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豆腐白了他一眼:“江湖上的事情,你不懂。”忽然想到方才叶梦书搭救自己的情形,说道:“你刚才救我的时候,用的是什么东西?”叶梦书有心逗弄他,便道:“哪有什么东西,那是本公子的独门武功,叫做……叫做风雨慧剑的便是。”原来他平生听人述说江湖故事,只有贺兰舟的“风雨中州二十七式剑法”以及在西域打伤明行的神秘人所用的“慧剑”两种最是厉害,便将两种武功名称合成一个,用来唬骗小豆腐。
小豆腐却不上当,呸地一声,啐道:“少骗人了,你要真是江湖好汉,哪还能让我偷了钱去?我躺在地上,看到你手里有东西透光,多半是什么神兵利器,用来骗人的。”
叶梦书点头道:“你倒人小鬼大,眼神尖利,这是我的一把配剑。”说着将无形剑解下递给小豆腐。小豆腐接过无形剑,赞叹道:“真是把神奇的宝剑,我从没听过有透明的剑。”看了一会,忽地把剑交还给叶梦书,说道:“英雄好汉凭的是真本事,不靠这些旁门左道,这虽然是把宝剑,我却不怎么喜欢。”
叶梦书闻言暗暗吃惊,说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纪,见识倒高。但我是个文人,用这剑只是防身,便没许多讲究……你为什么想进丐帮?”
小豆腐道:“那当然是因为丐帮的英雄好汉特别多呀!小时候我们这里出了一个会功夫的盗匪,在城里强奸抢劫,做了几个大案,官府都奈何不了他,结果就被丐帮的高手杀了,乞丐里都赞扬丐帮的人替我们争光,老土豆常跟我讲丐帮好汉的故事,佩服的不得了呢。”
叶梦书想起在少林寺时,明行说十年前他们在塞外对付一群大盗贼,最后是将其抓住送官,并非如小豆腐口中的丐帮人士,直接出手格杀,心想:“也许少林寺的僧人是出家人,总不好轻易杀戮,而丐帮的豪杰身在江湖,快意恩仇已是常态。看来江湖中规矩甚多,不能一概而论。”一时出神,盯着街心的雨滴水洼发愣。小豆腐在旁边推了推他,道:“想什么呢?”
叶梦书道:“你说……什么是江湖?”小豆腐呆了一呆,笑道:“江湖就是江湖,还能是什么?等到你也成了江湖中人,便知道了。”叶梦书笑道:“说得好似你已经是江湖中人一样。”小豆腐道:“虽还不是,但也差不多了,无锡左近有个丐帮分舵,等我长大一点,便去那里投名拜师。”叶梦书又道:“你不怕人家不要你?”小豆腐闻言倒有些忸怩,随即昂头道:“都说丐帮只要好汉,我肯定没问题的。”
叶梦书点头道:“有志气便好。”忽然想起董庭兰来,又道:“我认识一位丐帮的朋友,只是当下不在中原,若是过几年,兴许我能请他领你入门。”小豆腐只道叶梦书一个文弱书生,认识的人也不过是最低等的丐帮弟子,并不如何惊讶,说道:“那也不用,老土豆活着的时候,常说大丈夫全凭自己本事,到哪里也不会埋没了。”
这场雨迁延缠绵,等到骤雨初歇,已是暮色沉沉,街市间华灯初上,雨后起雾,只做一片朦胧观。叶梦书收了伞,见小豆腐把那五两银子递过来,心想:“我一开始给你五两银子,心中还有些犹豫,这时知道你是个有志气的孩子,哪里还能再要?”便伸手推了回去,道:“你就拿这些银子做个本钱,先养活自己,英雄不问出处,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到时候真做了大英雄大豪杰,之前是做买卖的也没关系。”
小豆腐接了钱,抹了抹脸,也不知道是泪水还是雨水,和着他脸上的泥灰,变成十分邋遢的图画,忽然拉住叶梦书,说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得记住了你。”叶梦书道:“我姓叶,叫叶梦书,或许这一年里都在苏州。”
小豆腐“嗯”了一声,又问:“你说‘或许’,那还可能走么?”
