担心:“这抵什么用?你得敷药看大夫!”

  臣暄果断拒绝:“今夜之事不宜闹大,拂疏那里有坠娘留下的奇药,我已敷上了,你替我换了绷带即可。”

  鸾夙蛾眉深蹙:“这才多久,伤口都浸透了。”她一面将绷带解开,一面低声叹道,“看来真被我猜中了,他对你因爱生恨。”

  “什么?”臣暄没听清楚。

  “没……没什么。”鸾夙不愿多说,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又转移话题道,“你都伤成这样了,那黑衣公子呢?”

  “切磋而已,我俩皆未伤到要害。”臣暄一语带过。

  原来黑衣公子也负了伤。鸾夙不再多问,解开臣暄臂上的绷带,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我的手艺不如拂疏……还是让她来吧。”

  臣暄轻笑:“我从前养伤时你那份精心,已经足够。”

  鸾夙闻言手上一顿,也想起了与臣暄初相识之事。她将换下的绷带缠成一团,边包扎边道:“当初你身受重伤,我救你一命;今日我遭人掳劫,你救我一命。咱们也算两清了。”

  “两清?”臣暄反问。

  鸾夙自动忽略他话中的疑惑,再问:“上次你受伤,可是那黑衣公子所为?”

  “不是。”臣暄直接否认。

  二人说话间,鸾夙已将他的伤口重新包扎完毕,又将他的袖子放下,道:“他怎能狠心刺伤你?”言语之中颇有不忍。

  鸾夙本意是感叹那黑衣公子是个断袖,因爱生恨将臣暄刺伤。然而这话听在臣暄耳中,却是鸾夙自个儿心疼。这让他心头一暖,白日里与拂疏演戏之事再难为继下去,终是叹气道:“夙夙可怨我?”

  “我怨世子什么?”鸾夙不解。

  臣暄盯着她,低声解释:“你生病这十余日,我没怎么来看你……今日还让拂疏欺负了你。”

  鸾夙却是一笑:“世子多虑了,我生病将养,难得清静。”

  “那我与拂疏的事呢?你可觉得难受?”臣暄咄咄相问。

  这算是承认了他与拂疏有染吗?鸾夙心中略感酸涩,却发现自己并未如想象中那般难受。大约是今日在原香寺里忆起了血海深仇,又得那黑衣公子缅怀安慰,两相比较之下,这点儿女情长也算不得什么了。

  于是鸾夙绽出释然一笑,答道:“我原就存了心思,欲教世子与拂疏相识,如今正中我下怀,又何来难受一说?”

  臣暄面色微沉:“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臣暄不再多问,兀自蹙眉深思起来。鸾夙心知不便相扰,正待起身离开,却听臣暄又叹:“鸾夙,你心里没我。”

  自二人达成协议以来,臣暄一直唤她“夙夙”,此刻他唤出全名,鸾夙有些不大自在,再听清他话中之意,更觉尴尬,便支吾着回道:“我不明白世子在说什么。”

  听闻此言,臣暄眼底的光亮刹那间熄灭,如同流星陨落划过天际。他就着烛火打量鸾夙,对她这番刻意回避的态度甚感失望。

  鸾夙见自己逃不过这个话题,只得垂眸郑重以回:“世子当日应允过我,待出了黎都便放我自由……功成之日,再提原歧的人头与我相见。”

  “我一直记得。”臣暄声音沉沉,“倘若此行顺利,不出半个月,你便可安然离去。”

  鸾夙猛然抬眸:“世子的意思是……”

  “原歧五十大寿在即,宫中定会大肆铺张,黎都也会全城同贺。若是布置妥当,那晚便是咱们离开的最佳时机!”臣暄望着鸾夙,坦诚道,“你不是想知道那黑衣公子的身份吗?眼下我尚不能说,不过今夜我与他已达成共识,原歧寿宴那夜,他会助我一臂之力。”

  “太好了!”鸾夙原本以为要耗上一年半载,没想到臣暄这么快就准备就绪。自他们合作演戏以来,鸾夙总是心心念念这桩事,如今听到好消息,实在激动不已。她简直是迫不及待地问出口:“世子有何计划?”

  臣暄见她如此迫切,却没有直接作答,而是反问:“你可知道我近日为何一反常态,与拂疏走得极近?”

  鸾夙撇了撇嘴:“世子心,海底针,我摸不透。”

  臣暄苦笑摇头:“我是想让你体会体会吃醋的滋味,只因我这计策,与‘争风吃醋’有关。我担心你届时骗不过原歧,才想让你提前演练一番……谁想你并未对拂疏吃醋,这可如何是好?”

