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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2


  丁大力和罗玉郎是同门师兄弟,师父是住在天砀山支脉桃花岭下桃花冲的拳脚棍棒教头吴大。

  吴大并非武林中人,他曾是禁军骑兵营的一个小统领,后来北境沦陷,战阵中负重伤,袍泽拼死相护将其抢过了江南。伤愈退出行伍流落了一段时间江湖,本欲加入江北义军,到了天砀山,又固然心灰意冷。

  武人,即使面对天意难违,也只有一个结果。

  我的错。

  经历过血流成河,只会让内心的深刻变成苛责,直到不忍苛责,才算是走过了折磨。

  吴大把家安到了桃花冲,过几年又托媒人娶了附近一位姓秦的女子为妻,渐渐地也就冲淡了曾经妻离子散带来的另一层伤痛。

  但他显然对家居生活有些心不在焉,未竟的人生只能寄托在自己唯一擅长的技艺上,并寄望于将之发扬光大。

  他会些什么呢?

  无非是军中基础武艺太祖长拳和骑兵马刀术了。

  太祖长拳囚身如猫,抖身如虎,行似游龙,动如闪电;讲求实战,其起若风,其击如电,前手领,后手则追,两手互换一气摧。是一种尤其注重手眼身法步密切配合、豪迈奔放、优美而又澎湃的拳术。

  虽然是军中基础武艺,佼佼者施展开来往往步法灵活、不拘陈迹、刚柔相济而又虚实并兼,长靠短打之下,展现出极强的爆发力。

  最简单的,最高明的,普适性向来如此。

  骑兵与马刀术就更是简单,防具的进步以及无数的鲜血告诉所有骑马的武人,轻刀快马是更好的选择。重了没用,带着反而累赘,对付敌方重装骑兵需要钝器打击,这种情况很少。天朝的骑兵力量比较弱小,而且宝贵,骑兵不轻出,出则主要欺负敌方步兵。

  因此,真正的战斗中,几轮骑射过后,只需要强有力的有效劈砍。冲刷中,个体手中的马刀常常致伤多人,但当即死亡的寥寥可数,骑兵靠的是高机动的冲击力和集团反复杀伤,陷入鏖战某种程度上是天朝骑兵的梦魇。

  所以,马刀术之实战,首先要一把高质量的好刀,轻便快捷坚固耐用而又杀伤力极强。

  天朝精锐骑兵装备的是百炼精钢打制的弯柄环首柳叶阔刃轻刀,天朝尚火德,原本都系着红色的丝绦。后来各有各的想法,有换成相好姑娘的、有换成老娘的、没有的也想办法搞来的、刺绣。

  柳叶刀有情,这很关键。

  但不管有情无情,马刀术总结起来只有四个毫无定式的劈砍、戳刺、格挡和挡后回刺或劈砍的大体动作。这四个大体动作训练时又分为静态与动态的实训。

  有无数的江湖武人曾嘲笑过那些平日里总拿着木刀像小孩子打架一样傻乎乎你来我往的精锐骑兵军卒,结果到了斗场尽数惨被打脸。

  太朴实,只是与生死有关的事情,朴实一些更可靠。

  起初,心灰意冷的吴大甚至连随身不离的柳叶刀也送给了义军中人。后来,山居中的大把时间给了他思考的余地。等他想明白了,就开始精研原本就很精通的太祖长拳和马刀术。这时候,才怀念自己的军刀。

  送出去的刀是情义,不可能拿回来。

  天朝仓惶衣冠南渡依仗江南根基站稳脚跟成为南天朝,虽然每一位天朝子民起初都有一颗我失去的就一定要拿回来的心,可失去的就是失去的,一时之间再也难以恢复。比如优秀的百工匠人、武器专家,他们和旧都天京一同沦陷在北朝肃族的铁蹄下。

  再一个,不管是天朝还是南天朝,天朝抑武,律法森严。

  除非战备征召,由陪京专业技工集中指导进行批量生产,平日里,要惯于从官家盐铁局报备并购进些生铁回去打制农具以谋生的江南铁匠来打制百炼精钢的柳叶刀,着实有些困难。要么条件不具备,手艺不成熟,要么不愿意大费周章去冒风险。

  什么是根基尚在?

  大体还稳。

  当时,义军也是刚渡江未几,军中倒是有铁匠和武器专家,很忙。忙于修理、整备,绞尽脑汁开发义军能获得的有限战备资源制成武器来装备全军。

  吴大既未加入义军,虽与义军中人有着交游,但心中还是有着无形的界线。想要一把优质轻刀,就得另外寻访一位优秀的并且愿意甘冒些风险的铁匠,共同参与打制才能获得。

  百里外江州城打铁巷匠人丁家丁阿生夫妇名声在外,这两口子打制的农具价格公道而且无不轻薄与坚固兼具,非常懂得农人需要的是什么样的工具。

  好使还万年不坏。

  其实从盐铁局拿来的生铁原料都是一样的,或条状或圆形,打铁巷诸多匠人手艺也都是差不多的,丁阿生夫妇只不过比别人用的料贵些,赚头少些,多用心了一些。

  他们家只用广南生铁,民间能买到的最好的原料,有一种特殊工艺能从广南生铁中精炼出堕子生钢,淬钢的农具能不好使耐用?另一个就是一有空闲,丁阿生夫妇会去乡间地头找熟客帮帮农活儿,帮忙倒是其次,主要是找找工具手感,于细节处搞搞人性化设计。

