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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话说人投胎到人世间来,自从他从母亲的胎盘上掉下来,便在人世间的这个大胎盘上着了床。成千上万的生命体,被一种无形的力固定在一个圈中。这个‘圈’是什么东西?我们姑且叫它做‘生活圈’吧。无论这个圈是好是孬,是大是小,一般人却很难跳出圈去。什么小有大志,那是说话的。这个圈可以说是太上老君的乾坤圈。这种无形的力是什么?是生存。离了这个圈,他难于生存。生存需要什么?需要物质。在现实社会中,金钱可以换物质,物质可以变金钱,所以钱财便是制约人们的最有效的东西。而寻找钱财则各人有各人的门道,就是各人有各人的‘圈’。不是随便那个地方都能找到钱的。你看世间大凡能找到点钱,搞出点物质的所在,无论多么艰苦、多么贫乏,总是有人被圈在那里谋生。所谓在山为猎、在水为渔、在田为农、在市为商、在庙为僧、在奄为妮、在院为妓、在险为匪、在梁为盗、在野为乞……三教九流,无所不尽其有。扒拉圾,拣破旧,以此为生大有人在。他们为什么不到好的地方去谋生呢?不是他们不想,而是他们根本就没有那个能力走出那个‘圈圈’。像说能为大的,他的圈圈就大一些,生活就富裕些;能为小的,他的圈圈就小一些,生活就穷一些。世上自从形成了这些圈圈之后,后来投胎的人们则不以自已的意志为转移,他的前半生全部被父母的圈圈圈定,后半生能为大的能改变或扩大这个圈,大多数则只能继承这个圈,而能为小的还要将这个圈缩小,丢失,归到更孬的圈去。这就是世人所谓‘命’。世说富贵全由命,半点不由人。所以处于统治圈的人们,总是要制定如何才能取得金钱,如何不能取得金钱的规则,以此加强这个圈的固着力。从而使社会稳定。像说天云来到天龙寨,他的故事当然就只能在天龙寨这个圈子里讲。无论怎样贫穷,怎样饥寒交迫,他也走不出这个圈子去。甚而至于他从来也没有想到要走出这个圈子去。在这样的一个圈中的五岁多的孩子,他不是贾宝玉,不可能是甚么文学典型。他只是一个极平凡的人,一个极贫乏的小孩。作者对文学也十分贫乏,不懂得什么塑造人物形象。他不过是也从这样的小不点走了过来,就照实的写了下去,就像录象一样。这当然是文学艺术。不过他也没办法,只晓得照实写,也只有写这自己所经历过的那些极平凡的人的鸡毛蒜皮的故事。故取名就叫《平凡人生》,消遣而已。

话说光阴冉冉,不觉冬去春来。两个月的时光,在天云看来是漫长的。因为搬家误了农时,一家人都在忙。母亲除了做那点简单的饭以外,带着姐姐和四哥整治寨子里面那几亩菜园地,种点子迟萝卜、迟白菜来应急,同时忙着种四季豆、南瓜、茄子、海椒等春夏蔬菜。父亲带着二哥整天在地里忙。一面种些荞子、洋芋等短期作物,以备青黄不接;一面挖地准备春播。60石谷的田土太宽了。那阵计量土地,不兴丈量尺寸,而以常年产量计算:一石十斗、一斗十升、一升十角。田以谷子产量计算,土以包谷产量计算,其它作物不计算产量。那时种田种地,有一定的工艺:水田只种一季水稻,最勤快的,四犁四耙;正常耕种三犁三耙。然后是‘三月撒秧四月栽’,五月薅一次秧,就等收谷子,是不施追肥的。所以谷子产量的高低,取决于田的肥瘦。老板出租出来的田土,每块田都有名称和一直沿用的产量。一石谷子的田、土,瘦田面积宽,肥田面积窄。唐老板这60石谷的田土,都是页岩风化地,面积特别宽。满天云先把那些山坡地整治出来种洋芋和荞子,好土挖出来预备种苞谷。所以整个冬天都在挖炕土(挖‘炕土’即挖冬土。冬天把空土翻挖一遍,让日晒霜打,可减少害虫,使土疏松。就像用炕烘似的,土话就叫‘挖炕土’),忙得喘不过气来,也无心来管天云。人大凡都是好闲的,天云就乐得整天玩。虽是每天吃两顿粗粮野菜,也习以为常。但是前些天的一个中午端起碗吃饭的时候,老爸发话了:“你俩个一天吃了在干啥呀?”老爸严肃的说话,第一次把天云带进了主题,一家人都吃了一惊。老妈忙代他俩回答:“他们都在帮倒我弄后头的菜园地”。“他们去弄啥菜园地哟,你种弄多菜,没得粪淋也等于零。没喂猪、没喂牛,等倒就要点苞谷了,粪凼头没得点粪,苞谷啷个点?你们吃了饭,一天没得事去拣点狗粪也好嘛!”老爸看了一眼天云后,将眼光注视着四哥。天云知道这事也有自已的一份了,就说:“没得狗粪渊篼呀!”老爸就没再说啥。下午老爸就没去挖土,砍了几根竹子回来,编了两个狗粪渊篼,育了两个狗粪夹夹,于是,拣狗粪便成了小哥俩的正业。他们一天拣两渊,或早晨很早就出去,拣回来吃早饭,上午耍,下午再去。狗都是‘吃家饭屙野屎’的,那个时代狗多,狗屎多,他们一天完成了两渊狗粪,还有很多自由时间,心安理得的玩。这天早晨天云他们早早的就拣了一渊狗粪回来,吃了两碗高梁糊糊,就匆匆的往城楼上跑。祥玉已在那里坐着,垂头丧气。“小娘娘,怎么啦?”“你来看嘛,我们的房子、我们的花!”她的声音都要哭了。天云走拢一看,只见他们起的‘房子’被清理得一乾二净,连那房子周围的美丽的黄荆树、水竹都被铲除了。在土边辟出的那块种的指甲花的小地,也被清理收到土里去了,那些指甲花,也不知甩到那去了。“那个给我们弄了的?”天云很气愤。“是我爸。”祥玉哭丧着脸。天云听说是德民师傅弄了的,也无可奈何,只好安慰说:“不要紧,弄了我们又起。”“我爸不准我在这上面耍了。”原来德民师傅昨天下午回来得早,就上城楼上去薅菜,看见这些东西,知道是天云他们在这上面耍弄,心里头不坦然,就一悉把它弄掉了。晚上回去,还把祥玉说了一吨:“你是不是也和满天云他们在城楼上耍泥巴?”德民严肃的看着祥玉问。“我没有哎!”祥玉赶紧分辩。“没有就好。一个女娃家,莫要去耍泥巴。没得事在家做针线也好嘛。”祥玉只好听倒不做声。今早晨德民师傅出去做手艺去了,祥玉赶紧跑上来看,才知道他们的理想的天地被消灭了。

