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坚强了这么久，她感觉，自己再也撑不下去了。
她缓缓蹲下，用手捂住脸。狂风在身边盘绕，粉尘、碎石没头没脑地乱砸过来，她没有躲避，眼泪默默流满整个掌心。
累死算了。
但是，死有那么容易吗，当你有了孩子之后。
她想起一句话：有种你活着。
对于一个人，尤其一个女人而言，能够在孩子面前好好活着，确实很有种。
她强迫自己站起来，继续打车。估计一时半会儿打不到，她觉得应该打个电话告诉佳佳。手在包里乱摸了一会儿，她摸到了手机，还有一张硬纸片。她的脑子灵光一现，借着灯光看见纸片上一个手机号码正静静躺着，每一个阿拉伯数字都温柔极了，仿佛他的笑脸。
“笨死了。”她骂自己，想都没有多想，快速拨了过去。
也就一个小时之后，佳佳已经顺顺利利躺在儿童医院国际部VIP病房里。
外面依然风暴肆虐，但这间病房温暖雅致。墙上贴着迪士尼童话的壁纸，家具都是高档的枫木，只涂了薄薄一层清漆。好多盒正版乐高积木整整齐齐摆在储物柜里，一个可爱的木马摇摇椅随意摆在书架旁边。还有单独的卫生间、开放式厨房。不用说，都是一模一样的精致漂亮。
这哪里是病房，更像一个五星级儿童宾馆。
朱迪诗早就听说儿童医院国际部的条件非常好，没想到竟然与普通医院有天壤之别，更何况他们享受的还是国际部中的VIP待遇。除了胸透需要去专门的X光室，其余检查全部在病房内完成。
抽血、听诊、心电图、脑电图……佳佳躺在床上，一边喝着护士小姐端来的鲜榨橙汁，一边舒舒服服接受着种种检查。当朱迪诗看到一辆白色B超机被推进来时，不能不感叹：钱，真是好东西啊！
B超师把滑溜溜的探头在佳佳胸腹处滚来滚去。“怎么样，小朋友，感觉舒服吗？”她笑眯眯地问。
估计是痒，佳佳笑出声来，说：“不舒服。”
“怎么会不舒服呢？想一想滑溜溜软绵绵的小海星，不是很像吗？”
“海星我喜欢。”佳佳脱口而出。
朱迪诗松了一口气，她感觉，女儿的体温一定退了不少。
她知道，沙发里，祈天正握着一杯水看着自己。不敢迎接那醉人的目光，她忙忙碌碌收拾东西，借以掩饰内心的慌张。
幸好有祈天，否则朱迪诗真不知道自己将怎么度过那一夜。
当所有的检查结束之后，医生为佳佳输了液，估计里面放了镇定药，佳佳很快便沉沉睡去。
朱迪诗继续写稿子。不知是因为心里彻底放松，还是因为他在场，她感觉自己短路的大脑被完好连接起来，才思泉涌，下笔流畅，文字的感觉好极了。
中间有一段时间祈天悄悄离开了。朱迪诗以为他走了，内心隐隐失望。但是没过多久，他又回来了，提着一袋从7－ELEVEN便利店买回的零食，又从车里拿了一本书《笔记大自然》。
是美国艺术家、环保人士克莱尔用书写与绘画的方式记录的大自然笔记。朱迪诗翻了翻这本书，发现里面有素描笔绘成的枫叶、云朵、松鼠、黑雁、贝壳……还有一些简洁的文字。
“我总是随时带着这本书，有时候也学着画两笔。”祈天解释说，“对我来说，这本书的意义不亚于《圣经》。”
朱迪诗笑笑：“我不觉得《圣经》仅仅只是一本书。它应该是多种方式，只要是善意的、充满爱的，就都是《圣经》了。”
“是这样的。”祈天抽回这本书，递给她一杯热可可，“你专心工作吧。”
看得出，他是一个很有自我约束力的人，无论对自己，还是对别人。
祈天陪了朱迪诗母女整整一夜。
次日清晨，所有检查结果出来了，佳佳患上了支原体肺炎，也就是甲流，需要住院治疗一星期。吃过早餐，祈天送朱迪诗回家帮佳佳取衣物。
坐在车上，朱迪诗才注意到他换了一辆车，已经不是那辆银色路虎，而是一辆香槟色的保时捷。此时不到7点，北京清晨的全城大堵车还没有开始，这辆名贵的跑车无声无息穿行在城市的钢铁丛林中，像飞。
沙尘暴过后，北京的天空湛蓝得吓人，金红色的朝霞穿过车玻璃投射到他们身上，两个人宛若置身于魔戒世界般虚幻和不可思议。她听着他放的节奏明快的非洲部落音乐，感觉连日来灰暗的心情，渐渐明快起来。
