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张和顺穿上制服，提上那个黑色公文包，准备去上班，钟贵珍也跟着一块出门。开门时，房门发出“吱呀——”一声叫唤，张和顺吓了一跳，他觉得今天这房门叫得有点怪，于是把伸到门外的脚收回来，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门，戴上老花镜把房门上上下下看了一遍。这是一扇杉木门，约有一寸厚，对开，由六块杉木板拼成。由于年代久远，板与板之间已有小小的裂缝，露出里面连接木板的篾签。从门上露出的木纹来看，当年门并没有油漆，而是用桐油油过，这也是徽式民居的一种特色，朴实无华，视觉上不追求奢华。张和顺看了半天，没有看出门上有什么异常，连个新鲜的伤痕都没看到。他又仔细地观察房门的木轴，把站在身后的钟贵珍弄得紧张兮兮的。老宅的门都是木轴，由于缺少润滑发出摩擦声，是常有的事。只是最近老宅闹鬼，人人神经都绷得紧紧的。r
张和顺没有发现门轴有什么异常，就对钟贵珍说： “你先去上班吧，我给这门轴上点油。”r
钟贵珍不敢迟到，就匆匆地出了门。r
钟贵珍走了以后，张和顺就到厨房里倒了一点菜子油抹在门轴上，再开门时，果然就不响了。他这才放心地拎起公文包出了门。r
张和顺一出门，就碰上了钱启富，虽然两家人心存芥蒂，但见了面还是要客气两句的。钱启富先开口：“张所长，上班？”r
张和顺也客气地说： “老钱，出去呀？”r
钱启富笑笑说：“是的，是的。”r
张和顺早已耳闻钱启富在倒腾古玩，他觉得这件事是不合法的，就话中有话地说： “老钱啦，退了休比上班还忙嘛。”r
钱启富说： “我哪里有所长忙。现在市场这么乱，过去投机倒把是违法的，现在个体户哪个不投机倒把，够你们工商所忙的啦！”r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老宅的大门口。门口的石礅上坐了一个人，见钱启富出来就站起来了。钱启富退后了一步对张和顺说： “张所长，您先走，我还有点事。”r
走出大门后，张和顺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钱启富和门口的那个人指着手上一件东西，神神秘秘地在那里讨论着什么，那人黑黑的像个从乡下来的农民。r
钱启富确实比上班时还要忙，前些日子和黄瀚浩一起下乡，已经建立了一个小小的网络，现在他已经不需要辛苦地往乡下跑，乡下有人愿意帮他找“东西”然后送到城里来，由他鉴定定价收购。昨天有一个人，帮他收了一枚据说是清代著名金石大家邓石如刻的印章。钱启富精通的是玉，印石只略知一二，但印文就不太懂了。这枚印章是否是邓石如刻的他鉴定不出来，但昨天晚上在灯光下仔细地观察这块印石，觉得有点像福建寿山出的田黄石，因为这块黄色的石头里，隐隐透着像萝卜丝一样的纹理。他记得，这是田黄石的特征。田黄石是非常珍罕的印石，明清以来，一直是皇帝，尤其是康熙、乾隆用于刻印玺的印石，过去有“一两田黄一两金”之说。他把这枚印章用杆秤称了称，重整整四两，如果真是田黄石，还确是价格不菲。r
今天早上，钱启富就是准备去找他的一个熟人，是刻印章的书法家，想请他帮着鉴定一下，看看这枚印章到底是不是田黄石，然后再和乡下来的人谈价。r
可一走到门口，竟然看见那个乡下人在大门口等着。乡下人姓傅，钱启富低声问：“老傅，怎么这么早就来啦？”他不愿让还没有走远的张和顺听见。r
