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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张副所长


张副所长叫张和顺,每天上班都提着一个大大的黑提包,有点不伦不类。不是张副所长没有公文包,开会发的,别人送的,家里大大小小的公文包也有七八个,可他每天上班仍然拎着这个黑提包。有一次单位发了一份去省里开会的通知,办公室小唐送来时张副所长不在,小唐是个刚毕业分来的姑娘,见张副所长的包放在椅子上,就顺手拉开了将通知放了进去,结果发现提包里没有本子和笔,而是放了好多的塑料袋,有一股鱼肉的腥味。这是张副所长的秘密。r

张和顺是棚户区工商所的副所长,管着全市最大的一个中心农贸市场。这个市场里有几十家个体摊档,从青菜豆腐到油盐酱醋到鸡鸭鱼肉,应有尽有。工商所长在这儿是所有摊档主们敬畏的土皇帝。r

张副所长每天上下班都要去市场转一转,名曰:了解市场情况。早上上班前去一趟市场,看看当天的行情,傍晚下班后再去一趟市场,了解市场的变化。早上去时,在哪一家摊档前多站一会儿,晚上必然还要到这家摊档前再看一下。从市场里转出来,他的提包也就鼓起来了,原来,张副所长是把提包当菜篮子用。每天回家,首先把提包递给老婆,老婆立刻心照不宣地将提包拎进厨房。r

张和顺爱贪小便宜但胆子小,他每天从市场里带回来的鱼、肉,第一不会太多,鱼就一条,肉不会超过一斤,香肠也就三五根;第二不会白拿,都会付钱,只是他“买”回来的鱼、肉,不仅质量是最好的,而且价钱也是最便宜的。r

所以,张和顺家一般不开门吃饭,就是在炎热的夏天,也是掩着房门。r

张和顺五十六岁了,这位从小职员一步一步“爬”上副所长位置的人,一生经历过太多的运动,有着太多的人生体会。他教育上高三的儿子说:“逢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在单位里,在生活中,他自己也是这么做的。他女儿生孩子的时候,家里需要找一个小保姆。那些市场里的小摊档主们,都想乘机巴结他,纷纷替他介绍,他一个都没看上,理由有着千千万,骨子里还是对她们不信任。最后,乡下亲戚介绍了一位远房的侄女。小女孩十七岁,长得敦敦实实的,一脸的憨厚。全家人看了以后都满意,他也说不出什么了,就要最后决定的时候,他想想还是不放心,提出再让侄女来家里见一面。r

侄女又从乡下来了,张和顺在侄女进门之前掏出几枚硬币放在桌上。在女儿和侄女说话时,张和顺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看着侄女,看得那小女孩满脸通红。侄女走的时候,女儿都已经和她约定了来家里的时间,可张和顺把门一关,态度坚决地说: “这女孩不能要。”家里人都不解地望着他,他指着桌上的硬币说:“我一直在观察她,她一进门就看着这钱,到出门的时候还看着这钱,说明这孩子太爱钱,将来难保手脚干净。”r

张和顺就是这样的一个人。r

今天张和顺回家的时候心情特别地好,因为他在大门口遇上了杜媛媛,美人儿杜媛媛有着先天的沈阳人的优越感,看谁都是从鼻子尖上看过去,从不正视别人。过去,她从没有把张副所长放在眼里,因为那时候她是一家国营袜厂的女工,没有什么事求张副所长的。现在她对张副所长要客气一些了,因为她是个体户了,个体户都归工商局管,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杜媛媛现在见到了张副所长都要热情地打个招呼。r

张和顺走进老宅大门,就见杜媛媛站在前院洗头,正用一把牛角梳梳着一头水淋淋的乌发。张和顺看着杜媛媛侧身梳头的样子,真是美极了,不由得放慢了脚步。r

“张所长,”杜媛媛口中省去了一个“副”字, “这么晚才下班?工作忙吧?”r

杜媛媛在张和顺心里是个天仙般的人儿,但是那种画中的天仙,看看而已。他对杜媛媛充满着戒心,因为他认为所有的个体户都不可能守法经营,只有胆大胆小之分。过去杜媛媛从不正视他一眼,现在这样热情,必有原因。于是他回答说:“忙,是忙啊,现在市场这样活跃,工商局管的就是守法经营,不守法的太多了,我们能不忙?”r

