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皇上……”太监娘里娘气的声音远远传来,英宗赶紧从床上起来,走到门边,威严地问：“什么事这么火急火燎的？我说了,太后身子虚弱,不能惊吓。”r
“奴才万死。”太监战战兢兢地说,“沉念法师房里不知怎么搞的竟死了一个宫女,太医去看过了,像是中毒而死。想必是有刺客,皇上,太后且小心。”r
英宗无所谓的哈哈大笑,“那和尚自幼出家,根本没见过几个女人,定是见我宫中宫女美艳,顿起淫心,想跟她来个双修,宫女不从,他想必会什么邪魔歪道,恐其伸张出去,就给弄死了。”r
太后笑道,“皇儿休要胡说,那法师是个瞎子,又怎能看清宫女相貌。”r
“许是和尚饥不择食,啊哈哈哈哈……”r
太监赶紧在外附和道：“皇上说得是,那个和尚真是不知好歹,竟然做出这般腌臜之事。”r
我已气得浑身发抖,他怎能这样侮辱沉念法师!法师讲经多年,遇见过的女子,成百上千,哪一个能让他心起波澜,若真有凡心,上次那个公主招他为驸马,他为何不从？这个昏君自己无耻,便想得世人跟他一样无耻,侮辱别人也就罢了,他竟然如此诋毁沉念。r
如此一来,我心头杀气渐盛,几乎想就这样冲上去,咬他一口。谁知刚刚迈出前腿,好像一个东西拉了我一下,随后沉念的声音仿佛远远传来：“此事皆因你而起,你万不可再造孽。沉念一人安危不足惜,却不可伤害皇上。他必然会死,却不能因你而死,你且记住。”r
“法师,他污蔑你!”我痛苦地缩着身子。r
“众生皆有相,诸相又皆是虚幻。世人诲我,谤我,你且宽心。你若想成佛,虽最后未必往登极乐,但应多做善事,怎能忽起杀心。罪过罪过。”r
“法师你别管我,我容不得别人伤你一毫,哪怕是一句胡说都不成。你一世清明,怎能让这个昏君胡乱诽谤。我知道佛家最忌女色,根本没有双修一说,他若谤你喝酒吃肉也就罢了,他说你犯色戒又犯杀戒,我定不能饶他的。”r
“孽畜,你太痴念,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救你,任你随天道转世其他,也不至于这般执迷不悟。怪我一时心软,明知你那时就该死去,终念你可怜,才逆天还你性命,今日你我这样处境,都是我一手造成,又与他人有何相关？”r
“我杀了他们,还法师一个清明的声誉,以后成妖成魔,自有天道惩罚。我已杀一个宫女,想必难逃地狱油烹之刑,既已如此,干脆再犯几个大错,报应也快些。只希望来世能化为法师跟前一柱香,静静看着法师成佛。”我想哭,但最终流不出眼泪,“法师心怀苍生,而我只是小小一只蜘蛛,你既又心渡苍生而不渡我,又何必管我。”r
那边再没有了声音,想必沉念对我已失望透顶。r
我飞快爬到皇上脚边,就要扑上去咬他的时候,沉念空灵的声音又远远传来：“你怎知我渡人不渡你,你怎知我在世百余年,不渡万人而只为渡你一人……”r
我一顿,“法师你说什么？”r
“天机不可泄露,你且仔细。”r
在我愣神这个间隙,皇上已走回榻边,继续和太后厮混在一起。太后仍然不依不挠,催着皇上快些问出驻颜之术,然后将沉念除之而后快。r
我因沉念的话而纠结于该不该将这两人一齐杀死,竟错过了最好的机会。待我后悔之时,皇上已经离开去早朝,而太后又宫女伺候着沐浴更衣。我本想先行离去,这时太后竟派太监去宣沉念过来问话。我当她是迫不及待想知道驻颜秘方,就静静蹲在梁上,若她真要逼问,我就跳下来吓唬吓唬她。r
可是太监把沉念带来的时候,我愣住了,太后还在沐浴,竟叫他们直接把沉念带到池边。沉念看不见,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但他肯定知道自己身在何处。r
