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书屋 > 职场 > 棚户人家全文阅读 > 第125章 香港来的黄先生(2)

第125章 香港来的黄先生(2)


如今,张和顺当然已经不相信什么九千九百九十九步了,可散步的习惯却是一直坚持着,他也常常会利用散步的时候,想想事。r

现在,张和顺就站在这棵老槐树下想事,想的是房子的事。r

张和顺一家吃得好,活得很滋润,活得滋润但活得并不舒坦,这是因为经历过无数次运动的张和顺知道,共产党是最善于算总账的。张和顺说,从********到文化大革命,都是算总账,“反右”是算那些乱放炮的知识分子们的总账, “文革”是算刘少奇和跟随刘少奇的那些干部的总账。他心里明白,自己的这种滋润是不能见光的,虽然看起来只是占了一点小便宜,但这种小便宜铢积寸累,将来如果有一个什么运动,算起总账来那也不得了,为此他也有些不安。但毕竟经不住每天都可以抹着油嘴睡觉的诱惑,同时又用还有人比他占的便宜更大来宽慰自己。r

张和顺虽然占了很多便宜,但家里也并不因此有更多的积累。因为,吃吃喝喝是日常费用,占了便宜就吃得好一点,不占便宜就吃得差一点,并不会因此多出多少钱来。张家现在住的是两间房,女儿已经嫁出去了,将来儿子是肯定要在家里结婚的。张和顺在工商所工作,对市里棚户区改造的一些基本政策有所了解,一般都是拆多少面积还多少面积,余下要花钱买。老宅拆除后,按自己现在居住的面积,还回来的房子肯定不够住,因此一定还要再花钱多买面积。还要花多少钱?张和顺心里没底,家里也没有太多的积蓄,所以张和顺在为拆老宅的事发愁。r

东想西想,张和顺也没有想出一个好办法,就有点丧气地往回走。r

当他穿过一进的大厅堂,转弯就要进二进的天井时,隐约看见有个人影在自己家门口一晃,再定神看时,又没有了。r

推开家门,看见儿子正趴在桌上做作业,老婆手上拿着毛线,在为儿子织毛衣。张和顺进门就问: “刚才家里来人了吗?”r

钟贵珍嘴上正轻声地一五一十地数着针数,头也没有抬地说:“没有呀,没有人来。”r

“哦?见鬼了,我怎么好像看见门口有个人影。”张和顺说着,还回头看看身后的门。r

低头做作业的儿子听见父亲说“见鬼了”,马上抬起头来,一惊一乍地说:“不会是狐仙吧?”r

钟贵珍用手上的毛衣针敲了一下儿子的头,说:“晦气!狐仙到我们家来干什么?做你的作业。”r

上床睡觉的时候,钟贵珍忍不住轻声地问张和顺:“你看见什么了?”r

张和顺说:“上了年纪,眼花,可能是看错了。睡觉,睡觉,没事的。”r

真的没事?两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这段时间老宅总出怪事,心里就有一种惶惶的感觉。r

当晚,两人在床上翻来覆去。老宅的夜很静,门外传来秋虫的鸣叫声,两人都张着耳朵,关注着门外的动静。r

梅社鼎终于出院了,虽然他仍旧一时清楚一时糊涂,但病情已经基本稳定了。r

中午,梅家一家人在一起吃了一顿饭,社娟看见太阳不错,就说: “二哥在医院里躺了好多天,趁着今天天气好,把他扶到天井里晒晒太阳吧。”于是大家就将梅社鼎扶到天井里,坐在一张藤椅上。女儿琪文在他的腿上盖了一条毛毯,让他一个人在这儿晒太阳,大家就各忙各的去了。r

梅社鼎深陷在已经变了形的藤椅里,意识渐渐地清晰了起来,看着老宅里人来人往,看着光阴在屋檐上一寸一寸地移动。他虽然说不出话来,但现在心里是明白的。r

秋,渐渐往深处走,凉凉的穿堂风吹着纸屑、落叶,给他的感觉是凄凉的。看上去,他那扯歪了的脸是麻木的迟钝的,其实,他的内心世界是十分丰富的。r

这里是生他养他的老宅,在这儿他过了一辈子,虽然是并不幸福的一辈子。r

徽式民居一般不朝外开窗,就是有朝外开的窗户也会开得很小很高,几乎都在二楼以上。因为徽商都不愿露富,不愿意让外人看见自己家里的情景。徽式民居的窗户大多是朝着天井开,房间的采光和通气都靠天井。天井就是一个小院子,因为很小,所以叫天井。下雨的时候,雨水顺着四周的屋檐通过水枧流进天井里,形成徽式民居一个特有的景象,叫做“四水归塘”,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意思。r

天井和院子不同,院子里会种一些花草,天井里都铺着地砖和石板,不露土,也就没有办法种花草。但主人会在天井里摆上盆花和水缸,水缸里有时会养几条金鱼。水缸称为太平缸,摆太平缸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养鱼观赏,而是为了防火,一旦有火情,好就地取水救急,所以又叫太平缸。也有人家,在太平缸里种点睡莲。绿色的睡莲浮在水面上,水下游着金鱼,在灰暗的大宅子里,是一点亮色。r

当年,梅社鼎的爷爷就用四口大缸养着十几年的老根珍品荷花,其中有两口缸一左一右放在三进的天井里。梅社鼎至今还记得,到了荷花绽放的时候,爷爷会抱着他来到缸边赏花,新出的荷叶足有巴掌大小,是肥肥的墨绿色,荷叶间开满了花,把两个缸都涨满了。一缸玉白,一缸粉红,散发出淡淡的清香。荷叶下,几条红色的金鱼在水里游动,搅得花茎微颤。r

爷爷死后,父亲接着养,但荷花如同家道一样,一年不如一年,终于,几十年的老根珍品再也没有长出新叶来。日本人来了以后,这几口缸也不知搬到哪儿去了。r

这些都是梅社鼎儿时的记忆,如今老宅这样逼仄,哪还有种花草和养鱼儿的地方。梅社鼎想叹一口气,却没有叹出来。r

他半躺在藤椅中,秋天的阳光照在他身上。望着如水洗过的蓝天,望着那高高的封火墙,他的思绪突然定格了,一些残破的画面从记忆深处浮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