红灯亮了。他缓缓停下车，她感觉他的手轻轻搭在自己手上。她又看到那一枚古老而普通的婚戒，被岁月打磨，闪烁着幽幽的光泽。
她没有抽回手，而是把头扭向窗外。
到了家，在推开房门的一刹那，朱迪诗后悔极了。
房间实在太乱了。最近因为工作多，加上佳佳身体一直不太好，所以她始终没有时间打扫。今天，借着外人的眼光一看，房间的景况着实把自己吓了一跳。
地板已经好几天没拖了，到处都是毛毛灰与污渍；衣物筐里堆满积攒好多天的脏衣服；床上没有整理，被子衣服混成乱七八糟一大团；昨晚的餐桌还未来得及清理，经过一夜，碗和碟子上都结了一层油油的饭渍。最糟糕的是，厨房下水道堵了好几天，她只好在厨房里乱七八糟摆了好几个盆用，像路边廉价的小饭馆。
她又羞又愧，恨不能有个地洞钻进去再也不出来了。
家，对于一个女人而言，莫过于最私密的内心。像朱迪诗这样自尊的女人，绝不会轻易请别人来自己家里，即便请，也一定得把家整理得窗明几净、无懈可击。因为她害怕同情，更拒绝怜悯，所以无论何时何地，她都要求自己是美好而从容的，哪怕内心已经千疮百孔。
她无话可说，只好匆匆忙忙收拾了一下沙发请他坐下。算了吧，反正对他也没什么期待，最好看到这个光景，他被吓跑了才好。转念一想，她又阿Q起来。
换洗衣服、睡衣、拖鞋、毛巾、书包、漫画书、iPad，哦，还有佳佳千叮咛万嘱咐要带上的芭比娃娃……朱迪诗念念叨叨收拾着，像只蜜蜂一样在各个房间乱飞。空隙期间，她将一大壶农夫山泉注入热水壶中打算烧水。
祈天看她忙忙碌碌的样子，想帮忙却又插不上手。这会儿看到她烧水，急忙拦住：“别忙了，我不喝水。”
“不喝水，喝茶。”朱迪诗俏皮地笑着，从柜子里端出一套茶具。
是一套台湾白瓷茶具，并不算名贵，不知为何在她手下却显得冰清玉洁，莹润剔透。她敏捷并且熟稔地清洗茶具、温壶、温杯、倒茶、注水……一系列标准茶艺动作竟然是行云流水，优美却并没有茶艺小姐的矫揉造作。
“你也懂茶？”祈天惊讶地问。
“何止懂，”朱迪诗将泡好的铁观音端给他，“我可是专业茶艺师，有国家劳动部颁发的茶艺资格证书哦。”
“为什么没听你说过？”
“我为什么要说？”她托腮凝视着他，微笑。
茶很香。但是香与不香，其实已经不重要了，单单这份心情便足够美好。他感觉，面前这个女人，或许自己低估了。
他轻轻啜了一口，很淡雅的清香。人间有味是清欢，他想起这么一句诗。
手机响了，尖厉的铃声打破这难得的静好。
她赶紧跳起来接电话。显然是单位领导打来的，他听见她非常小心地、卑微地解释着：孩子住院了，抱歉一着急忘记请假了，感谢领导理解，工作不会忘记的……
他沉默地听着，好像有些不高兴。
挂了电话，她怔怔坐着，脸色有些阴暗。片刻又像通了电似的，又神采奕奕地为他烧水、添茶。只是茶壶还没有端起来，她突然想起什么，又跳起来打电话。这回是给佳佳学校打的。
“该死该死，我怎么忘记帮佳佳请假了，见过我这样当妈的吗？这回班主任一定要骂死我了。”她一连声骂着自己，快速翻看手机查找号码。
他放下茶杯，温柔地、坚定地把她手中的手机拿去了。
她惊讶地看着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一种浓郁的男人气息覆盖了。她奋力想挣脱，但他的手臂如此强悍有力，如同一只被捕获的猎物，她用手推、用脚踢，可怎么也挣脱不了，反倒越来越深地陷入他怀中。
一股不可一世的狂野气息扑面而来，她顺势将头扭向一边，可还是被他捉住了，几乎强迫性的，他用舌头撬开了她的唇。她惊恐地、欢喜地呜咽了一声，奋力挣扎的双臂突然软了下来，她不知不觉开始抚摸他的背，他的脖子，他的头发，如同一条藤，她更深、更紧、更用力地抱住了他。
下面，如同重生的泉，汩汩奔涌。他的手，在她身上温柔地游弋，触到那汪泉，顿时停住了。“都这样了，”他悲伤地叹了一口气，“你还装什么装啊？”
她突然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