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老三语塞了，他也不愿在杜媛媛面前输面子，就说： “我是最早看到梅家大先生的，我怎么没见到狐仙？”r
何惠芳笑了：“你灌了几两猫尿回来的，还能看见狐仙？再说，你回来时，狐仙早已经走了。”r
曹老三不想和何惠芳争论，又低头切他的盐水鸭，边切边说：“哼，我要是看见了狐仙，我就不让她走，抓她来做我的媳妇，给我烧饭。”r
何惠芳和杜媛媛在外面都笑了。何惠芳说：“想媳妇都想疯了吧……”r
何惠芳话还没有说完，只听见“咚”的一声，菜刀落地的声音，几乎是同时，曹老三“啊——”地惨叫了一声。r
此时，已是黄昏，从天井的上方漏下最后的一片亮光。r
何惠芳和杜媛媛都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月清也停下手中的活抬头看着西连廊这边。何惠芳连忙起身，冲进厨房。只见曹老三呆若木鸡，眼睛直瞪着房梁，右手紧握着左手的食指，血从指缝中流出，滴在砧板和盐水鸭上。r
何惠芳忙问他： “怎么？切了手啦？”r
只见曹老三跷起右手的拇指，直指着窗外的屋檐，语不成句地说： “看、看、看—一”r
何惠芳顺着曹老三手指的方向去看，只见一个白影立在窗外屋檐上，看到何惠芳在看，还朝她招了招手，然后消失了。r
何惠芳也吓得一声尖叫。r
这时，杜媛媛也进来了，她没有来得及看见那道白影。r
原来，曹老三边和何惠芳斗嘴，边切他的盐水鸭。当说到要把狐仙抓来当老婆的时候，突然感到头顶上有个白影一闪。他抬起头来，r
在黄昏的暮色中，只见一道白影从房梁的这一头闪到了另一头，又停了下来，好像转身在朝他招手。r
恍惚中，曹老三那拿刀的右手，不由自主地就切到了左手的手指上。r
何惠芳的大叫，惊动了老宅。在雨廊里等着曹老三拿菜来下酒的曹老四，听到叫声赶紧跑来了。正在天井边洗衣的月清也赶紧把她的几个儿子叫来了，大家七手八脚地把曹老三扶到曹老四的板车上，飞快地送到医院。r
不过几天时间，老宅里有两个人因为遇上了狐仙而住进了医院。r
曹老三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他差点把自己的食指切断了，而且那把刀又有点锈。医生说需要住一段时间医院，要等伤口没有感染基本愈合才能出院。r
短短的几天内，曹老三一下变了形，壮实的身子迅速消瘦下来，眼神也变得呆滞了。r
他对去看他的人说： “真的有，我亲眼看见的，真的有。不信，你们去问何惠芳。”他不敢说出“狐仙”两个字。r
有人问到何惠芳。何惠芳只点头，一会儿说确实看见了，一会儿说眼花了，没有看真切。问急了，她就说： “我再也不敢说这事了，别和曹老三一样遭报应。”她也回避着“狐仙”这两个字。r
大家问杜媛媛和月清，她们俩都没看见。r
这以后，何惠芳的精神总有些恍惚，没事就往外跑。老宅里在外打零工的唐秋雁，曾经看见何惠芳一个人到这个城市最古老的寺庙——万佛寺去烧香。r
一连多日，梅社鼎的病情一直不稳定，有时很烦躁，在病床上翻来覆去的，有时又整天安静地躺着一动也不动；有时好像清楚一点，咿咿呀呀地想说什么，有时又很糊涂，大小便都拉在床上。r
这天，谢庆芳掀开他的被子，发现他又尿床了，就撤去了垫在他屁股下的床单，换上一块旧布，然后用热毛巾给他擦了擦屁股。谢庆芳轻声问他： “社鼎，社鼎，听得见我说话吗？”梅社鼎翻了翻眼睛好像听见了。谢庆芳说：“社鼎，我说，你听着，知道你就点点头。”梅社鼎仍然翻了翻眼睛。“老宅马上要拆了，你知道吗？”梅社鼎又翻了翻眼睛。 “老太太在临死前有没有跟你交代过什么？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藏在哪儿了？”梅社鼎把眼睛闭上了，没有表示。谢庆芳又问：“社鼎，你听见了吗？”梅社鼎一点反应也没有了。谢庆芳急了：“你再不说，老宅一拆就来不及了。”梅社鼎还是没有反应。谢庆芳想了想，又问： “那天晚上，你到底看到什么了？”r
这时，梅社鼎的喉管里突然发出一阵“呼啦呼啦”的声音。r
