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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黄雀在后(1)


  十日后,北熙郑城,悦来客栈。

  “啪啪啪!”客栈的郑掌柜敲了敲“天字一号”的房门。

  “谁?”房内一个娇柔女声警惕地询问。

  “姑娘,世子来了。”郑掌柜低声道。

  片刻,房门被推开一条缝隙,但见一个清水芙蓉、素面朝天的女子露出半张娇颜,带着三分惊喜问道:“他来了?在哪儿?”

  掌柜并不多话,引着女子朝房门外走,边走边回道:“小的方才知会过朗星公子了,他已见过世子,才命小的来请姑娘。”

  这被唤作“姑娘”的女子不是旁人,正是鸾夙。她此刻穿一身素色衣裙,面上也未施粉黛,与从前在闻香苑简直判若两人。然美人到底是美人,即便衣着朴素,粉黛不施,也难掩其美人风华。

  十日前,鸾夙与臣暄做了一场好戏,趁着原歧寿宴当日防备松懈,使了个计策分头逃出黎都。鸾夙不知臣暄如何弄来了南熙的通关牒文,总之那日她是与朗星一道假扮成南熙贺使,从南城门逃了出来。而臣暄则与他的死士们兵分三路,分别从黎都东、西、北三个城门而出。

  四路同行,掩人耳目。

  鸾夙与朗星出了黎都,才知那些南熙使者皆是臣暄的死士假扮而成。他们二人被死士一路护送着,日夜兼程快马加鞭,终于在三日前赶到了约定之地——北熙郑城。死士们将他二人送到了这家悦来客栈,便又调头返回,接应臣暄去了。

  当时将会合地点定在郑城时,臣暄便说过,此处早已在臣家的掌控之中,位于城北的这家悦来客栈正是他的秘密据点之一。于是鸾夙与朗星便在此安心住下,静待臣暄前来与他们相会。

  鸾夙本以为要等上十日左右,谁想臣暄的动作竟这么快,只比他们晚了三日抵达。鸾夙心中欢喜,跟随着掌柜穿过客栈房廊,最终停在了一间颇为隐蔽的屋子前。

  掌柜做了个“请”的手势,便匆匆退了下去。鸾夙按捺住激动之意,轻轻推开房门,一眼便瞧见朗星正面对自己,站在案前。而他身旁的那位年轻男子,风姿清俊,温润浅笑,一袭白衣亦如从前,正是多日未见的镇国王世子臣暄!

  终于逃出来了!直至此时此刻见到臣暄本人,鸾夙才真真正正松了一口气。她正欲开口道喜,但见臣暄已率先笑问:“十日未见,夙夙可有想我?”

  “一见面就浑说!”鸾夙连忙将房门上闩,笑靥如花地回道,“我先恭喜世子终于摆脱束缚了!”

  臣暄微微颔首:“全赖夙夙的功劳。”

  鸾夙也是余惊未定:“别提了,如今想想,我真是后怕得紧。当初也不知怎的头脑一热,竟答应了你。”

  臣暄浅笑不语。

  两人正相对而笑,忽听朗星插话道:“你们两个还真是不同一般!我十五年来从没这么提心吊胆过,太刺激了!”

  “倒是我们连累你提心吊胆了?”鸾夙不禁啐道,“那将你送回黎都如何?”

  “哈!不必不必!”朗星连忙摆手,又神色暧昧地对二人道,“你们瞒得我好苦啊!我险些要错过这惊天地泣鬼神的大戏了!那个……你们先聊,我出去转转。”说着,他便知趣地退了出去。

  见朗星走远,鸾夙再次上前将门闩上紧,回首却见臣暄一直盯着自己,遂问道:“我脸上有东西?”

  “不是。”臣暄笑着道,“方才你在朗星面前用了‘我们’二字。”他指了指鸾夙与他自己。

  鸾夙霎时面上一红,轻咳一声别过头去:“世子想说什么?”

  臣暄笑了笑:“没什么,只是觉得你今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好看。”

  他说得如此直白,令鸾夙更觉尴尬,忙换了话题,问道:“你这一路可还顺利?”

  臣暄点头:“我从前便对你说过,只要出了黎都城,北熙境内再无人能阻拦我。”

  这句话刹那间将鸾夙的理智拉了回来。是啊!纵然她与臣暄能有这短暂重聚,可过不了多久还是要分道扬镳。他去争他的天下,她去隐她的行迹,待到他俯览山河,为她报仇之时,他们才会再次相会。

  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与她,从来都不是一路人。

  如此一想,鸾夙的小女儿心思也立时消失无踪,便敛去欢喜淡淡道:“恭喜世子,离那个位置又近了一步。”

  臣暄自然听出了鸾夙话中之意,也知晓彼此将再次分别,但他却无力改变这既成事实。他总不能让她涉险,带着她去争夺这万里江山,他自问也没有立场提出这要求。王者之路异常艰辛,他不忍让鸾夙卷入其中,遑论他还曾亲口答应过,待两人逃出黎都之后便放她自由。

  在鸾夙面前,他不能食言。

  想是沉默了太久,他又听鸾夙再问:“世子逃出黎都,可会牵连府邸家奴和闻香苑众人?”

