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女性的生命设想成一个平面，三角形最稳固，那么不要贪心，就选择三个支撑点：事业、家庭、自我。把这三点扎扎实实建设好了，女性的生命就趋于完美了。至于我，从来不会回答事业与家庭谁更重要的愚蠢问题，这还用说，当然是同等重要。但是平衡它们是需要智慧的，要记住，质量远远大于数量。假设你仅仅只有一小时陪孩子怎么办？那么就把这一小时发挥到十小时的价值。就我个人而言，尽管我没有太多时间给孩子，但只要陪伴孩子的每一分、每一秒，我也会像对待工作一样提前规划，高效率使用，其结果并不亚于陪孩子一整天。”如同演讲一样，戴茜极富感染力地说着。
朱迪诗听得有些困惑。以她的经验来讲，所有的妈妈在面对孩子时，都很难保持职业的精准与高效。譬如今天早上起来，自己花了差不多一小时劝说佳佳换掉那件带有小魔仙图案的毛衣，最后母女两人歇斯底里地几乎要吵起来。她很想问问戴茜，类似这样的一个小时如何发挥十小时的能量？
这时，一位扎着苏格兰格子头巾的摄影师走过来，给戴茜拍了几张照片。戴茜下意识调整了一下身体的角度，她很清楚自己哪个角度最上镜。
“那么自我呢，你又是如何关爱自我的？”女孩子又问。
“这个——”她有些被难住了，确实她没有关爱自我。就拿今天来说吧，从早上接到电话，她除了猛灌一肚子黑咖啡之外，就没有吃过什么东西了。
“我坚持每周至少三次有氧锻炼，按时吃饭，努力让食物丰富多样，尽可能保证每天吃下15种以上食物……”戴茜声情并茂地撒谎了。当然她并不觉得自己在撒谎，只是在配合公司宣传，完成又一项包装任务而已。
宴会上戴茜多喝了几杯酒，本来她就不胜酒力，再加上一整天没有吃东西，居然昏昏沉沉醉倒了。幸好有朱迪诗在场，否则怎么回去还是个问题。
刚下过雪，夜晚雪又结了冰，一走出东方君悦酒店，戴茜细细的高跟鞋便踩到大理石地面上的一块冰，差点摔倒在地。朱迪诗用力扶住她，她只披了一件黑色羊绒大衣，里面便是那件丝绸小黑裙了，冻得瑟瑟发抖。朱迪诗摸到她的肩膀，感觉她瘦得令人心惊。
坐在出租车上，戴茜闭着眼睛东倒西歪。担心她碰着脑袋，朱迪诗索性把她揽入怀中。她嗅到一股经典的蔻依香水味道，这本是白檀与玫瑰的混合香型，或许因为气温低，这会儿闻起来竟有些不祥。
近距离看，戴茜的妆已经彻底花掉，睫毛膏糊到下眼皮上，整个眼窝呈青黑色。她不会比朱迪诗大多少，但嘴角法令纹明显下耷了，或许太爱拉着脸训人？她的脸色也很差，即便被厚厚粉底遮盖着，仍然苍白泛青，在黑漆漆的车厢内，她看上去如此疲惫且苍老。
朱迪诗避开这张脸，扭头看窗外。窗外，正是流光溢彩的北京之夜。道路两边的观赏树上披满彩灯，这会儿灯全亮了，真真火树银花，光辉灿烂得如同一场骗局。
到了家，朱迪诗帮戴茜打开门。她们先是被脚底下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绊住了，踢开一看，原来是好几双鞋子。
谭盛雷也在外面应酬还没有回来。保姆换了好几个，没有一个合心的，戴茜家里又荒了，没有人管，有着你可以想象的混乱糟糕。
朱迪诗小心翼翼地将戴茜搀扶进屋，尽量不去看房间里的狼藉场景。路过客厅时，她看到一个肥胖的男孩睡倒在沙发里，身上没有盖任何东西，只摊着一个iPad。这一定是开开了。不过这会儿朱迪诗没有办法管孩子，只能先把戴茜扶到卧室去。令她惊讶的是，家里居然有三个卧室，难道这对夫妻是分开睡的？她没法深想，只好把戴茜扶到其中一间卧室里，安顿她躺下。
朱迪诗脱去她的高跟鞋，将被子搭在她身上。似乎冻透的样子，戴茜紧紧扯住被子，将自己严严实实捂住。“谢谢你，亲爱的，”她翻了一个身，嘟囔道，“天，我累死了。”
下一秒，她已经沉沉地睡过去了。
朱迪诗帮她掖了一下被角，然后在客厅里找到一条毯子给开开盖上。做完这一切后，她有些发愣，怔怔走出去，轻轻关上大门。当防盗门“咔嗒”一声锁上时，她突然觉得，城市里每一扇门的背后都是一个黑洞，有着各种各样的阴暗、困局，还有难言之痛。