城楼是得民师傅的领地。过年这段时间得民师傅天天都有生活做,早出晚归。他们家只养了几只鸡,没啥家务事。煮饭洗衣扫地一应家务,由大孃孃祥珍操持,小孃孃无事,一天就和天云在城楼上玩。城楼上是个美丽的地方。一米多高的女儿墙挡住了四周围的风寒,同时也是安全的保障。城楼里面一边与房檐一样高,右边是梯步上楼,只有城门口那段有些悬,但那里有根核桃树,核桃枝像一垛墙。废弃的房基利用成菜地,白菜青菜长得很茂盛。向里左边接屋檐的那一段,从城墙缝里长出许多水竹和荆棘,墙面离土有一米多宽,那水竹下的石头上,就是天云和祥玉他们两个多月来美妙的世界。他们的世界首先还是‘家’。家当然要富裕,富裕的像征是要有很好很多的房子。于是他们打来井水,将土里的泥巴和湿,拌得粘合,就在水竹下的石头上,建造他们美丽富庶的家园。他们各自按照自己的理想建造房子。隔一两天,建起的房子泥巴干了,他们又进行更新改造。站在城楼上往远处看,可以看见许许多多的各种各样房屋:高屋基那走马转角楼、围边院子那红柒朝门瓦盖墙,尽都可以作参考。不到半月,他们的房屋已垒得错落有致,庭院深深。一场细雨过后,他们的房屋被淋得斑斑烂烂。于是他们又想出一个办法,将城墙上长的石花铲下来,栽置在房盖上,房盖便成了黑绿色,既真实又美丽。大人们常常摆棒老二抢人和掘娃子偷东西的龙门阵,说这寨子就是防偷防抢的。于是他们又给庭院筑起厚厚的高高的城墙,并用竹刀修出棱角线、女儿墙。真有雄伟城关的气势。天云说寨子里面没有土种菜可不行,于是又仿照围边院子的构造,在城门外筑起了围墙,一直围到菜土边。仍然做那红柒朝门瓦盖墙;又将那菜地里的土捧来铺在围墙内的石头上,修整成‘土’,去弄了一些指甲花苗来栽上。那晶莹透红的指甲花就像高大的风景树,映衬着美丽的城堡。他们感觉得住在这样的家园里就十分满足。他们进入了童幻的社会,一切外界社会就不复存在,一切艰难困苦都烟消云散,仿佛置身于无边的幸福之中。过了几天,石地上的指甲花渐渐枯黄,显得缺水缺肥。怎么办呢?祥玉说:“爸爸经常用夜缶里的清尿淋莴笋、青菜,你看莴笋和青菜长得多好!”“嗯,我们那去拿清尿呢?”天云表示赞同,同时又感觉难办。“我们屙尿淋。”祥玉提议。“要得,你先屙。”天云倒觉得有些难为情。祥玉老实就脱了裤子屙,出着屁股也不在意;又喊天云同时都屙起淋,天云也只得从裤脚捞出来,祥玉看倒就笑:“你看,孃孃都不怕,你在孃孃面前倒还不好意思了?”天云也笑,就用一个手撑倒起,控制尿的大小和方向,淋得很准确匀净。祥玉却不行,她只能摇晃屁股控制方向,又不能控制大小,那尿斜起冲,把指甲花的根都冲翻了。他们边淋边笑,笑得十分开心。两包尿一淋,围墙里泡子翻天,正像下了一场瓢泼大雨。他们用蔑片将指甲花扶正,又添了些泥巴,等待着指甲花长好。可是第二天来看,那些指甲花全都炎了。等到第三天,根杆全都烂掉了。这真是花不可污。于是他们只得又重新栽。这以后,他们只给花浇水,却长得非常好。

