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是怎么回事？!”带着大批侍卫赶来的皇上看见这里的一切,目瞪口呆,先指着沉念,大喝：“你怎么会在这里？!”然后指着太后的尸体：“你把母后怎么了!”最后指着一丝不挂的我：“这个女的又是谁？!”r
皇上几步冲了过来,看见太后可怖的死状,不知道是过分伤心还是过分害怕,竟一屁股坐到地上大叫起来,赶来护驾的侍卫看了一眼尸体,也都惋惜地摇头。“谁!!谁干的!!是谁？!”皇上疯了一般,双腿乱踢,“母后——母后!告诉我,是谁害了你!!是谁？!!”r
“我干的。”我平静地说,然后哈哈笑起来。r
“给我杀了她!!千刀万剐!!”皇上双目赤红,指着我大叫。r
几声惨叫,来杀我的侍卫全部应声倒下,伤口流出黑色的血液。r
“妖……妖怪!!”另几个侍卫看见我背后诡异的纹身,纷纷大骇,指着我的背,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她——她是妖怪!!蜘蛛……蜘蛛精!!”r
皇上一听,连滚带爬,无比狼狈地逃出好远,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沉念的袈裟,“法师!法师……救救朕,这只妖精……她,她要害朕!!快,快收了她!!”r
沉念不为所动,手里紧紧握着那颗念珠,“皇上,妖在哪里？”r
“那里!在那里!”皇上此时想起沉念看不见,就握着他的手指向我,“法师,妖在那里!只要……只要你收了这妖怪,朕……朕为你盖一座定国寺,为你铸金身,封你作顺德法师,让史官细细将此一段记录下来,让你流芳百世!”r
我静静坐在池边,现在的我,不知道如何控制自己的妖力,所能做出的行动,都是根据本能。说实话,我有点怕,人总觉得他们怕妖,又怎么会想到,妖也怕人。以前,我还没有变成妖的时候,可以偷偷溜走,现在竟不敢轻举妄动。我望着沉念,他恢复了以往沉静的模样,不知道是要保我,还是要杀我。r
以前,我只爱他；现在,对他的爱,多了一丝惧意。r
毕竟,我一人性命,和在场几百号人的性命相比,是微不足道的。他心怀天下苍生,牺牲我一人保众人,他应该是趋之若鹜的。r
“陛下。”他轻轻掀了掀唇瓣,在场之人,全都安静下来。r
“法师,法师……”皇上颤抖着,生怕他不愿意救自己。r
“沉念今年,一百六十八岁。”沉念缓缓说道,目光好像眺望远方,“相貌,却停留在二十四岁。”r
大家都不约而同咽了咽唾沫,毕竟大家以前只是听说沉念一百六十多岁,如今这些话由他自己亲口讲出,还是有史以来第一次。r
“沉念二十四岁那年,发生了一件事。”沉念似乎朝我这边望了一望,其实不用皇上指,他也应该知道我在哪个方位,“沉念救了一个女子。”r
“可是那位喝了你的血,就病愈的女子？”皇上问。r
沉念点点头,“那位女子体内浊气甚重,一般药物已治愈不了她。沉念修行路过,见她腹中已有胎儿,为之不忍,就滴血相救。沉念的血其实没有什么药效,只是为她作引而已,因我自小戒荤腥,打坐念经,体内清气甚足,可驱浊气,恰治好了她。这并没有什么稀奇,只要自小出家的僧人都可做到。”r
我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些,因为大家都在听他说话,没有人再打算伤我。r
“然而沉念一时慈悲,却逆了天道。那位女子本该因病去世,我却让她多了十几年的阳寿。她若因病而死,下世还可为人,但因徒活了几年,下世……”他停了一停,“不能成人,于是变成了一只蜘蛛。”r
我倒吸一口凉气,额间的朱砂痣好像被火烧着似的,烫得厉害。r
“而我因逆了天道,永远留在二十四岁那年,年年修行,却终不成正果。除非……”他朝前走了一步,一颗佛珠被他脚尖一碰,滚至我面前。r
“除非我将它渡化,否则年复一年,终不得离世。”他惨淡地笑笑。r
我怔怔地张着嘴,想起我要杀皇上和太后的时候,他对我说“你怎知我渡人不渡你,你怎知我在世百余年,不渡万人而只为渡你一人……”r
皇上指着我,“那这只蜘蛛精……可已经渡化了？”r
“我未能将它渡化,它却因我,一步一步铸成大错。它上辈子我因她执念救人,这辈子它因我执念杀人,因果报应,皆是天意。”原来,他所说的救我,并不是那次在佛堂大殿救下的小蜘蛛,而是前世那个将死的女子。r
“法师,你快将她渡化了吧。”皇上躲在他身后,指着我说。r
“她心中一日执念不消,我就一日无法将她渡化。”r
我悲伤地咬着下唇,哀恸地问：“法师,你渡我之后,真身如何？”r
“灰飞烟灭。”r
“那我又如何？”r
“转世成人。”r
“如果要用你的灰飞烟灭换我转世成人,那我宁愿永远当妖,让你日日容颜不老。”r
“陛下。”沉念转向皇上,“她执念至此,一时不能渡化。陛下且放她离去,也容我离去,只要我不出意外,她便不会害人。”r
皇上如同得到大赦的犯人一样拼命点头,“快!你们速速散开!让法师和这个妖孽离开!”r
一个侍卫吓得双腿打抖,把沉念带到我身边,沉念刚刚说了句“有劳”,他就火烧屁股般逃走了,我究竟是有多可怕。r
“法师……”我想小狗找到了主人,期待地看着他,他却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可是在这平静我外表下,我却看见了一丝决绝。我的心跳慢了一拍,总觉得他要对我做什么。可是转念一想,我又无畏了,即使他要杀了我,又如何。他的存在,竟是为渡我一人,我从来没感觉这么快乐过,快乐得几乎要死去。r
他来到我面前,摊开手,我看见他手中的那颗佛珠。他左手轻轻拈起它,右手摸索着我的脸,从我的唇,到我的眼睛,到我的额头。r
但这回,他的指尖是冰凉的。r
当那颗佛珠抵上我的额头时,我忽然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我大喊：“不!不要!!”可又怎么来得及,他将佛珠用力按尽我额头的朱砂痣,我感觉脑袋一阵炸裂的剧痛,眼前一片白茫茫的,什么都看不见,只觉得天上有一滴鲜红的血,飞快滴落下来,吸食着我身上的妖气,就好像上辈子他的血吸食着我体内的浊气一样。r
在我的肉身灰飞烟灭之前,我听见众人手忙脚乱的声音,有人喊：“不好了,法师……法师他……圆寂了!”r
我的灵魂幽幽荡了出去,再不见他。r
和以前意料到的一样,我将转世。转世之前,我问执掌人界之门的神官,他去了哪里,是否也能转世。r
神官答：“他已成佛。”r
沉念,你真傻。你总说天机不可泄露,总瞒着我,我若是知道,只要我能放弃执念,你便可成佛,那我一定不拖累你,你要渡人,我便让你渡人；你要渡我,我便让你渡我。我可以不成佛,只要你能成佛。r
只是,我还未化成人,你就已成了佛。r
我离你,真是越来越远了呢。你当初又是怎样的一念之差,害的我这般情动一场。r
进入人界之门,前世的记忆在我脑中渐渐散去,不知道再遇见你,又会是何年何月……那时,我仍愿意作柱子一隅那只结网的蜘蛛,或者又是佛前的焚香,或者又是你手里的念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