“法师好相貌啊……”太后恬不知耻地让宫女和太监都退下,在池子里搔首弄姿,“若不是亲眼所见,哀家都不知道世间竟有这般仙人之姿。”r
“太后眼中所见之景,又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沉念坦然对之。r
“那法师看我,又有几分真假呢？”r
“太后说笑,沉念生而眼盲,所见之物,若非佛主真身,便是一片黑幕。”r
太后娇笑着,竟从池里站了起来,慢慢靠近沉念,“法师眼睛看不见,可是有手有脚,可以亲自摸一摸呀。”r
“不可妄动!”沉念脸色一凛。r
正要垂丝而下的我定在原地,而太后误会了他说此话的对象,一副无赖模样,赤身站到了沉念面前,“我偏要妄动!法师不近女色,是不敢呢,还是不会呢？”r
沉念退后一步,双手合十。r
我怒不可遏,都这样了,你还不让我下来,难道你要让人看见吗？!r
“法师～”太后娇笑着,张开双手就要去拥抱沉念,谁知刚刚抬腿,脚底就一滑,尖叫一声滑了一跤,头重重磕在池边的石头上,顿时鲜血涌出,沉念却无动于衷。r
“她命中注定要以这种方式了此残生,你若出手,多此一举而已。”沉念转身,慢慢探路离开池边,走到外厅,我也跟着出去,他停下道,“人生而有命,你可明白了？”r
“你为何不救她？”我追问。r
“我若救她,无非又逆了天道,又多一桩孽障罢了。”他冷冷地回答我。r
“原来如此,因救了我,你后悔了,所以再不救人。”我的心像被凌迟一样,想不到他真的后悔救我。r
他摇摇头,“执念如此,愚钝如此。”r
“法师,你跟着我,我带你回去。”我还是担心他的安危,如果皇上知道太后滑倒,而沉念无动于衷,不知道又会怎么对他。r
“不必。”他没有要走的意思,站在原地。r
我越来越心灰意冷,爬回池边看看太后死了没有,我惊奇地发现,她居然没死,只是晕过去了。万一她醒来之后胡说八道,那沉念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想到这里,我不禁紧张起来。r
“……”她似乎醒了,捂着头苟延残喘喃喃道：“该死的和尚……我……我一定让你……不得好死……”r
我一听,就什么都不管了。r
“啊——”她发出一声惨叫,因为她先看见了我,然后被我咬了一下,不出几秒,就一命呜呼,而且死不瞑目。r
沉念站在不远处,我看见他双手发抖,显然洞悉一切。“哗啦”,他手中念珠竟然断了,珠子散了一地,噼里啪啦的。r
我刚想说什么,浑身就疼得不行,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挣扎而出,我的四只脚更是齐刷刷地断了,其它四只脚忽然裂开,里面有白色的皮肉不断膨胀。r
他虽是看不见的,可视线却好像牢牢盯住我,眼中有着许多悲伤,许多失望——他一向没什么情绪,没想到我一日之内,居然能看见他这么多情绪。r
我,终是妖化了。r
“这是……这是何苦,为我,而成妖。”沉念几乎不能说出一句完整的句子,佛珠全散了,只有一颗被他握在手心里,想必那就是他出生带来的一颗。r
成妖后的我趴在地上,浑身不着一缕,漆黑的头发披散着,背后一副纹身,是我成妖前的蜘蛛模样。我一时还没适应自己这副身子,但我从池子的倒影里看出,我长着一张女人的脸,唇红齿白,额中一点朱砂痣,略显妖治。r
“我变成人了……”我惊喜道,回头看沉念,他面无表情,对我说：r
“你不是人,是妖。”r
我看见他那嫌弃的表情,立刻就心碎了。我想起那日在佛堂,他温热的手指轻轻按在我的身子上,微笑的脸旁,轻柔的嗓音,那样的慈爱——在我立志要成佛之后,再也看不到了。他说对了,我成不了佛。r
我开始怀疑自己修行的意义,都说“情不重不生婆娑”,我用情至深,却怎成了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