啊!不堪回首!美丽的家园如今已成乌有,他们又被抛回到了现实的社会,感到恐惧和无奈……

作为一个小孩生长在一个家里,父亲的话就是圣旨。父亲说了的话就得听,不听就要挨打。既是父亲说了不能在这上面耍泥巴,就不能耍泥巴。这一点天云也很清楚。他看见小孃孃不高兴,耍点什么使她高兴呢?天云想了想说:“嘿,小孃孃,我们来请黄狮马马,”(一种黄综色的小蚂蚁)。“啷们请?我请不来!”“我们先找两个虫嘛。”“阿哟!我最怕虫!”“丁丁猫、(蜻蜓)灶鸡子(蟋蟀)都可以。”“我也怕捉得。”“我们都找嘛,找到了我来捉。”

于是他们分头找。天云捉到了一只母蟋蟀,祥玉在白菜叶子上找到一条青虫,呜嘘呐喊的叫天云去捉。天云去把那有虫的白菜叶子撕下来,青虫是懒虫,不挨它它是不得动的。蟋蟀可不一样,脚儿不断的弹,逃起来一蹦三尺高。天云只得把它的头捏瘪。他们在那干净的石头上,找到一个游戈的黄蚂蚁,将蟋蟀放在蚂蚁行进的前方,那蚂蚁立即发现了目标,迅速爬到蟋蟀身上,贪婪地夹吃。蟋蟀却没有全死,痛神经还在起作用,脚不停地抽搐,猛地打了个滚,把蚂蚁摔了下来。蚂蚁又咬着脚使劲的拖,那里拖得动?蚂蚁的个头与蟋蟀相比,真是砂子与石子。只见蚂蚁回头就走。

“唉呀,你看,蚂蚁不吃蟋蟀!”祥玉急了。

“不是得,它回去喊人去了。”天云两手趴在石头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蚂蚁行进的方向。

“要信你呢?蚂蚁晓得回去喊人!”祥玉觉得惊奇,这么一个小东西,难道它有思维和语言?

“你莫急嘛,快来看到起,看它往那里走?我们一起来唱请蚁歌”。他们一边看着蚂蚁曲曲弯弯向城墙边爬去,一边唱起请蚁歌:

黄狮黄狮马马,

请你家公家婆来吃嘎嘎。(‘嘎嘎’,肉的土语)

坐的坐的轿轿,

骑的骑的马马。

只见那蚂蚁爬到城墙边的石缝口,立即就有一个蚂蚁迎出来,两个蚂蚁碰了一下头,那个蚂蚁就回到洞中报告去了。没等到五秒钟,蚁群就出动了,这个蚂蚁立即回转带路,沿着去的路径一点也没走错,那蚁群就像一条红综色的小蛇,从洞内出来,一直来到目标现场,涌向蟋蟀,咬的咬,拖的拖。那受伤的蟋蟀受了蚁群的攻击,作垂死挣扎。于是又有一些蚂蚁往回走,去报告增调人马。天云又把青虫从菜叶上刨下来,掉向蚁群,蚂蚁立即进攻青虫,它们仍采取咬的咬,拖的拖的战术,爬满了青虫全身,咬住就不放。那青虫要想逃命,拼命的翻滚,逃跑。可是蚂蚁络绎不绝,越来越多,它们到了石头上就分成两队,一队涌向蟋蟀,一队涌向青虫。一些负责包围,一些负责攻击。那青虫无论向那个方向逃,都有蚂蚁拦截,它只好硬冲,可是蚂蚁的包围圈随着青虫而移动,不断有蚂蚁爬到青虫身上,咬住不放,不一会就爬满了全身,它致命的脖子上,也被若干个蚂蚁咬住,它再也没有力量爬动,只得拼命的打滚。可是无论它怎样滚,蚂蚁就是不放,并且不停地错动牙齿,将它的脖子咬了若干个孔。渐渐的,青虫停止了滚动,已经看不见青虫和蟋蟀,只见是两个蚂蚁堆,它们蚂蚁拉蚂蚁,慢慢的向洞府运去。从洞府到获物,来来往往,大大小小,一条蚂蚁的长蛇阵,慢慢向洞府缩回。

“天云,你看那红的蚂蚁啷们大那么多呢?”祥玉问。

“那是家公家婆”天云以内行的口气说。玩蚂蚁他确实玩得多了。“那红棕色个子最大的是家公,小点的是家婆。”他认为家公该大些,其实他也不很清础。

“你看,啷们弄多蚂蚁次见来,又有弄多蚂蚁到了后,拉一下就放了往回去呢?”祥玉提出了个深奥的问题。天云一时答不上来。他想:这倒是呢,有的蚂蚁一上去就咬住不放,有的和青虫拼命博斗受了伤,有几个在攻击蟋蟀时被蟋蟀的大腿弹死了。但有的一来就只在周围瞎逛;有的虽然上去咬两口,可是一有危险放了就跑;有的更是奸滑,它们只是上去碰一下猎物,将嘴上沾点猎物的气味,就往回洞府,充当搬兵的信使。难道它们也和人类一样,总有偷懒耍滑的人在?嗯,对。