  原来这是臣暄的计策!鸾夙恍然大悟,暗自感叹臣暄识人甚深,擅长猜度人心。事实上她的确有些吃味,也将他与拂疏的关系当了真。可她怎么能承认呢?她不能被他拿捏住心思,让他以为势在必得。

  他们之间是一场对峙,谁先动心,谁便是输家。

  如此一想,鸾夙更是硬起心肠,故作随意地笑道:“世子文韬武略,天下女子趋之若鹜。多我一人不多,少我一人不少,世子还是放过我吧。”她自觉这番话说得分寸得宜,带着五分认真,兼具五分调侃,想来臣暄应该懂得。

  果不其然,臣暄思忖片刻,又在她面上打量,半晌,认真回了一个“好”字。干脆利落,痛痛快快。

  鸾夙这才长舒一口气,正打算继续谈正事,岂料臣暄又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鸾夙一愣。她以为,这不是臣暄的风格,她心中的臣暄向来痛快恣意,不会一再追问。

  “世子非得一问到底吗?这可不是你的一贯作风。”她敷衍地笑道。

  臣暄对这话没有置评,只重复问了一遍:“为什么?”他看起来甚是执着,似乎不问个水落石出,他便心有不甘。

  面对如此固执的追问,面对臣暄的深沉目光,鸾夙只得败下阵来,半真半假地回道:“我误入风尘,早已将男女情事看透了,再者又肩负血海深仇,不敢轻言情爱。”

  听闻这番话,臣暄沉默了,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他才回道:“你是对的,人一旦动了真情,难免扰乱心绪。可你正值青春年华,不应将欢场之事与男女情爱混为一谈。其实来喝花酒的,大都是逢场作戏,真正的男女之爱,绝非如此。”

  臣暄解释得很耐心,鸾夙却听得越发尴尬起来,只好干笑一声:“那依世子所言,真正的男女之爱,又该如何呢?”

  男女之爱该是如何?臣暄心中慢慢涌起一阵苦涩。这女孩尚不知情为何物,自己却已为之情动。近日来他刻意冷淡鸾夙,公然与拂疏卿卿我我,可换来的结果却并非如他所愿,反倒是相思甚苦。

  尤其今夜当他得知鸾夙遭人掳劫时,那一刻的担忧、惧怕、愤怒、彷徨……他终于明白,自己已然万劫不复。

  当真是万分可笑啊!想他臣暄在黎都斡旋多时,无非是希望能够逃出生天。然而当这一天终于将要来临时,他却并非喜出望外,反而隐含失落。

  这一只他悉心呵护着的鸾鸟,也即将化羽成凰,从他身边飞走了吧!想到此处,臣暄心头苦涩更浓,微微叹了口气,回答了鸾夙的问题:“男女之爱,非言语可表,唯有置身其中,才能知道个中滋味。只可惜世间男女大多当局者迷,许多人早已沦陷其中,却仍旧逃避,或不自知。”

  他在暗示她。

  鸾夙有些明白过来他话中之意,便避开他的目光,低眉婉拒:“世子洞察入微、表述贴切、言语细致、用喻得当,想来应是旁观者清,自己并未置身其中。否则怎会有‘当局者迷’一说?”

  臣暄被她的伶俐口齿惹出了笑,忍不住在她鼻骨上轻轻一刮:“当局者未必都迷,旁观者未必皆清。无论当局抑或旁观,我从来都认得准自己的心。”

  鸾夙有好久不曾被臣暄刮过鼻骨了,这亲昵的动作他曾对她做过数次,然而这一次,她并不如从前那般感到羞赧。她不欲再进行这个话题,事实上再进行下去,她也无话可说了。

  越到关键时刻,她越是不想乱了心神,便故意打了个哈欠,假作困倦:“唔,说了半天都困了。你还说不说正事了?要不你先将计策说与我听听?你若不说,又怎知我演不出来?青楼中争风吃醋的戏码数不胜数,我即便没有亲身经历过,也懂得有样学样。”

  臣暄见她再三逃避,也只得暂停这个话题,回到正事上来:“事到如今,唯有如此了。我的计划是……”