老傅说：“老钱，乡下有事，我急着要回去，这枚印章你如果要，就收下。如果不要，我就带走了。”r
钱启富说： “这么急？等到中午行不行？”r
老傅说：“等到中午就没有回去的长途车了，我家里真有急事，要不，我下次再带来好不好？”r
钱启富心想，下次？要是让人看出这是一块田黄石，那就不知道是什么价了。他犹豫了一下，问：“你要多少？”r
老傅说：“你给五千块吧。”r
“五千？抢钱啦！”钱启富一听，老傅肯定没有看出这块石头真正的价值。如果是田黄石，远远不是这个价，但如果是一般的印章石，这个价可不低。所以，他要故意杀杀价。r
老傅说：“那你看给多少？”r
钱启富想，这个老傅是帮他收购东西的人中最老实的。虽然他对是不是田黄石还没有把握，但老傅不会骗他，就说：“太高了，我给三千吧。”r
老傅一副实诚的样子： “我三干收来的，你总得给我加几个跑路钱吧！”r
钱启富想了想，装着咬咬牙的样子： “三千三。”r
老傅笑着摇摇头。r
钱启富又加了点：“三千五。”r
老傅还是一脸憨笑。r
钱启富急了： “三千五还不行？”他一咬牙，“三千八，再不加了，不行，你拿走吧。”说着，把那包在布里的印章往老傅手上一塞。r
老傅接过印章，想了想，然后往钱启富手上一塞，说：“好，算我送一个人情了，不过，我现在就要钱。”r
做古玩生意历来都是一手钱，一手货。钱启富说：“好，我这就回去拿钱。”r
老傅说：“我就在这儿等吧。”说着，又一屁股坐在那块石礅上。r
钱启富匆匆回到家里，关上房门，插上门闩，然后爬到床下，撬开地板，搬出一只装钱的罐子，从中一五，一十地数出三千八百元揣在口袋里，把钱罐子放回去后，又往大门口走去。r
走到一进厅堂，突然从一堆蜂窝煤后面站起了一个人，把钱启富吓了一跳，他本能地用手护着口袋里的钱。只见此人小小的个子，大大的头，穿一条宽大的短裤，裸着上身，露出一个和身体不成比例的大肚子。他睡眼惺忪地看了钱启富一眼，又弯腰下去在蜂窝煤后面找着什么。r
钱启富这才看清楚，是住在一进西厢房里的四斤儿。r
钱启富一手捏着口袋里厚厚的一沓钱，一边开玩笑地说： “四斤儿，找什么呢？找钱吗？”r
四斤儿正找得一肚子火，没好气地回答：“找钱？找鞋！”r
钱启富这才看见四斤儿一只脚穿鞋，一只脚光着。原来，昨天晚上太热，四斤儿就睡在厅堂里，夜里被他老婆七妹喊回家睡，今早起来后，发现只剩下一只鞋，正在一头恼火地找呢。r
老宅的人都喜欢跟四斤儿开玩笑，钱启富今天心情好，就跟他多开了几句玩笑，说：“别是让狐仙给拿走了吧！”r
四斤儿说： “狐仙要我一只破鞋做什么？”r
钱启富又开了一句玩笑：“就是因为是破鞋，所以才拿你的，狐仙就喜欢破鞋嘛！”r
四斤儿知道钱启富拿他开心，说：“狐仙是鬼，我是人，我不和它相好。要想相好，你去吧。只要你不把你们家朱银娣看成狐仙就行了。”r
钱启富今天心情太好了，没感觉到四斤儿已经生气了，继续调侃说：“你就不怕狐仙来找你？”r
四斤儿没好气地说： “我曾和两个要死的入睡在一张通铺上，从来没有鬼来找我，我怕什么鬼？”说完继续找他的鞋。r
钱启富也没再说什么，匆匆往大门口走去。r
大门口，老傅正蹲在那儿抽烟，钱启富将钱交给他。老傅接过钱，要数一遍，钱启富说：“你别在大街上数钱啦！找一个厕所到里面去数。”钱启富把老傅带到公共厕所，老傅蹲在那里，蘸着口水，一五一十地把钱数了两遍，心满意足地走了。r
钱启富怀揣着那枚印章找他的书法家朋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