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感觉这位女孩有些眼熟，一问温岗，果然是刚才那位活泼的女孩子。“她刚刚来到我们项目组，算是我的搭档。”温岗淡淡加了一句。说这话时，他并没有看着舞台，而是低头夹菜吃。
玲珑没有再追问下去。
实在感觉别扭，林芳达后来换了一桌。她一走，玲珑整个人才稍稍松了一口气。中间给领导敬酒时，温岗并没有带玲珑去。玲珑也很乐意他的这种安排，确实她打扮得有些过了，其隆重华贵压过许多领导高层。所以，她只好一个人守着一张大圆桌坐着，一会儿玩玩手机，一会儿看看那些热情的敬酒人群。
在那群人中间，温岗不是最帅的，但多年稳定的婚姻生活令他渐渐具有一种已婚男人特殊的魅力：成熟、包容、细致、沉着。他不仅很得领导的赏识，而且也受同事们的喜爱。不久前她看过一个情感专家讲：婚姻是打造一个魅力男人的训练营。
确实如此。
她骄傲之余，又不免隐隐担忧。
回家的路上，两个人都有些沉默。
到了家，刚一推开门，他们便同时看到门口鞋垫子上的一泡狗屎。原来妞妞太长时间没有出去遛，实在憋不住只好就地解决。温岗气坏了，一边收拾，一边扬言要拿鞭子抽妞妞。
“有气直接冲我撒，犯不着拿一只小狗当枪使。”玲珑脱着衣服，冷冷地说。
“我有什么气？”
“当然有。明说吧，你嫌我跟你领导撞衫了。对不起，影响你的仕途了。”玲珑冷嘲热讽。
温岗火了：“什么时候嫌你撞衫了？我自始至终说过一句吗？”
“你不说，比说还难听！”
“无聊。”温岗冷淡地评价，不想理她，打算去上卫生间。
玲珑一下子被激怒了，硬生生闯到他面前，挡住卫生间的门：“好啊你，嫌我无聊了，嫌我丢你人了，嫌我没见过世面了，嫌我没人家性感了——”
“你说谁？”
“还能有谁？哥哥长哥哥短的，嘴巴甜，年轻漂亮，还会跳肚皮舞，放着这么一个性感小萝莉，你以为我是瞎子，什么狗屁搭档！”
温岗没有吵，反而扶着墙壁剧烈地笑了：“祖奶奶啊，拜托你给我找个好点的对象好不好？哪个性感小萝莉？我可不敢碰，万一弄爆胸前两个气球怎么办？”
“真的呀？”玲珑的火顿时不翼而飞，一把扯住温岗的胳膊一迭声问，“你怎么知道？”
“以前是什么样子，现在是什么样子？你们女人真以为我们技术男就是傻瓜吗？以为我们眼睛里只有代码吗？告诉你，技术才是眼睛里揉不进沙子，我们看似好糊弄，那只是出于我们的礼貌与包容。”
玲珑扑哧一声乐了。
“那么林芳达呢？今天撞衫了，看上去她很不高兴。”
“她不高兴的事儿多了，我犯不着天天为她高兴活着。再说了，明明你是原单，她是A货，老子我还不高兴呢！”温岗越发趾高气扬了。
这便是温岗的可爱之处，看似木讷，却常常有理科男的机智与幽默。就这样，夫妻俩就年会上遇到的女同事逐一贬损，和好如初。
可是，躺下好几个小时了，玲珑仍然翻来覆去，心事重重。
真的只如温岗说的那么简单？为什么在那个环境中，自己感觉他那么陌生？她想起那些女孩子活泼的笑声，青春逼人的气息，哪怕就是林芳达，虽然笑里藏刀，但人家也有那个底气。
难道只是丈夫的一种好心安慰？
想来想去，她悄悄下床，悄悄摸到床头柜上温岗的手机。当手指触到机身那一刹那，她看了一眼床上的他。还好，他睡得沉静极了。
她有些愧疚，但还是拿着手机蹑手蹑脚走到卫生间里，从里面反锁上门。坐在马桶上，她一条一条翻看温岗的手机短信。她当然知道这种行为很无耻，但是没有办法，心里乱得像有一只猫在抓。
很好。几乎全是广告。少数几条事务性的短信，也都是工作和正常交往。
她轻轻关了手机。不由得想起多年前曾经和温岗一起看电影《手机》，走出影院，她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放心吧，我绝不是会查老公手机的那种女人。”
她终于承认，任何女人，都不要轻易说“绝不”这两个字。有些不安，她突然想，自己是不是应该有个孩子？
【戴茜】
今天，戴茜到单位有点早了。
一走入旋转玻璃门，她便看到接待室的壁画换成一件装置艺术作品：一张水泥刷过的画板上，随意粘着几团肮脏的棉絮、枯草、碎玻璃片、生锈的铁钉，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东西。作品名字为：你说。