  幽暗的烛光中,絮语声渐渐响起。两个气质卓绝的男女亲密地耳语着,那影子双双映在窗户纸上,真正如同一对浓情蜜意的爱侣……

  翌日。

  金鸡拂晓,朝霞满天,鸾夙披衣而起,推开窗户远望红云,心道近日必有一场大雨将至。

  大雨来袭,大变在即。

  经过昨夜的掳劫事件,又与臣暄相谈彻夜,鸾夙只在快天亮时睡了小半个时辰,而且思绪纷乱难以入眠。她侧首望向帐外的臣暄,见他此时也已经起身,亦或者说,他根本就没睡下。

  鸾夙兀自走到镜前,用胭脂掩盖憔悴颜色,应是动作太过投入,竟不知臣暄何时已走到了自己身后。鸾夙转身看向他:“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臣暄面上倒看不出倦意,清爽地笑道:“倘若不出意外,今日一早,原歧应该知道昨夜之事了。我须得做好进宫的准备。”

  鸾夙有些担忧:“你不是说,那黑衣公子答应助你一臂之力吗?倘若被原歧查出你二人私下来往,该如何是好?”

  臣暄低声轻笑:“你放心,昨夜掳你去的那处,是国舅周家的闲置产业,很是隐蔽。那人心思缜密考虑细致,掳你之事一旦败露,他便能推到周建岭头上。”

  “黎都之中,人皆成精。”鸾夙不由得喟叹,“想来你已有了万全之策,无须我担心了。”

  臣暄但笑不语。

  二人没再多说,各自盥洗完毕,一起用了早膳。他们像是忘记了昨夜的小暧昧,又恢复到了默契合作的关系。

  果然不出臣暄所料,刚用过早膳,镇国王府的管家便登门来禀,道是武威帝原歧传诏他入宫觐见。这一次,臣暄不像上次那般不紧不慢,而是匆忙换了世子朝服。

  鸾夙为他系上冕冠,耳中还听他笑言:“自我来到黎都迄今,前后已经一年光景了。头半年里原歧从未召见过我,如今倒是沾了夙夙的光,一月之内得两次传诏。”

  鸾夙也是忍俊不禁,问道:“可要等你用午膳?”

  臣暄摆手:“不了,倘若我没猜错,南熙的贺寿使者今日已到了宫中,原歧定会设宴款待,命我作陪。”

  鸾夙“嗯”了一声,再叮嘱他:“切勿多饮,酒后易失言。”

  臣暄听了这份叮嘱,倒有些恍惚,好似他和鸾夙只是一对寻常夫妻,夫君外出办事,妻子在家等候。不得不说,这种感觉很微妙。纵然他喜欢鸾夙,可他也从未考虑过成亲,仿佛在他的生活中,不应出现“妻子”二字。

  他早已习惯了孑然一身的日子,父王也没催过他成家。但此时此刻,他是真的心中一动,有了这个念头。

  鸾夙没发现他的异样,又认真嘱咐道:“世子早去早回,注意安全。”

  臣暄这才回过神,胡乱点了点头,在管家与一众侍卫的簇拥下出了闻香苑。他没有乘坐车辇,而是快马加鞭入了宫。

  臣暄甫一进入宫中主殿,便瞧见武威帝原歧面色不豫。他的参拜之语还没出口,对方已劈头盖脸朝他喝斥:“镇国王养出的好儿子!上次朕是怎么对你说的?今日一早,你为了个妓女与人大打出手之事,已经传遍整座黎都城了!”

  臣暄立时下跪:“圣上息怒!并非微臣不顾皇家威严,实在是周家欺人太甚!”他面上佯作怒不可遏,向原歧禀道,“昨夜鸾夙正在沐浴,忽然遭人强行掳劫。若非闻香苑里热闹,恰好有人瞧见了此事,想来鸾夙定已被那畜生给糟蹋了!”

  臣暄越说越是气愤:“微臣自问近日对周家多有相让,一是奉了圣上口谕调停;二是对周建岭到底怀有几丝歉疚;再者也是敬重国舅的身份地位……谁想周建岭觊觎鸾夙美色,竟做出这等禽兽不如的事情出来!圣上试想,倘若微臣咽得下这口气,日后在黎都城里还有什么颜面见人!”

  原歧的精明目光在臣暄面上打量半晌,见他怒意不似有假,才沉声道:“你不要妄下断论,今早朕已问过周家,此事并非建岭所为。”

  臣暄知道原歧是在诓骗自己,事实上原歧与国舅周家关系微妙,在没有把握扳倒国舅之前,他定不会因为这等小事去惊动周家。换言之,原歧今早没有问过周建岭此事,今后也不会去问。

  如此一分析,臣暄也不心虚,对着原歧冷哼一声:“圣上且去问问周建岭,看他敢不敢与微臣当面对质?”他说着一把卷起左臂衣袖,露出被绷带包扎的殷红伤处,反问道,“难道微臣为了陷害周家,还会自说自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