杜媛媛当然明白张和顺讲的是什么意思。张和顺这样的人,在杜媛媛的心里,就是一个农村大队书记式的人物,她打心眼里瞧不起。可是,现在就是再讨厌他,也得赔笑脸,说不定哪天有求于他呢。于是说: “张所长,再忙也要吃饭的。”r

就在这时,又进来了一个人,把他们冲开了。来人是住在二进东厢房的朱银娣。朱银娣和张和顺住对门,在老宅里凡是近邻,没有几家关系不紧张的,因为住得近,就容易发生磨擦。但朱银娣和张和顺家的矛盾,倒不是因为住得近。张和顺看见来人是朱银娣,就不说话了,拎着包往家里走。杜媛媛继续梳她的头发。r

今天,张和顺包里有好东西——几只大闸蟹。是一位做水产批发生意的老板硬塞进来的。张和顺偶然也接受别人的馈赠,当然要看是不是可靠的人。r

钟贵珍做饭的时候,张和顺要在床上躺上一会儿,每天如此。其实他的工作并不很忙,更谈不上累,每天等老婆做饭的时候躺在床上小眯一会儿,是他的一大人生享受。老婆把饭做好了,端上了桌,这才喊他。r

今天,因为在大门口见到杜媛媛,杜媛媛对他很热情,他有点兴奋。杜媛媛对他热情,张和顺心里有一点底,他知道杜媛媛这一段时间在倒腾所谓“大阪西服”,其实就是日本旧西装。这些旧西装来路不正,工商局正在管,见着了都要没收销毁。杜媛媛和他套近乎,一定是有事要求他。张和顺知道,杜媛媛万一有麻烦,自己未必帮得上忙。自己的管辖范围,主要就是那个市场。可他对杜媛媛又有点心痒痒的,刚才她和自己离得那样近,她头上洗发水的香味直冲他的鼻子,使他有点心猿意马。张和顺躺在床上,假寐中,还在回味刚才的感觉。r

“吃饭喽——”老婆在耳边轻轻地叫了一声。张和顺睁开眼睛,看到老婆已经把饭摆上了桌子,正中就是那几只蒸得红红的大闸蟹,旁边还放着陈醋泡着的生姜丝。儿子已经迫不及待地坐在桌旁,但张家的规矩,张和顺不上桌,谁也不敢动筷子。r

大闸蟹正好三只,一人一只。老婆想把自己的一只留给出嫁女儿,张和顺不让:“吃,别管他们,过两天再说。”r

张和顺不是不心疼女儿,而是不喜欢女婿,他说女婿是个不务正业的“烧包”。r

张和顺看见房门还有一道缝,就示意老婆去关上。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张和顺小心谨慎,老婆钟贵珍也是,做什么事都小心翼翼的。所以,张家虽然在老宅里是最大的宫,但却不怎么张扬,只是日子过得实惠。正是因为生活水准高和自己的职务有关,所以,每当吃好东西,都要关起门来。r

张和顺拿起碗里的大闸蟹,老婆和儿子才跟着动手。这时,钟贵珍突然想起,应该给丈夫倒一杯黄酒。吃蟹就要喝黄酒,虽然张和顺不太会喝酒,但高兴时也是要喝一两杯的。钟贵珍马上去拿来一瓶黄酒,给张和顺倒了一杯,钟贵珍突然想起一件事,她对丈夫说: “我今天碰上谢庆芳了,她告诉我,梅家大先生在医院里还没有醒过来。”r