“它们也和人一样,偷懒呗!”于是天云老气地回答。

“我说不是。它们一定是小孩,出来看闹热,想参战大人不让。”祥玉的看法不同。

“也是。你好生看:那些颜色很浅、嫩的就是小孩,它们有的也在帮倒拉,有的也在往回走;但是往回走的还有那么多是颜色深的,它们肯定是偷懒!”天云不反对祥玉的看法,也证实自己的看法是对的。

他们趴在干净无尘的石头上,并不感觉石头的寒凉;时光也不理会人间烟火,无自运行春夏秋冬;二月中午的阳光带着温暖洒下来,城墙挡住了寒风,感觉只有温暖。宁静的世界偶尔有几声鸟叫,他们也并不感到寂寞;观赏微小的动物,却呤听了自然的教诲。

中午,吃的是包谷糊糊,这比高梁糊糊好吃多了。可是在桌上,父亲却向母亲发火:

“你怎么把包谷种弄来吃了?马上就要点包谷了,我看拿什么来点?”

“高梁吃完了嘛,拿什么来吃嘛?你们在做活路,总不能光吃菜嘛!”

父亲不做声了。勤俭持家是女人的责任,可吃点包谷糊糊也不算捕张;没得吃的是男人的责任!

父亲那怒气未消的眼睛忽然看着天云:“你们弄大了,一天吃了也做点正事嘛,就在那城楼上嘻嘻哈哈的,欢喜不知愁来到!弄大一份庄稼,那点粪啷们种得下去?明年要饿死你们呢!你们就拣那几叭狗屎,弄大上午、下午,天气也热火了,去割两把青草来泡粪也好嘛。”这是老汉第一次这样严肃的对天云说话。天云也并不感到委屈;今天上午才领会了黄狮蚂蚁拖虫的那个场面,那些刚出生嫩得透明的小蚂蚁,也参加了捕捉青虫的生死博斗,自已总不能学那偷懒的蚂蚁呀。他看到老爸那累得疲惫不堪的样子,也觉得很可怜。于是他说:“爸,你给我编个背篼嘛,这些背篼我都背不得。”他看到老爸点了一下头,脸色变得和悦了。的确,天云也感到自已责备儿子过了头。他还莫得背篼高呢!也是自已背时,这两年搞得穷愁潦倒。六十石谷的庄稼太大,接租又误了农时,又没有吃的,做活路无帮手,老大被拉了壮丁,老二才十五岁,跟着学做活也已很尽力,但毕竟不是主劳力。老三是个妹崽,只能在家做点家务事;老四也得八岁,也还是个小孩;要做点事,他一个人是做不好的。甚么事都要和老么一起去。老么才五岁,把他们驾起整天做事,确实于心不忍。但是有甚么法子?如今庄稼做不出来,又无钱请人做;不但没有吃的,连种子都没有,明年的租子怎么交?自已还得想法去找点钱。世界虽大,一个小圈圈里的农民,要找点钱却不容易。农作物没生产出来,鸡牲鹅鸭没养出来,柴山竹木是老板的,只能用不能卖,那去找钱啦!只有去担卖煤碳。

下午,天云没下地做活,砍了几根竹子回来编背篼和花篮。这花篮并非盛花的篮,而是一种用来担重东西的农具,方形或倒梯台形;编法跟背篓的编法一样,只是密一些,用一根棕绳在篮底十字交叉接成两个“篮系”,将篮系的绳分别用篾丝别在每一方的正中,别的篾丝叫篾耳,可以调节两系长短。大小稀密要根据用途而定,担煤炭的花篮要编得密和小。

从此,天云结束了儿童的生涯,走上了生活的道路。他与四哥的工作都是每天早晨拣狗粪;上午、下午割肥。和小孃孃玩的时候就很少了。因为小孃孃是不做活的,一般不出寨门。

生活的改变,改变着人的那个‘圈’,也增加着他的能为。在天云看来,割肥比拣狗粪好耍,出去不论走那个方向,都有苦蒿、洋蒿、野茵等可以泡肥的野草,用不了多久就割满一背篓,然后高兴怎么耍就怎么耍。耍到要吃饭了或要黑了才回去,大人也很满意。只有这拣狗粪,却是个轻而不轻的活路。首先要早早的起来,早晨就是不想起得早。其次是露水,早上的露水很大,冷冰冰,湿漉漉,打湿鞋,打湿裤脚,很不好受。若是没有露水的天呢,在那些茅草路上谨防还会踩倒蛇。这些都还可以注意到和忍受,最难的是近处拣不到了。开初,兄弟俩在寨子周围转溜转溜,就能拣到一渊篼,拣得几天,就莫啥得了。拣不到回来吃饭,大人也不高兴,自已也莫没面子;要拣到,就要走得远,到别家院子周围去。这对天云来说,是畏怯的。怕狗出来咬人。久之,他们逐渐接近了一些院子,最近的是黄桷堡下面的小屋基,其次是尖山堡下面的高屋基、插旗山下的李家院子、上川堂、下川堂、汪家沟。最能吸引人的是汪家沟单大老爷家后面的竹林,那单大老爷喜欢打枪,家里养了十几条打枪狗,那竹林里面的狗粪多得很。为了要向那竹林进攻,天云想到了改进狗粪掏掏为防身工具。父亲给他做的狗粪掏掏是慈竹做的,又小又短又不经整。于是他想做个结实经整的。他将这意思跟父亲说了。