“你说？”她叹息着摇摇头。早听说公司副总看中一件极具冲击力的现代艺术作品，据说好几十万。难道就是这件吗？
办公室里传来尖厉的电话铃声，她赶紧冲了过去。
“你好。请问这里是史培诃保健品公司吗？”电话那端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我是《健康调查》栏目的记者。”
“你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的？”戴茜立刻换上一种专业而且热情饱满的腔调。
“最近我们接到一些热心观众投诉，说贵公司的螺旋藻是采用转基因技术生产出来的。请问此事属实吗？”
“当然不。”戴茜坚决否认。
最近国家对食品安全把控得极其严格，很多食品、保健品公司接二连三被曝出安全丑闻，若不是戴茜率领的公关团队具有极其敏锐的危机防护意识与公关能力，她所在的这家公司恐怕早已经中招落马。当然人在江湖走，哪有不湿鞋？她深知民众的指控绝不是空穴来风，但作为一名被公司买下的职业人，也只能死死咬定：“这一定是谣言。”
“但是对方提供了许多证据，甚至有原材料供应商的照片、口录和笔录，看来证据确凿。”男记者胜券在握。
“事发突然。从公司角度来说，我们一定会立刻调查清楚。从个人角度来说，我已经在这家公司工作八年了，我告诉你这绝无可能。”
电话那端，男记者忍不住笑了。“不要那么自信，每个人都不见得能看清一件事情的所有剖面。”
“你在怀疑我的职业水平吗？”戴茜被对方的话激怒了，“如果不能对自己的工作有充足的自信、充分的掌握，那只能说明我工作的失败。”
“这是你的事。”男记者根本懒得搭理戴茜的职业论调，不耐烦道，“我只是想弄清楚事实真相。到底转基因技术是否属实？”
“绝不会。”
“如果最终证明是呢？”男记者追问。
戴茜脱口而出：“我会引咎辞职。”
挂了电话，戴茜被自己的态度吓了一跳，太过情绪化，一点儿也不像一个成熟的职业经理人。但是特殊时刻，尤其危急关头，适当的情绪化亦是必须的，正如发面时所用的那一点酵母，属于量变到质变的神来之笔、点睛之力。
她打开电脑，发现这位男记者并没有危言耸听，有关转基因海藻的新闻已经在某些网站、论坛上传播了。她暴躁地起身，为自己冲了一杯浓浓的咖啡，如同一只困兽般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
她的办公室不大，但布置得非常雅致，檀木雕窗、紫色纱幔，就连办公桌上的鼠标垫子都是古代仕女图案，这多少有些打破了人们对职场白骨精的想象。她喜欢这样的错觉，喜欢在别人眼中，自己绝不仅仅只是雷厉风行的女高管，更是一位懂得生活、懂得品位的完美女人。事业、生活、美丽……属于女性世界里一切美好的名词，她全要。
樱桃木陈列柜里摆着一溜儿开开的照片，正在以不同的角度冲自己笑。“儿子，妈妈又要开始一场战斗了。”她在心中对儿子说。
没有愧疚，更没有丝毫紧张，却有一种山雨欲来之前的兴奋与激动。她感觉，自己的每一个细胞都被这场战斗调动起来了。突然想起那个正被很多人虎视眈眈的总监空缺职位，她知道，自己的机会到了。
几乎在短短两个小时之内，戴茜的团队立刻做出一个极其漂亮的应对方案：四路人马分头并进，一路人负责扫除平面、网络、多媒体的“病毒性”传播；一路人负责追根溯源揪出事件始作俑者；一路人负责火速召集新闻发布会反攻；一路人负责记录整个事件过程，以便事后向领导做细致汇报。
新闻发布会定在傍晚，地点是东方君悦大酒店，结束之后还将安排一个规格很高的媒体答谢晚宴。戴茜将作为公司发言人，负责发布会演讲与会后专访。
为了这次媒体亮相，戴茜团队可谓下足了功夫。他们不仅请来专业造型团队帮助戴茜化妆做造型，而且火速买来两套衣服，一套简洁洗练的范思哲银色职业裤装用以新闻发布会，一套优雅高贵的Jimmy Choo小黑裙用以答谢晚宴。
身为一名跨国公司高级公关经理，戴茜早已深谙媒体亮相的真理：不代表自己，只代言公司。公司需要高端时她必须高端，需要强硬时她必须强硬，需要低调时她也必须朴素简单。通过这两套衣服的选择，显然可以看出，公司需要戴茜在发布会上精明强势，在答谢晚宴上则典雅高贵。
这样的包装没有错。