  用心,是别人学不来的手艺。

  丁阿生夫妇的手艺从不藏私,打铁巷的匠人们却都难以模仿,后来两口子便主动提高了些自家农具的价格。

  做人是种学问,读没读过书是其次的。

  按理说,丁阿生夫妇是不会接吴大的活儿的。打铁巷都是注册匠人,冒不得律法风险。可偏偏他们有个宝贝儿子丁大力。

  好人好梦,丁大力出生前,丁阿生夫妇都做了些好梦,所以丁大力出生后,两口子对这个儿子的期望值很高。让宝贝儿子这辈子打铁是不可能继续打铁的,只有读书或者习武才能够好好生活这样子。

  人都是活在现实中的,天朝以文治国,人才济济如过江之鲫,读书不太容易,到了衣冠南渡,只会打铁的丁大力夫妇也是明白,那年月家有读书人已是需要几代积累的啦,才四五岁就已经上蹿下跳上房揭瓦的丁大力似乎也不是这个材料。那让他习武?这有点名气的拳脚棍棒教头却又几乎都成为了地方豪族子弟的家庭教师了,托托人也不是去不了,去了也担心人家不会用心教自己儿子,到最后功夫没学好,成天跟着豪族子弟鬼混倒极有可能。

  就是这样子,多少算是心病。

  谁明父母心?

  所以武人吴大带着目的的拜访,让有些心病而对武人有着亲近感的丁阿生夫妇乐意效劳。因为没有什么经验,吴大就吃住在丁家,历经月余,同心协力,反复淬炼,终于打制出了满意的柳叶轻刀,远比军中佩刀更胜。高兴之余想了想,多打了几把。

  顺便收了个徒弟。多打几把刀,本来就有授徒这个打算。

  月余,情深。即使一方出钱,一方出力。

  江湖儿女,唯恐受恩深。

  丁阿生夫妇自然会于月光下向客人倾诉自己对儿子丁大力的父母情,客人也自然要酬这份恩情。

  吴大有言在先:

  “等这孩子再大些,骨质再细密些,就送到旧江桃花冲来吧,习武一事,包在吴某身上。”

  那天夏夜微凉穿过庭院的风中,时年五岁的丁大力,第一次试探着拿起父母和师父共同打制的柳叶轻刀,月光于刀身流转,虽然还要经过很多年,他才会明白拿起轻刀的那份沉重,但在当时,那份沉重就已经与他紧紧相融,所以才会听见五岁时听不懂的来自岁月的那一声轻叹。这声轻叹,就隐藏在三个大人一齐看向他的各怀心事的目光和叹息中。

  同样还是父母心,有了吴大给出的定心丸,丁阿生夫妇反而更惯着幼年的丁大力在家胡闹了几年,拖到实在该送到师父家的年纪,才将其送到了桃花冲吴大家里正式习武。

  吴大那几年成了家,功夫精进人就爱孤独,成天猫在天砀山里不见人影,徒弟上了门,才耐住性子呆在家里教了半年,瞅着徒弟丁大力悟性非常进步很快犯不着陪着,只隔三差五指点就行,于是又开始往山里跑。

  浑家吴秦氏却略略有些崩溃,日子过得实在不像话,不得不把话向吴大挑明了些。吴大啊,你再这样子,家里揭不开锅了啊。吴大才开始领着大徒弟丁大力左近乡里拜访土著耆老、各宗族主事,说清了自己的来历,演练了一下自己的功夫,说了这个自己愿意授艺的事情,各乡各族有愿望自家子弟学些拳脚棍棒的,可以上门来学艺,学费各凭财力心意。

  这样,吴大就有了很多徒弟。

  他还是往山上跑,时常夜不归宿,偶尔半夜去柴房把丁大力从睡梦中揪起来,检查他功夫进展,再指点一番,嘱其代师授艺以后,又拍拍屁股走了。

  就是这样,大多数徒弟也是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原本就是凑热闹的事情。

  又直到再过几年陪京禁军中袍泽兄弟来寻。原来战死的老兄弟镇南关军户老罗,有个独子罗玉郎,老娘管不住,成了军镇头一号的小流氓,成日里不是偷鸡摸狗就是惹是生非,后来更是盗铸钱币被地方官府给拿住移交回了军镇指挥使衙门,衙门念在他爹老罗的战功,免了脊杖扔进了大牢准备发配边军。

  镇南关军镇本就是常年对西南部族武装用兵而设,虽说现在西南无大的战事只有些小的摩擦,再是军户,打死也不去边军啊,天朝无死刑,那都是些各地重犯扎堆儿的地方,罗玉郎才十二岁,去了十有八九得丢了小命哪。老娘急得眼睛都快哭瞎了,一边花光了抚恤金先稳住这边,一边托书信先生写了封信给男人原来在禁军中的生死弟兄,看看南渡后升迁的他们有没有什么办法。

  那些老弟兄当然也念旧,能怎么办,花钱呗。

  文官治军,兵部一个小主事对镇南关指挥使衙门也足够说得上话,陪京的老弟兄们一不做二不休,花钱花到位,干脆把老罗的独苗苗从军户造册中给除名了。

  齐心协力办妥这件事儿,一群大老爷们高兴得像小孩儿一样,聚在陪京有名儿的食店宋五嫂家醉得东倒西歪。等上了头,清醒了过来,才想起又一个比较重要的问题,老罗的独苗儿捞出来又军户除名后往哪儿安置?

  没错儿,往旧江桃花冲吴大那儿送。

  都是粗人,难得心细一次,选派了个膀大腰圆会来事儿的亲自天远路远跑一趟,这小兔崽子要是不识趣儿,就绑起来押过去。

  就这样,旧江桃花冲拳脚棍棒教头吴大先生,有了两个正儿八经的入室弟子和一群歪歪扭扭的乡野小子徒弟。山里也逛够了,开始认真的教习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