父亲说:“要结实只有用斑竹做,可我们没有斑竹,等两天我跟你砍根老竹子来做就是。”

“小屋基有斑竹。”天云拣狗粪看见过的。

“那是别个的,莫去砍别个的。”父亲严肃地说。

可是天云想:砍两根斑竹算个啥嘛,小屋基背后那么多,又不值钱。于是他想自己来做。中午吃了饭,他和四哥商量去砍斑竹。他们找了一把很快的镰刀,就向小屋基进发。小屋基就在寨子城门外黄桷树堡下面,是离寨子最近的院子。那大黄桷树下去是个山垭垭,那是一块大田,他们叫它‘大崃垭’;对面又是一个山梁。山到此形成一个马鞍,当地人称马鞍山,那天龙寨就是马头。崃垭田及山粱左边一丘田土,是天龙寨唐老板的,右边一丘田,是小屋基罗老板的。他们从黄桷树下的小路下去,就到了小屋基后面的斑竹林。他们选定了两根二年青的斑竹,天云搬倒起,四哥割,正才将两根割脱,就见从屋角转过来一个娃二,穿一件洗得发白的土布长衫,拖一双破布鞋,约莫有10岁年纪;光着头,短短的头发几乎是从眉毛上面长起的。大手大脚,壮壮实实。个头比天云高出一个头。天云一见,就有点傻眼,很有点难为情,急忙叫四哥把镰刀给他,又悄悄叫四哥赶紧从竹林出来,他只得站在那里观察那小子的行动,等他发话。只见那小子看见天云他们,倒显出畏怯和羞涩的样子,脸红到脖子上了。他见天云他们穿着与自已差不多,面貌也很和善,于是他终于走过来了。

“你们砍斑竹来做啥子嘛?”他试着小声问。

“育狗屎掏掏。”天云老实的说。

“你们要去拣狗屎呀?”他感到很惊奇。

“我们拣了好久的狗屎了哟!”天云说话老气而自豪。

“你们是不是寨子里头新搬来的?”

“嗯。”

“你叫?……”

“我叫天云。”

“我叫天宇”

“我叫孔祥成。”

“你和孔祥玉是一个祠堂的?”

“她是我的表妹。”

“她和我们耍得很好。”天云拉近乎,那意思是叫他不必计较砍他的竹子的事。事实上祥成根本就没有这是‘他的竹子’,不准外人砍的概念。他只是在怯生生的想交朋友。在说话间,他似乎感觉到他们是他的可以依赖的朋友。正在这时,就听见有人喊:“闷兜……你个鬼猴儿,死到那去了!”他脸上又显出恐惧之色,说:“快点扛起走,我爸找我来啦,看到了要打我。”天云他们急忙去拖竹子,四哥拖一根走了,那竹连枝代叶,天云却拖不啥动,祥成就帮倒拖,他的力气很大。他们很快就拖回寨子里了。父亲看见了就骂:“你两个死猴儿,那个教你们去砍别个的竹子?”“是祥成他们拼给我的。”天云扯个谎说。天云看见祥成帮倒在拖,也就没再说那样。(‘拼’是当地的土话,相当于‘要’,但是‘要’名誉上要低一点。‘拼’是双方平等的一种互通有无的交往方式。)于是他们一起到祥玉那去耍。祥玉却不啥喜欢他。“闷兜,你来做啥?”祥玉一见面就像大人问小孩。祥成没有回答,他不知道怎样回答,只是红着脸。下午大人们都出门干活了,天云他们照例要去割肥,于是他们去背背兜,准备出门。祥玉也下逐客令了:“闷兜,你还不回去?等会你老汉要来打你呢!”等天云他们出来,他也就跟随出了寨子。