傍晚5点钟，戴茜率领着一队公关同事准时出现在东方君悦会议厅里。当踩着厚厚的红地毯鱼贯而入时，她看到好几位媒体记者捧着相机跑过来，一连串的闪光灯，她强忍着没有闭上眼睛，而是高高扬着下巴，露出标准式的微笑。
站在后台，她快速扫了一眼台下。真不错，不过四个小时团队便已经召集二十多家主流媒体，包括平面、网络、移动，还有电视台。
主持人简短致辞之后，她被邀请上台发言。主席台上摆了很多鲜花，她几乎被花粉呛得打了一个喷嚏。她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悦耳但极具权威感的嗓音背起发言稿。
稿子是公关经理写的，类似一份声明性质的商业公文，无甚新意。她又适时加入一些自己的体会，比如她说自己也是一个妻子，一个妈妈，当然对食品安全极其重视。正是出于对公司产品的信任，自己每天早上非常认真地督促家人吃营养品。她还强调，自己在这家公司供职八年了，在今天这个频现信任危机、健康危机的时代，能够从事健康事业的研究与传播，对自己及家人而言，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情。
再冠冕堂皇的公文也比不上声情并茂的现身说法，许多人都被打动了。媒体提问时，气氛变得缓和多了，记者们抛出的问题也没有之前想象的刁钻尖刻。几乎没费吹灰之力，她便一一轻松解答。
她看到神情紧张的公关经理站在会议室角落里冲自己悄悄竖起大拇指。坐在他身边的是一位长头发的女记者，一直没有提问，但似乎又了然于胸的样子。注意到她的视线，女记者微笑着冲她眨了眨眼睛。
她第一个反应是眼熟。几乎立刻，她莞尔一笑。
自助宴会厅里，戴茜和朱迪诗各自端了一盘水果，坐在吧台的高脚凳上。
自从抢车事件之后，她们又见过几次，但两个人都是极其忙碌又不多事的女人，也仅仅限于点头之交。没想到，今天却在这种场合又碰面了。不过，一个是公司总监，一个是媒体记者；而另一方面，她们又是几步之遥的邻居。这种特殊的关系令两人感觉既好玩，又亲密。
经过造型公司的专业打理，一袭小黑裙的戴茜显得光芒四射。这会儿，她画了小烟熏妆，涂了淡金色眼影，正用叉子叉一块桃子往嘴里送，当然，动作也是标准而富有美感的。朱迪诗怎么也无法把面前的她与电梯间里风风火火的女人联系起来。
她看上去如此完美，优雅从容。
她的手机是颇受商业人士青睐的黑莓，如同所有的职场妈妈一样，屏幕是儿子的大头照，很胖的一个半大小子，虎头虎脑的。
“这是你儿子吗？”朱迪诗指着手机问。
“是。今年10岁了，淘得很。”戴茜说。
“比我女儿大点，我女儿7岁了。你儿子属牛的吧？”
“是。”戴茜想起曾经见她送一个小女孩上学，但是从来没有想到那是她女儿。“都是你送女儿上学吗，她爸爸呢？”
朱迪诗想了一想，微笑着说：“我离婚了，自己带女儿。”
“哦。”戴茜的反应十分平静，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你很棒。”
这绝对不是吹捧或者溢美之词，戴茜可没这个工夫。她只是想起自己部门也有两个单身妈妈，但是她们并没有朱迪诗这种独立的状态，而是整天怨天尤人，一副被人遗弃的怨妇脸。戴茜并不轻视单身妈妈或者离婚女人，她只是轻视自轻自贱之人。
她觉得，在朱迪诗身上很少能看到怨意，仍然有许多爱，是爱与自爱。这令她显得超脱且与众不同。
正在闲聊着，一位戴着眼镜的年轻女记者走到戴茜身边，自我介绍说是一位女性杂志记者，很想谈一谈现代都市中完美女性的话题。“我们都认为，你就是当今完美女性的榜样。”她又加了一句。
戴茜大笑了。
她突然想起，最近公司即将上市一款针对轻熟女的护肤品，打造“完美女性”也是近期公司宣传包装的一个重点。于是她赶紧端正坐姿，挺了挺脊背。
“完美女性？这四个字本身就是一个谎言，因为世界上没有完美，只有追求完美的过程。”
女孩子频频点头，飞快地在速记本上记录。
“我不敢说是完美女性，但一直没有放弃这种追求。”戴茜说着，冲朱迪诗做了一个鬼脸。朱迪诗轻轻晃动着一杯红酒，饶有兴致地听着。她虽然不相信完美女性，但这会儿看来，戴茜的状态确实堪称完美。
“那么你是如何做的？”女孩子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