  “不会。”臣暄淡淡回道,“我离开之前已在府邸留书一封,告诉原歧我放不下你,知道你脱籍之后不告而别,才追着你出来……”

  臣暄看着眼前这张天然去雕饰的明媚容颜,继续道:“虽说那书信只是场面功夫,但我也没有真正撕破脸,与原歧名义上仍是君臣。他应该会将这口闷气忍下,毕竟我父子二人尚没有公然造反。他忌惮我父王在军中的威望,想来不会太为难镇国王府和闻香苑。”

  鸾夙这才安下心来:“原歧吃了这哑巴亏,定然鼻子都气歪了……那世子有何打算?预备何时启程?”

  臣暄没有答话,反问她:“你呢?往后打算做些什么?”

  “我也不知道。”鸾夙面露迷惘之色,“我大约会四处走走,看看北熙的大好风光。倘若遇到可意之人,便将自己嫁了,从此安生度日。”

  “嫁了?”臣暄听到这个字眼,立刻蹙起眉峰,“你不想报仇了?”

  鸾夙莞尔:“我相信世子能全权代劳,定不会骗我。”

  臣暄闻言又是沉默,须臾才道:“你总得告诉我,你打算在何处歇脚?否则即便查出真凶,为你报了父仇,我又怎能找到你呢?”

  鸾夙缓缓摇头:“还是我去找世子吧!倘若世子真能得偿所愿,那咱们再见之时,必定还是在黎都城。届时我只望能沾沾世子的光,去序央宫看一看,世子可别装作不认识我啊!”

  臣暄被这一句惹出了笑意,但并未即刻回话。他垂首把玩着手中一枚物件,半晌忽然说道:“不要嫁人。”

  “啊?”鸾夙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吓着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不要嫁人。”臣暄重复一遍,正色看向她,“至多三年,我定为你报了父仇,再来找你。”是的,至多三年,这是他的目标,也是他与聂沛涵所定下的最后期限。

  从前鸾夙配合臣暄演戏,人前人后难免故作亲昵,臣暄的表白也大多是调侃语气,做不得真。偶有几次他隐晦提及,也被鸾夙巧妙避过。而今次这番话,还是他头一遭如此郑重地说出来,坦白直接毫无避忌,是铁了心不给鸾夙任何退路。

  鸾夙一时大感手足无措,不知应该说些什么。臣暄见状,又叹道:“从前在闻香苑养伤之时,我便对你……否则也不会执意选你做这场戏。你冰雪聪明,多次避谈,我不相信你没有察觉。”

  鸾夙只好垂眸:“世子高看我了,其实我迟钝得很。”

  臣暄却是下了决心,步步紧逼:“从前我不逼你,是因为我自身难保,担心会连累你。如今我以三年为约,也是因为我前途未卜,生死难料……夙夙,现在我不要你,并不是我不想要……”

  “你给我三年时间,我必能看清成败之势。届时我若足够强大,一定回来找你。”臣暄边说边将手中一直把玩的物件递给鸾夙,“这是我母妃传下的玉佩,今日给你做个信物。倘若三年后我来找你,这便是我家传的聘礼;倘若我没来……你就权当留个纪念吧。”

  他这番话说得极为悲凉,仿佛已能预料到最坏的结局。鸾夙心中也明白,纵然前路茫茫、荆棘密布,但臣暄仍会义无反顾勇往直前。那序央宫中的金銮宝座,是至高无上的一个诱惑,这世间没有男子能抵挡得过。

  鸾夙兀自感慨不已,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个温润之物,正是臣暄母妃的玉佩。又是一枚玉佩啊!算上黑衣公子所赠的那个玉石挂件,如今她已有了三枚。

  三块玉石,三人所赠,含义也是大不相同。

  一块寄托了儿时情谊及姐妹之情,一块表达了赠别之意,而臣暄所给的这一块,则承载了一个情意绵绵的海誓山盟。

  鸾夙有些踟蹰,仍旧没有开口。臣暄也不给她拒绝的机会,笑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应承了。”言罢,又说,“我不能在此耽搁太久,得赶去与我父王会合。我已在郑城为你置办了住处,待我走后,郑掌柜会带你过去。你且安心在此住着,有什么需要只管对他说。”

  鸾夙其实很想拒绝这番挽留,但不知为何,话到唇边又说不出口。她心里有些乱,不明白自己对臣暄究竟是什么感觉。她只知道,臣暄于她就像掺了砒霜的美味佳肴,明知有毒,她却仍旧忍不住想要尝一尝。

  鸾夙仔细想了想,反正灭门之仇一日不报,她便一日不会轻言嫁人。即便不是等臣暄,她也总要寻个落脚之处,天大地大,在郑城若能有人照应,倒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况且,三年后她也未必真能等到臣暄,毕竟这其中变故太多,谁又知道以后会如何呢?也许他事败了,也许他会变心,也许自己未必能活到三年后呢!