“我们要去割蒿子,(因为苦蒿最肥,一般割肥都只割苦蒿,实在割不倒才割点其它的。所以割肥就叫割蒿子)你回吧?”天云像对小弟弟一样说。

“我跟你们一起去要得么?”祥成红着脸说。

天云想:自已和四哥两个人,有时也不好耍,多个人倒好耍些。于是就说;“也要得嘛。”他想了想又说:“我们到你们那边去割。”因为自割肥以来,他们几乎还没走出自已的土地,虽说‘割草不论边界,打猪草不论菜园’,但毕竟人小胆怯,何况他家60石谷的地,几湾几片,宽得很。到处都有。父亲在饭桌上经常提供信息:某处某处有好多苦蒿,去把它割回来。农家为了交流和家长安排活路,都把田土取上名字,除了地方共识通用的名字外,按地形地貌取他们自己明白的名字。像说天云他们的土有‘松树逵’‘寨子片’‘城墙堡’‘竹林湾’‘赖子石坝’‘竹水塘’‘黄桷堡’‘堰沟湾’‘熊家嘴’‘吊嘴’等;田有‘大崃垭’‘大干田’‘小干田’‘浸水田’‘堰塘湾’‘长田’‘过堰田’‘架担湾’‘月亮湾’……等。每个地方,天云他们都去过。为了好耍,大人在那里做活路,一般都不愿到那里去。今天有祥成在一起,所以他想到祥成他们的土里去割,没去过,要兴奋些。于是他们从黄桷树下下去,到大崃垭田的右边,那里有一片竹林,那是祥成他们的竹林,竹林外面一块大土,土外面是一口大堰塘。那一块土里,葫豆也长得好,苦蒿也长得很多。于是他们就从那里开始。那祥成甚么都不懂,正像是一两岁的小孩。天云他们割什么,他就帮着扯什么。他从一个葫豆行走到另一个葫豆行时,他不晓得把葫豆用手分开才过去,而是踏过去,将葫豆踏倒在地。他根本就没有‘这是他家的葫豆’的概念。于是天云只好教他。他们割过那块土,背篼就几乎满了。于是他们就将背蒌放在崃垭田这边的自已的土的沟里,一齐趴到山梁上去玩。那山梁上是一片坟场,约有一亩多宽,也许是因为地势的缘故,没有修得好的坟,都是些土堆,年深月久,土堆都平缓了;坟场上长满了茅草,因土质瘠薄,茅草很浅。但固定在这特定的环境中的生命,仍不负春天的温暖,早已在枯草中长出密集的紫红深绿的嫩叶来,绝无尘埃,尽像一块美丽的地毯。他们在那草坪上立窜打滚,打鹞子翻身,摔交,尽情的欢乐。祥成虽然力大,但他很笨,没有技巧,反而摔不赢天云,因而就很服天云。太阳落坡了,他们才准备回家。山堡上看得见小屋基,从那几块土下去就是堰塘坎,天云指给祥成,他倒也点头说晓得。临走再三说要跟他们去割肥,一定要天云去约他。

孔祥成的父亲叫孔德汉,因为他个子大,又老实巴交的,人们都叫他做‘孔大汉’。其妻是个残疾人,瞎了一只眼睛,另一只也不啥看得见。智商也有缺陷,她除了做点简单的饭菜,洗衣、养猪等家务事外,其他一样都做不来。她还有一个特点就是三天不说两句话。生一男一女,智商都很低。由于她少说话,两个孩子话都说得迟,而且不爱说话。德汉是个粗人,租种着30石谷的田土,还养了一条牛,一手庄稼也倒还不错,种田人家,生活也倒可以过,只是无能力教养孩子。儿子祥成十岁了,甚么都不晓得不出奇,还经常做傻事:不是耍泥巴整得一身一脸都是,就是把土里的粮食或小菜扯来玩。德汉常常诉诸棍子。可祥成背功又好,无论怎样打,他只是鸣鸣的叫,却不哭出声来。德汉拿他没办法。

第二天上午,天云他们尊约去约祥成,兄弟俩从小屋基屋角过,吹着口哨。祥成早已等够多时了,德汉也在那里,儿子今天突然晓得做事了,这真是天大的喜事。他看见天云兄弟俩,才晓得儿子是跟他们去。他也晓得这两兄弟是天龙寨里才搬来不久的满天云的两个小的。他也听说过满天云是个正派的庄稼人,两个小儿聪明伶利,祥成跟倒他们,想是没有问题。心里头高兴,笑在脸上,那酒糟鼻显得更红了;嗡声嗡气的说:“两个老少,我这闷兜很闷,你们要带倒点哟!”

天云说:“没得事,我们莫得那个估倒他的。”

“你看,人家还比你小些,甚么都懂,甚么都会做,你要好生跟人家学!”得汉对祥成说。祥成总是不开腔。

此后,无论天云他们做什么,祥成都要去。家里养了鸭子,他们有时去拣山螺;落雨天,他们去拣菌,或者拣地木耳;家里养了小猪,有时去打猪草;有时去拣柴。大自然成了他们的乐园。生活增加了他们的能为,无论是趴坡上坎、还是趴树下水,天云他们都无所不会。祥成虽是傻,但他是天云他们的忠实信徒,天云他们做甚么,他就跟倒做甚么,智商逐渐有所提高。

早上拣狗粪,祥成也参加了,而且很早就来约,怕他们先走了。狗屎掏掏是按照天云的意思改进的:用一根镰刀把大的斑竹,只将头头那节划去一半,育成掏掏;上面部份仍保持原竹,却有五尺来长,拿起可以打露水,打草惊蛇,作武器打狗,回来还可以用来担狗粪。很多时候是祥成帮他担。他们三人在一路拣狗粪,有个竞争机制:世说‘拣狗屎都要走前头’,他们争先恐后都想走前头,看见一巴就抢。天云跑得慢一步,可他掏掏长,往往先抢到。于是他们两个也就改成天云一样的了。三个人在一路,胆子就大些,于是他们向汪家沟单大老爷竹林进发,从外围逐渐深入,一连几天收获丰满。这天早晨他们已经下到房后面了。那竹林地面比房屋面高,已当了屋后的围墙;左右靠山各有一块地坝,均有后门相通;朝门在前面。左边地坝有座石碾;都有小路上竹林来。那祥成不晓事,直向左边拣去,却被狗发现了,只听一声狗叫,祥成赶紧往后跑,却早有几条狗跑上来,天云他们急忙赶上,舞动狗屎掏掏抵挡;指挥一面往岩边退。退到岩边一笼竹子下,那竹子很密,和石岩挡住了三方,只有一方受到狗的进攻,他们三人并排,用狗粪渊篼挡住脚,舞动狗屎掏掏,那狗却也伤他们不着。