谢庆芳用手推了推梅社鼎说： “你真的遇上鬼啦！”r
梅社鼎猛然咳嗽起来，咳了两声又被什么堵住了，呼吸变得急促，一会儿，脸和脖子都红了，接着憋得发紫。r
谢庆芳害怕了，跑出病房在走廊里叫：“医生！医生！快来呀！不好了！快来人呀！”r
值班医生和护士都跑来了，用吸痰器把积在梅社鼎喉管里的痰吸了出来，梅社鼎又恢复了平静。r
惊魂未定的谢庆芳站在床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唉——，真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鬼哟？”r
梅社鼎住院的这段日子，谢庆芳失魂落魄地医院家中两边跑。平时，梅社鼎每周才回家一天，家中好像有他没他无所谓。可他突然中风住院，谢庆芳就感到心里的顶梁柱倒了。特别是他在茶几上写的那两个奇怪的字，她百思不得其解，只盼着梅社鼎早点醒过来，好问个明白。r
梅社娟每次来查房的时候，都交代谢庆芳要多和二哥说说话，帮助他恢复说话的功能。其实谢庆芳比谁都急，因为她有重要的事要问他，所以，只要梅社鼎动一动，她就会趴在耳边问：“社鼎，社鼎，听得见我说话吗？”可梅社鼎一直没有说话。r
这时，梅社鼎睡在干爽的床单上，感觉舒服多了，他时清楚时糊涂的脑子里，朦朦胧胧中，一个念头浮来浮去：是谁在这样伺候我？是梅香？r
梅社鼎和谢庆芳，两个人在一张床上睡了几十年，心却隔着十万八千里。谢家早年是开茶庄的，到梅府提亲的时候，家道早已中落，只在城里留下一间小茶叶店。谢庆芳的个性也和梅社鼎差着十万八千里。梅社鼎成长的时候，虽然梅府已经一年不如一年，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基本上是在衣食无忧的环境里长大的，他木讷寡言，与世无争。谢庆芳却不同，她是家里的长女，成年的时候家境还不错，因此谢小姐对自己今后的生活充满了期待。后来她看着家境一年比一年差，才知道钱在生活中是多么重要，要想今后生活好只有靠嫁人了。这时，听说梅府二儿子提亲，还没等父母亲表态，谢庆芳就点头同意了。说她看中了梅社鼎，不如说是她看中了梅府的大宅子。当她还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梅府是本城的望族，每次路过梅府的门口，都要多看几眼那深宅大院。那时候她就有一个强烈的感觉，如果能嫁进这样的人家，就是人上之人了。r
可真的嫁到梅府以后，心就冷了半截，偌大的一个老宅，其实早已内空了。梅府人丁不旺，大少爷大小姐都没有住在家中。r
她是那年腊月初八嫁过去的，婚礼在一进的大厅堂里举行，拜过天地以后，由张妈引着她进了设在三进西厢房里的洞房。那天是个阴天，刮着西北风，天很冷，张妈在洞房里生了一个火盆，房间里暖洋洋的。很晚了，新郎送完客人回到洞房，宽衣的时候，谢庆芳才发现梅社鼎是这样地瘦。他说了一句：“睡吧。”就掀开被子钻到被窝里。r
北辽市一九三六年就有了火力发电厂，有钱人家才用得起电，梅府里已经有了电灯。谢庆芳毕竟是个姑娘，不好意思在梅社鼎面前脱衣，她关了灯，才脱衣上床。两人都没有说话，谢庆芳躺在那儿等待梅社鼎把她变成他的媳妇。r
嫁过来前，谢庆芳对怎样做女人已经有了心理准备。那天母亲把她叫到自己的房间，指着一个箱子对她说： “这是你的陪嫁。”箱子是个旧箱子，谢庆芳知道自己的家境，但觉得母亲给这样一个旧箱子也太寒碜了。母亲知道女儿心思，就说： “庆芳，这是母亲当年的陪嫁。”说着，打开了箱盖，箱子里是空的，空空的箱底由瓷片镶着一幅幅画，用自描手法画着各种男女****的姿势。r
谢庆芳看了一眼，脸就红了，说：“妈，这是干什么？”r
母亲说：“庆芳，你就要结婚了，要懂得怎样做女人。做女人一要丈夫喜欢你，二要会生儿育女，懂得男女之间的事很重要。我结婚的时候，你外婆就是让我看这春宫图去了解男女之间是怎么一回事，你也好好看看这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