叶梦书道:“我是从京城一路来的,本打算再向南去岭南看海,因为银子不多,才在苏州落脚,做些买卖试试。”
小豆腐抽抽鼻子,站起身双手掐腰,说道:“原来如此,那我得抓紧报答你才是。”叶梦书一乐:“你个小孩子家,又是乞丐,能报答我什么?那就做个向导,给我指点下苏州的繁华地吧。”小豆腐摇头道:“那算什么,咱们乞丐也有个好去处,你跟我来就是了。”
叶梦书见他言之凿凿,似乎真有什么洞天福地一般,虽然明知小乞丐的见识有限,却也不想弗人美意,起身跟着小豆腐向城西走去。
小豆腐带着叶梦书七拐八拐,从大路转小路,又转上大路,来来回回许多次,看看四周行人渐少,车马稀疏,原来已近城郊,远远显出一间大宅院。叶梦书觉得眼熟,忽然想起早前四处应聘西席、账房时,曾来过这里,是一户姓马的人家,姓马便贩马,也是江南一方富豪。这家门前的家丁十分凶恶,自己拍门投名,刚通了来意,就被人推了出来,当时还好生郁闷了一阵。
小豆腐一拉叶梦书,绕一绕路,来到了侧面围墙外。叶梦书还在奇怪,就见小豆腐伸手在围墙下面扒了扒,露出一块木板来,那木板本就不大,一半在墙内,一半在墙外,十分隐秘,若非事先拿掉几块墙砖,又扫去一层浮土,旁人无论如何也看不出来。
小豆腐伸手掀开,露出里面是一条地道,招呼道:“叶哥哥,快进来。”
叶梦书这才恍然,忙道:“这怎么可以!”旋又肃容道:“小豆腐你要做英雄好汉,这不还是做贼吗?”
小豆腐道:“江湖上的大侠都要劫富济贫,马大户是出了名的为富不仁,苏州城里好差的名声,这个洞是前些年老土豆带着几个乞丐挖的,直通他的酒窖,就是要作弄他。”
叶梦书还是摇头:“就算这人为富不仁,多行不义,也自有天理王法收拾,普通百姓却无权作弄他啊。”
小豆腐跺脚道:“你这书生真迂腐,官府和富豪往来一气,哪里等得到他们出头?要说天收,咱们就是替天行道,难道还指望打雷劈死他么?”
这两句其实也颇在理,叶梦书一时词穷,倒有些犹豫,心想:“我一向自认读书广博,不拘泥儒学一门,远比许多死读书的学究开明,可被这小孩一说,果真还有些迂。”只是一时面上过不去,强辩道:“无规矩不成方圆,若是人人都抱定这般想法,今日你进地道来偷酒,明日我上门强抢金银,日积月累,法度败坏,岂不是天下大乱了?”
小豆腐见他拖沓,愈发着急,又不敢大声吵嚷,便伸手拉住叶梦书,急道:“我走我的路,管天下如何?你就是不偷酒喝,也先进去再说。”拖拖拽拽,将他拉到洞里,复又将外面盖好。
叶梦书急迫间被拉到洞里,眼前一片漆黑,心中略有不满,刚要回身上去,就听见外面有许多脚步声匆匆行过,心中一凛,不敢再动。侧耳细听,外面有几人住了脚,不由得愈加害怕。
有一人道:“事情准备齐了么?”
另一人答道:“早已备齐,就等那人到来。”
起初的人道:“如此甚好,让大伙都别喧哗乱走,这件事十分紧要,老爷盯的紧,若是露了行迹可要担待不起。”
这些人似乎有什么筹划,叶梦书听得一头雾水,但也再不敢上去,只得跟随小豆腐在黑暗中摸索前行,没走出多远,便闻到酒香扑鼻,小豆腐又推开一块木板,露出室内的灯光,带着叶梦书走了出去。
只见这酒窖修建的好生奢华,虽在地下,纵横却都有数十丈。墙壁以木板包裹,往来有好多排木架,放眼一望足有百余,每只木架上堆满了酒坛酒瓶,千门百种,各有不同。不仅架上美酒无数,地上还有许多箱子,或是木箱,或是铜箱、铁箱、土箱,甚至有一只箱子是以白玉雕成,单只箱子便已十足珍贵,更无法想象里面的美酒该是如何滋味。
叶梦书看得瞠目结舌,直到小豆腐大力拍了拍他,才回过神来,再看向酒窖,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天啊,这是何等功夫,才搜罗到无数酒水,若是好饮之人至此,只怕有如身入天堂!这等规模,除非是皇宫内院,否则天下只怕再无可以媲美的了。”小豆腐看到叶梦书的神情,不禁得意道:“怎么样,没骗你吧,这可是苏州城里一等一的好去处。”
叶梦书稍稍回神,想到一事,忙问道:“你们挖通这地道有几年了?居然没被人家发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