正在相持,只见右面又跑上来几条狗,其中有条大黑白花雄狗,比其它的狗高大得多。天云他们见了,吓出一身冷汗。可是它上来却不参加进攻,只在离天云他们五六尺远的地方坐下。说也奇怪,其它的狗也就跟着坐下,围了一个半园圈,把天云他们围住。天云一数,有12只。那雄狗望起老壳叫了几声。天云他们心里着忙,试着顺岩石往上走,可他们一走动,那狗就进攻得凶恶,他们一停下,那些狗又坐下把他们围住。天云他们没办法,只得横下心来,准备博斗。天云急中生智,想到根据平时的经验,狗最怕的是石头,有时朝人家户门前过,狗出来咬人,你拖着棍子走,它就跟着你追,你用棍子打,它还要咬你的棍子。但如果你弯腰做着拣石头的样子,它就要逃跑。于是天云说:“你两个好生挡倒下,我来拣石头。”天云用狗屎掏掏将包围圈内的石块收拢,用石块扎石块,扎得大小合适;又将地上的竹叶子装在狗粪渊篼里盖住狗屎,将收拾好的石块放在上面,侍准备多了一齐向狗发起进攻,然后往山上撤退。他们正在发忙,就见单大老爷端着火药枪上来了。他穿着一件丹兰色长衫,头戴黑色瓜皮帽,脚穿一双白底青布鞋,腰系一根紫红色布带。短胖身材,淡眉细眼,马齿脸,厚嘴唇,大嘴巴,短颈子,看起来倒也和蔼。他看见狗围的不是猎物,而是三个拣狗屎的小孩,倒吃了一惊。只听他“嘘……嘘……”两声,那些狗立即解围,站起来各自走开。他又指着大花狗骂道:“死狗!瞎了眼啦,咬甚么东西嘛?是人咄嘛!”那大花狗望起头来看着他,将老壳摇摆着,呜呜的叫。那意思是说:我们没咬呀,只是围着,等你来看嘛!单大老爷把手一挥,那狗就站到他背后去了。

他又看着天云他们说:“咬倒你们没有?”

天云说:“没咬倒。”

又说:“你们啷们这么早就来拣狗粪嘛?”

“我们都是弄早起来,太阳都出来了呢!”天云说。

他看见那个小家伙倒是很矫,又见他渊兜里装那么多石头,就说:“你是不是扎了我的狗?”

“它看见我们就来咬我们,争点把我们咬倒了。把我们围倒咬,我们没法走,是想要砸还没砸呢!”天云搞不清单大老爷要把他们怎么样,只好硬着头皮据理而争。

“我说你们拣狗屎可以,只是不要摘我的花、不要打石头,打烂我的房子;更不要耍火。”

“我们没有。”天云说。

“我是这么个说嘛,你们莫去惹我的狗,你们不惹它,它不得咬你们。”

天云听他说得似乎也没得敌意。就答应着:“啊。”

单大老爷看见始终是那个小娃在答话,他倒有点喜欢他的聪明。他就指着天云说:

“你叫甚么名字呀?”

“我叫满天云。”

“嘿嘿……在那里座哇?”

“在寨子上。”

“你去把那路上那几巴狗粪拣了。”他指着他来的小路。天云看了看他身后那只大花狗,表示畏难。

“它不得咬你。”单大老爷要试天云的胆量。天云心想人家对你不错了,不好违坳。只得将渊篼里的石头和竹叶清除,去执行单大老爷的指示。要到那条小路上去,必须从那大花狗身边过去。他鼓着勇气过去,那狗坐在单大老爷身边,比天云还高,两个眼睛注视着天云,确实使天云胆怯。天云心想:我在你单大老爷身边遭你的狗咬着了,我不叫大人来找你撕皮?拣狗屎又不犯法。他横下一条心,伸手就去摸那狗的头,那狗头一摔,顺势在天云手腕上含了一下,同时站了起来,却没有咬痛。天云耍狗却有经验,自家那个花狗就是他的朋友。咬一下不咬痛表示友好。于是天云在那狗背上抹了几下,意思也是表示喜欢它。狗和猫都喜欢人给它抹背,这也是人表示喜欢它的一种语言。于是那狗摇了摇尾巴,虽没离开它的主人,却掉了个方向坐着。于是天云顺利地去拣那小路上的狗粪,那小路边上却有四五堆,有一堆被单大老爷刚才过路踩了一脚。当他拣完了,回去的时候,单大老爷在他的头上摸了一下。于是他们三人像经历了一场战斗,带着幸甚的心情,急急的趴上山来,离开了那个令人生畏的山沟。