  那就当给彼此存个美妙的念想吧!至少能让臣暄在前路之上更加所向披靡。三年后,如若他当真意气风发地重返郑城,则她与他之间,且看天意吧!

  想到此处,鸾夙终是握紧了手中的玉佩,抬眸对臣暄嫣然一笑:“我答应你。三年,我定然保重自身,等着世子重返此处与我再会……”

  臣暄只在郑城逗留了不到两个时辰,便又赶赴边关去与他父王会合了。临行之前,鸾夙将朗星托付给他照料,希望朗星能入镇国王父子麾下,习得兵法,驰骋沙场,真正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朗星自然是万般不舍与鸾夙分开,但鸾夙知晓他心中所愿。朗星自小在脂粉堆里长大,又是反串女旦,心性难免小家子气。他是个好苗子,不应伴着自己就此埋没。鸾夙相信,在臣暄的指教之下,朗星定会迅速成长,武功兵法、为人处世,甚至男儿气概,皆会大有长进。

  而值得安慰的是,臣暄并没有拒绝这个请求,朗星也答应追随左右。鸾夙一直将他二人送出城外,才在郑掌柜的陪同下径直去了臣暄为她安排的住处。

  一路上,郑掌柜细细介绍着郑城的风土人情,时辰倒也过得极快。待到了地方,天色已近黄昏时分。

  眼前是一座十分别致的院落,从外头看门面不大,但屋瓦房梁雕工精美,高处还隐约可见一些树枝露出墙外。也不知是什么树种,深秋时节还能翠翠生生,看着便令人心情愉悦。

  郑掌柜从袖中取过地契和钥匙,奉至鸾夙手中:“此处乃世子殿下亲自选定,因着他身份不便,才遣了小的出面买下。这地契姑娘可要收好了。”

  言罢,他又将鸾夙的包袱从车内取出,再道:“世子担心姑娘人生地不熟,特意遣了一人来照顾姑娘的起居。如今她人已在屋内,小的就不陪您进去了,客栈的生意还得照顾着。”

  鸾夙点点头:“多谢掌柜。”

  郑掌柜便朝她拱手告辞,上了马车,调头返回悦来客栈。

  鸾夙一直目送他离去,才转身进了院门。她边走边向四处望去,见这院落虽然不大,但小桥流水一应俱全,更不乏花草树木辅以点缀,瞧着甚是精巧别致。鸾夙越发喜欢这院子,便掂着包袱站在池塘边,俯首看着水中锦鲤。

  “鸾夙,好久不见了。”一个熟悉的女声忽然从不远处传来。鸾夙循声望去,忍不住惊呼:“坠姨!”

  说话之人正是从前闻香苑的老鸨,传闻中已脱籍从良嫁作商人妇的容坠。鸾夙见她在此,大为惊奇,连忙迎了上去:“坠姨不是脱籍嫁人了吗?怎么会在这儿?”

  坠娘淡淡一笑:“脱籍嫁人不过是哄弄人的托词罢了。是我做错了事,惹得世子责难,才从闻香苑抽身……今次我是特意来照顾你的。”

  鸾夙闻言不由疑惑。她记得坠娘离开闻香苑时,正值她大病一场。当时她日日卧在隐寂楼内将养,待到身子大好,坠娘已然不告而别……当时她还曾有些怨言,却原来这当中是有隐情的!

  鸾夙很好奇,为何臣暄不将坠娘离开的真实情由告知自己呢?再者,既然臣暄已将坠娘逐了出去,又为何要安排她回来郑城照拂自己?

  鸾夙想不通,便只好再问坠娘:“坠姨做错了什么事?”

  “你别再问了。”坠娘轻叹一声,“左右是我的错,再者年纪也越发大了,世子见我掌管闻香苑力不从心,才让我卸了担子……后来是我执意将功赎罪,世子才让我来此处的。”

  鸾夙见她不愿多说,便没有继续追问。须知坠娘为镇国王府效力多年,更一手建立了闻香苑,为臣暄父子刺探黎都情报。可如今她只做错了一件事,便遭到无情“驱逐”。到了坠娘这个年纪,又是无儿无女,让她离开镇国王府,就是打算不过问她的死活了。

  如此一想,鸾夙只觉臣暄很是薄情,不禁轻轻喟叹:“我还以为坠姨真的觅得良人了……世子也忒不厚道!”

  坠娘自嘲地笑了笑:“我这一生混迹风月,到了这个年岁,也不奢望了。为人家奴做错了事,如今能得世子宽恕,派我来郑城照顾于你,也算是因祸得福。”

  她看向鸾夙,面露欣慰笑容:“世子能如此待你,我很替你欢喜。”

  鸾夙面上赧然,连忙解释:“坠姨会错意了。我与世子……并不如您想的那样。”

  “我想的哪样?”坠娘笑道,“你可知我这次来郑城时,世子对我说了什么?”

  鸾夙眨了眨眼,表示愿闻其详。

  坠娘也不卖关子:“世子亲口对我说‘往后鸾夙便是你的主子了’。”

  “啊?”鸾夙颇为意外,“他当真这样说?”

  “千真万确!”坠娘正色道,“所以从今往后,你便是我容坠的主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