张和顺正在聚精会神地品味着大闸蟹,听到老婆说到梅家的事,就问:“梅社鼎查出是什么病?”r

钟贵珍说:“我没有问,听说是不能说话了。”r

张和顺说:“不能说话?那是脑溢血。”r

钟贵珍说:“他们都说是被狐仙吓的。”r

张和顺说:“扯淡,哪有什么狐仙,有谁见过狐仙?”r

钟贵珍说:“那天晚上在场的人,都看见说不出话的梅家大先生用手写出来的。”r

张和顺说:“那是曹老三闲得没事,编着故事吓人的。”r

钟贵珍说:“编着故事吓人?曹老三就是对狐仙不敬,才把手给切了,你看他现在手吊在脖子上,人完全蔫了。”r

张和顺将吃完的一只大闸蟹脚“啪”的一声,扔进了盘子里,把钟贵珍吓了一跳。r

张和顺擦了擦手说: “净听别人瞎扯,反正我不信。我是国家干部,不能相信迷信,你们也不要在外面乱传。”说着,他耸着鼻子闻了闻,问,“什么味道?啊?这是什么味道,这么臊?”r

钟贵珍有鼻炎,对味道反应迟钝,说:“什么味道?我怎么没闻到?”r

一直低头吃大闸蟹的儿子张平安也抬起头来,耸耸鼻子说:“妈,我也闻到了,是不是我们家厨房里有什么东西臭了?”r

张和顺说:“不是臭味,这是臊味!”r

闻了这味,一家人没有了食欲,分头在房子里找,厨房里,桌子下,床底下,都没有发现有臊味的东西。张平安还端了一把椅子爬上去,看了衣柜顶上,也没有找到这种味道的来源。r

张和顺感觉味道是外面传来的,就打开了房门。看见对面朱银娣家两口子也站在厅堂里,朝着他们家这个方向望着,好像在议论着这臊味是从哪里来的。张和顺赶紧把门关上了。r

那股味道似有似无,当你耸着鼻子找它时,好像它又没有了,当你怀疑自己的嗅觉时,它又真真切切钻进你的鼻子。r

味道慢慢浓起来,好像在顽强证明着自己的存在,其臊无比。仿佛是一股液体,慢慢地把老宅淹没了,把老宅的人也淹没了,缓缓地流进了鼻孔,辣辣的直冲脑腔,接着人心发堵,头发晕,眼睛都睁不开了。r

老宅里的人都出来了,没有出来的也从家里伸出头,唧唧喳喳,议论纷纷。有人拿着手电筒,翻腾那些堆着杂物的角落,在老宅的角角落落里找,从前进到后进,再到后院,到处都是翻找的人。r

翻了一个多小时,几乎把老宅都翻遍了,也没有找到臊味的来源,而此时天已经黑透,臊味慢慢地淡了。r

昏黄的灯光下,只见老宅里人影憧憧,平添了一种神秘的气氛。r

这时,有人恍然大悟地惊叫一声:“是狐臊吧?!”说完又立刻把自己的嘴捂上了。这一叫,仿佛一声惊雷,黑暗中的人们,禁不住吓得头皮一麻。大家不约而同地把这臊味和梅家大先生还有曹老三的事联系起来。人们纷纷散去,悄悄地回家紧闭房门了。r

是夜,整个老宅死一般地沉静,连猫儿叫春的声音都没出现。那股叫人昏昏欲睡的臊昧,过了子夜才渐渐消逝了。r

朱绍泰跟着香港来的黄先生走出梅花山大街,在街口牌坊旁边看到一辆枣红色的桑塔纳轿车。r

黄先生上前拉开车门,请朱绍泰上车,朱绍泰弯着腰就往里钻,结果一下撞到了车门框上。黄先生赶紧上前用手护着车门,朱绍泰这才钻进了轿车里。r

朱绍泰是坐过小轿车的。当年在爷爷奶奶身边当“小开”的时候,家里有一辆黑色的福特牌小轿车,还有一个司机。每当陪着爷爷奶奶坐车外出时,他都很兴奋,司机一拉开车门,他“噌”的一下就钻进去了。可今天他忘了,成年人坐车要像黄先生那样,屁股先进去,然后身体再进去,才不会碰头。也难怪,几十年了,朱绍泰只坐过公共汽车,小轿车只是看一眼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