时令已是四月下旬了,满天云的秧子还没栽。因田没整出来,租人家的牛,要等到人家不用了才租得到。租金也要现钱。天云去担挑煤炭卖了,赚的钱可以租一天牛;头天到龙王洞去担煤,60多里的山路,第二天担到古路坪去卖,30多里路,也要一天。就是说,下两天力,犁一天田;或者下四天力,犁两天田。犁田下力都是重活,又吃得孬,整得天云精疲力尽。犁田从早犁到晚,人家牛主说你用得狠,不愿租。才搬过来不久,人缘不太熟,停停整整,60石谷的田,那里整得完?农彦说‘三月撒秧四月栽,五月栽秧遭虫害’,吃饭桌上,父母亲摆这些龙门阵,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天云看到父母亲那个样子,心里也难受。他想到祥成他们有牛,就说:

“孔祥成家有牛,还闲着呢。”

这倒提醒了天云,孔德汉虽然没交往过,但素知他是个老实庄稼人,倒可以去试试。于是下午天云就到孔德汉家去租牛,天云也跟着去,父亲没反对。到了孔德汉家,孔德汉端出板凳,拿烟倒茶,坐下吃烟。天云就去和祥成玩。天云细看这小屋基,是个三合院子,地坝外面是一块大田,那田坎看得出来是原来院子的围墙的败垣,田中的秧子已转青了。天云裹好了烟,拿出自做的水竹烟杆来装上,德汉吹燃纸捻纸,给天云点燃。

天云开言道:“孔大爷,你的秧子都栽完啦?”

“昨天才封秧门。你呢”德汉明知故问。

“唉!不好意思说啊,还没开秧门。”天云叹了口气说。

“啷们的呢?还不栽没得收了哟!”德汉大约已明白了天云的来意,把话递到了他的嘴边。

“就是说嘛。没得牛整田,栽不下去呢;我就是说想把你的牛租来用几天,不知空不空?”天云借话说明来意。

“莫得啥,你牵去用就是。”德汉答应得很爽快。

“那,租金还是三升米一天,我以后算钱给你。你看行不?”天云想进一步把生意搞定。

“多少都莫得来头……”

德汉似乎话末说完。他们继续坐着吃烟。天云显然要等德汉明确的表态。德汉看着他那个傻儿子和天云在一起叽叽咕咕的说得有劲,他想:这傻东西平时在屋事做不来,话说不来,都说是个傻儿,怎么和那比他小得多的天云在一起,草也晓得割了,狗粪也晓得拣了,话也能说了,莫不是我们和这满家有些缘份?他做事从来没有人可以商量,独自的想了一阵,说:

“我说老满,”他的话变得亲近了些。“我看是不是这样:干脆我把牛给你喂,我们打夥用,你也不要给租钱。”

“这怎么行呢!”满天云直摇头,他是从来不占别人便宜的人。

“听我说嘛,你看我一个人,租种这30石谷的田,没得个帮手;我内人当个瞎子,屋里的事都做不好;我那个儿子倒有10岁了,可是个傻子;我一个人又要做活又要喂牛,真是顾不过来。田也没种好,牛也没有喂好。”他用烟杆指着天云和祥成说:“你看他们,不晓得啷个的,自从我那娃二和你那小少耍在一起之后,莫得以前那么傻了,他们一起割肥,一起拣狗粪,晓得做事了。你那两个小的很精灵,我想让他们一起去割草,准能把牛喂好。你那两个小少会和人,又不欺我那娃二傻,我那娃二一天不和你那两个在一起,就不自在。他们在一起我也放心。”德汉真诚地说。

“我也不能亏你这么多哇!”天云显然是心里十分欢喜和惊奇,他断然没想到与德汉素未交往,竟着成这样的好事。

“那这样嘛,你我都是种田人,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这牛么,归你喂,归你管,你负责把它喂好;我那傻子娃二,只是来帮倒割草,割不割得倒,我不管。牛粪我们一个一半;在你那的喂10天,又在我这里喂10天,轮流转。在我这的这10天,还是你负责喂,我不管,我只是得粪。你急用,今天你就牵起去,先从你那里起。你看要不要得?”

天云见德汉说得很具体,那还有什么说的?只是感觉还是占了便宜。但自已急需要牛用,也顾不得许多面子。不过他还是说:“这就很不好意思,占了你的大便宜了!还是这么说:我们说在这里,你随时都可以把牛牵回去。”

“不要紧说了,我们都是挨邻宅近的,我这个人怎么样,以后都晓得。”

于是天云又再三谢过,牵起牛与天云一起回来。他心里特别高兴:这会都可以不去担卖煤炭了,赶倒把田整起把秧栽下去,还许还有一定收成。他看看走在前面的天云,是那么瘦小体弱,都四月份了,还穿着破棉袄;他是老幺,却是第十一,妻子45岁才生他,生下来就没吃过一口奶;吃点米浆长大。那些年生活好一些,可大的病死了六个,五个活下来,老大又被抓了壮丁。这老幺没啥管他,他倒也活得好,还过早的担负了不该担的重担。他想到这件好事还是老幺他们,儿童相交的结果,却为自已解决了天大的难题。这娃二将来一定还有点用。因而天云对他的幺儿又特别企重。

此后,天云他们走上了放牛娃的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