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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一道白影(2)


母亲让人把这个箱子搬进了谢庆芳房间,谢庆芳插上房门,认认真真地琢磨了好多天。r

现在这个箱子就放在床后,躺在床上的谢庆芳在等待着自己的新郎来耕耘自己,她甚至在梅社鼎没有进来前,就已经悄悄地把一条白色的丝手绢放在枕头下,准备用来接自己的处女红。可是梅社鼎直直地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谢庆芳只能耐心地等待着。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火盆里的木炭一点一点地燃尽,房间里温度一点一点地下降,梅社鼎却一点动静也没有。谢庆芳感觉到他也没睡着,却直挺挺地躺在那儿一动也不动。谢庆芳装着翻身的样子,朝梅社鼎的那一边伸过去一只脚,立即像被烫了似的缩回来了,梅社鼎的身体像冰一样地凉。r

谢庆芳一夜也没睡着,门外,风在空荡的梅府里穿过,发出鬼叫一般的嘶鸣,让人毛骨悚然。这就是谢庆芳的初夜。r

梅社鼎是这样一个人,梅府里的生活更让谢庆芳失望。梅家老爷基本上不管家事,太太虽吃斋敬佛,却把家中财权紧紧地捏在手中。谢庆芳只能忍气吞声,耐心地静等时机。r

后来虽然谢庆芳和梅社鼎生了一儿一女,但梅社鼎心思并不在她的身上,尽管她不仅漂亮而且丰满,还能迎合男人的需求。梅社鼎除了会按照程序把那事做完,根本不解风情,而且总是神不守舍,常常是谢庆芳的感觉还没有上来,他那里已经结束了。谢庆芳也只能把梅社鼎当成一个“迂夫子”。r

他们结婚不到两年就解放了,梅府彻底垮了。老爷太太先后去世,梅府在后来的“私房改造”中,变成了现在这种大杂院的状态。为了养家,齐少爷梅社鼎不得不到远郊一所中学去教书。谢庆芳的梦,也就彻底破灭了。r

梅社鼎心里深藏着一个秘密,他和谢庆芳同床异梦,就是因为这个秘密。r

说“迂夫子”梅社鼎不解风情,恰恰错了,他心中一直装着一个人,一个姑娘。几十年,梅社鼎痴情不变。r

这个姑娘叫梅香。r

一九三八年日本人占领北辽市的时候,梅社鼎八岁,父母带着他沿着辽河往下游“跑反”。在他童年的记忆中,“跑反”就是不停地坐船,一会儿是小火轮,一会儿是民船。小火轮是铁船,“突突突”冒着白烟。民船是木帆船,比小火轮要慢很多。过了营口、沈阳到营口,坐的船越来越大,过营口港前面就是大海了,无处可逃。到了附近的一个小城叫牛庄,全家都跑不动了,就决定暂时住下来。r

老爷梅世尧想,日本鬼子大概不会进到这个偏僻的小城来捣乱。可是,这儿早就被日本人占领了,为了巩固到手的地盘,一些飞机天天在头上盘旋,这并不是来轰炸牛庄的,而是去轰炸附近的抗联部队,但成群的飞机从头上飞过,让人们心里发慌。有一次,一架日本飞机在牛庄的上空盘旋,还俯冲下来用机枪扫射。心里发慌的梅世尧决定继续往回跑,于是经盘锦到沈阳,一直跑到了当时日本人势力较弱的沈阳东部郊区,这才停下来。r

可跑到郊区避难的达官贵人太多,房子和生活必需品都非常匮乏,住在那儿很不容易,带去的银元都花光了,不得不到当铺去当细软。那时的细软也值不了几个钱,撑了两年,梅世尧想,看来三年五载打不走日本人。全家长此下去,生计无保障。又决定冒险回北辽市。r

从沈阳回来,一路上走走停停,经过千辛万苦,用了一个多月,最后在高湾乘了一辆小木船才沿河到了北辽市矿区运输部。梅世尧让全家仍然等在船上,他进城去探探情况。r

走到城门口,梅世尧看到城门上挂着日本人的膏药旗,城门口一左一右站着两个持枪的日本兵。他们对进出城门的老百姓并没有怎么限制,梅世尧便硬着头皮进了城。r

到了梅花山大街,远远地就看见梅府门口也有日军的哨兵,而进出梅府的都是一些日本军人和宪兵。梅世尧知道,家是回不去了。于是,全家又折到了离北辽市六十多里的梅家岗,这里是梅家的祖居地,住着梅家的一些远亲。梅社鼎跟着父母亲,在这儿一直住到日本人投降。r

日本鬼子投降以后,梅社鼎跟着父母亲从乡下回到北辽市。当时国民党一位接收大员住在梅府,他特别喜欢这座宅子,一直想以伪产和敌产的名义,把梅府没收。但查来查去,梅家没有一个人跟日本人有关系,再加上梅社玉丈夫的国民党军官身份,最后还是将梅府交还给了梅世尧。r

抗战前刚刚经过一次大修的梅府,就被日本人占用,虽然日本人没有对梅府进行破坏,但很多地方都改变了用途,一进二进的一些房间被当做办公室,房间里原先的家具堆在后进的连廊上,搬进了一些日式的家具和办公桌、沙发。厨房旁边的库房,被改为临时关押犯人的监房,库房的木门换成了铁门。后花园里好多花木都死了,放生池里的水也干了。二进和三进的楼上,由于都是地板,被铺上了日式的塌塌米,作为军官们的卧室,墙上还留有“武运长久”的字幅。梅府被弄得不伦不类。r

虽然街面上庆贺抗战胜利的鞭炮声震耳欲聋,回到梅府的梅世尧却心灰意冷,对修复梅府、重振梅家的生意一点也提不起精神来。教会学校复学了,梅世尧惟一关心的事,就是送儿子继续读书。r

开学的头一天,梅世尧把梅社鼎叫到跟前,边帮他整理书包,边交代上学的事情。梅世尧也把振兴梅府的希望寄托在二儿子身上,因为大儿子已经离家多年,二女儿也已嫁人,留在家中的只有二儿子社鼎。他特意把儿子领到一进的大厅堂里,指着挂在厅堂两边布满灰尘的楹联,楹联上的字迹已经很淡:r

承先祖德以交付儿孙不必田园金玉r

读圣贤书即担当宇宙何分韦布荐绅r

梅世尧语重心长地跟儿子说,他八岁的时候,老太爷带着他去游徽州,在一个祠堂里看到这样一副楹联,老太爷就把它抄下来带回梅府,亲笔书写后请人制成匾牌挂在一进的厅堂中,作为家训。他解释说,韦布,是贫穷的意思,荐绅,指的是富豪。他告诫儿子,别看今天家境一天比一天差,读好书,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