【朱迪诗】
物价涨得飞快。
房子就不说了。小小一把菠菜9元，一盒10枚装鸡蛋23元，一袋250毫升三元牛奶3.5元……
每次朱迪诗去超市购物，发现没有一百块钱根本别想出得了超市。其实购物袋里并没有买回什么，不过两三把青菜、一盒鸡蛋、两袋奶和一些最基本的生活用品。稍微贵一点的东西还不敢买。
关于自己，她已经将生活水准尽可能压缩。衣服、化妆品多是淘宝网来的，幸好她身材好，又懂搭配，一件普通T恤也可以穿出大牌味道。但是佳佳就不好压缩了，除了学费生活费，各种各样的辅导班频频狮子大开口。虽然她也不赞成给孩子报太多辅导班，但当所有的孩子都热火朝天奔波于形形色色的兴趣特长班，自己的孩子若无一技之长，起码孩子的自尊心会很受打击。
她知道，整个社会陷入了一个怪圈，你想突围，必须得有强大的内心。她目前还没有，所以只好随波逐流，然而内心又是极其清醒与抗拒的，这令她非常痛苦。
当然前夫也是付抚养费的。可是通货膨胀，抚养费不会跟着膨胀。那每月固定1500元抚养费对于京城一个成长中的女孩来说，真是杯水车薪。不过朱迪诗亦从未向前夫提起这一点。他们的关系僵住了，两个月前，前夫又结了婚，奉子成婚，而且厚颜无耻地希望佳佳出席婚礼。朱迪诗拒绝了，她连骂都失去了兴趣。
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没了，哪怕它很不靠谱。虽然表面上若无其事，但她感觉自己心里越来越慌乱了。
其实春节长假之后便已经有征兆了。
佳佳有些咳嗽，朱迪诗以为是北京连续数日雾霾，空气污染导致的，一直没有放在心上。可是佳佳咳嗽越来越重了，刚开始只是白天咳，渐渐地夜里也咳了。于是朱迪诗买来许多瓶咳嗽药水让佳佳喝。
周一下班后，朱迪诗发现佳佳无精打采地躺在床上，一摸脑门有些烫，她赶紧给女儿量了体温，还好温度不算太高，不到38摄氏度。于是她给女儿喂了一点感冒药，又劝说她喝了一大瓶含维生素C的水。
“妈妈，真好喝。”佳佳舔舔嘴。
朱迪诗有些难过。生病的孩子过于懂事听话，反倒令父母更感觉心疼。她让佳佳躺下，自己搬了电脑坐在她身边。今天晚上必须加班完成一个急稿，明天一大早交，然而心情太焦灼了，她感觉灵感全无大脑死机，只好一遍又一遍摸着女儿，胡乱想出一个又一个角度，但都被自己否掉了。
10点多了，佳佳还没有任何退烧迹象，浑身干燥无汗，小脸烧得更红了。“宝贝，你哪里最难受？”朱迪诗伏在女儿身上心疼地问。
“妈妈，我哪儿都不难受。你快点写吧。”佳佳迷迷糊糊地说。
这个孩子！说实话，朱迪诗真希望女儿能冲自己又哭又闹、撒泼打滚。但是自从离婚后，佳佳就绝少哭闹了，早熟得令自己都感觉害怕。她拍了拍女儿，又拿出体温表来测，这一下子可把她吓坏了，银色的水银柱几乎蹿满整个刻度区，将近40度了，不过两个小时！
她把电脑丢到一边，从床上一跃而起，“宝贝，我们必须现在去医院。”说着，她快速收拾了东西，安顿女儿坐在床上等，自己去楼下打车。打开房门那一刹那，她听到楼道里传来一阵尖厉的风号声。
外面刮起了沙尘暴。
暴风像神经错乱的疯子，尖叫着，哭号着，裹挟着灰尘、碎石、落叶、纸片、细碎垃圾四处乱砸乱撞。朱迪诗感觉，大风把自己的头发都快扯掉了，脸，也仿佛被沙尘暴掌掴似的生疼。
没有人。这样恶劣的天气里，所有人都在家里睡觉了。车辆也很少，能见度极低，朱迪诗只好一直挥舞着双臂，又一阵风暴袭来，失去平衡的她差点被风推了一个趔趄。
出租车很少，等了许久，好不容易看到一辆空车开来，她赶紧冲上前，然而出租车却只是加快速度，从她身边疾驰而去。
“喂，等等，等等——”朱迪诗一迭声大喊，跟着出租车跑了几步。这时，一个被风扬起的塑料袋“呼”一下子糊在她脸上，她气愤地扯去，差点当街痛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