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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4


  当初,饿死于沙丘行宫的那位赵武灵王曾有过著名的论断:明德先论于贱。那是因为越贱越淳朴,在淳朴中总是要多些人所共具的朴素情感。

  坐上旧江江湖头把交椅的大旗子齐大海将所有的罪恶掩藏在了一张伪善面具的背后,正是这份伪善又使其罪恶无所不用其极,伪善得连自己也需要被感动。即使有时候会被人看穿,他也总是能够很诚恳地对其道歉:“对不起,我手下很多兄弟,都需要穿衣吃饭。”

  反令对方羞愧。

  有一年,大旗子突然提高了旧江市肆的保护费,并派人向各乡里地绅募集钱物,说是要在城西十里亭的位置建圣帝庙。塑像开光之日,城乡男女蜂集前来拈香。忽然一个无赖子走进庙中,殴打庙祝,昂然坐在关圣像旁,指着像大声辱骂。众人连忙劝阻,庙祝却说:“他做了坏事,一定会有报应的。”话刚说完,那无赖一骨碌跌在地上,捧腹呼痛,七窍流血而死。众人大骇,以为圣帝威灵,纷纷祈禳、捐钱。从此,庙中香火大盛,大旗子暗中得利无算。

  这个总盼着出头的无赖子,做梦也没想到,被旧江头把交椅高看一眼敬一碗酒的代价,居然这么大。

  大旗子却心安理得。

  也很明显,两个旧江乡野习武的毛头小子立地太岁丁大力、入地太岁罗玉郎与大旗子齐大海压根儿不是一个等量级的。

  原本,二太岁与吴大门下习武的一干桃花冲左近乡野小子,甚至是与平常杀猪盗牛、铸钱贩盐、聚赌斗狗的乡间流氓也是不相干的。只是随着他们年岁的增长,既无成体系的武德门规束缚,又渐渐由不欲事农桑生产到干脆不事农桑生产,这样的话,也面临一个“吃饭”的问题。

  要想浪,需有资本。

  要么这帮小子对捉泥鳅逮螃蟹逮兔子揪桃子的事情一夜之间便失去了兴趣,执着地和旧江乡野各个团团伙伙打架,还打出了恶名呢?

  等到二太岁渐渐将旧江乡野流氓由一盘散沙的团团伙伙打成了联合集团,甚至和天砀山义军年轻子弟发生大规模斗殴事件,被义军首领白袍小将军张定山震怒之下把两边全给逮进义军大牢的时候,师父吴大才发觉苗头不对。

  然而,似乎已悔之晚矣。

  张定山倒是对这两个群体斗殴中所向披靡的家伙兴趣盎然,有意磨磨性子将其纳入麾下。吴大上山拜见的时候听出来也看出来了,才不得不对小将军开诚布公地讲了讲自己的过去说了说心里话,这两个苗子,算得上是禁军的子弟和种子。

  张定山愣了愣又想了想,当即下令放了二太岁和那干乡野小子。

  他爹,也就是义军老首领、原关中府军统领张泰曾和禁军并肩战斗于江北军事重镇君临,那场战役是南北和谈前的最后一战,张泰与禁军统领秦国珍亲自率众断后掩护南军残部渡江,北军如潮,二将双双战死沙场。

  对禁军,小将军有着复杂的感情。

  人是领回来了,原先行伍中对付新兵蛋子刺儿头的方法也施展了,吴大虽然心中还是有些隐隐的不安,但两个老实呆在家里表面温顺的太岁,总归是让他放下了些揪着的心。

  在历史演变中,流氓的单独活动已难以承受明显处于敌对位置的社会强大压力,亦难以抵抗其它社会犯罪群体对其固有活动领域、范围的侵袭与争夺时,同样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破坏社会秩序为主要特征的流氓们便会走到一起,歃盟结党,组成流氓集团。形成巨大的深不见底的地下社会网络,出现专业化分工合作。

  在这条生态链中,城乡流氓分处不同阶层,存在着城乡差异与不是太明显的鄙视链。

  简单点就是,旧江城区的破落户流氓比较集团化专业化,敛财有道,而乡野流氓则原本一团散沙,比较原始,虽然什么都干,但处在生态链的下游,就是偷个猪牛羊的铸点制钱什么的,也还得靠城区流氓的专业网络来销赃。

  但两个太岁的强势出位,使得旧江乡野流氓渐渐有了集团化的趋势。无论这两个家伙主观上愿意还是不愿意,旧江城野流氓之间的矛盾激化与对立都势在难免。

  对交游广阔羽翼丰满财势雄厚的大旗子齐大海来说,两个乡下的小子还不足以构成威胁,而老老实实窝在吴大家里的两个年轻人,同样初生牛犊不怕虎,也不觉得齐大海有何可怕之处,义军大牢都是走过一遭的,这世间有何可畏?

  让老江湖齐大海失去警觉之心的,还有一个原因。那段时期,他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讨牡丹会旧江舵主风二娘的欢心上了。

  风二娘可不是寻常女子,此人原先乃天京大家闺秀。其父风举贤是曾任户部尚书的二品京官,天京沦陷之前,风举贤便将家眷转移到了江南应天、也就是现在的陪京。正是这一举动,使沦陷时未能逃脱的风举贤百口莫辩,和废帝以及众多文武一起被隔离关押在极北苦寒之地甘城子改造时,为众人暗杀。

  风举贤到底有无勾连北朝肃族,是真假难辨的一桩公案,但当时,南渡后的政权需要惩奸示众以定人心,风已身故,则其家眷便男丁充军发配、女子没入娼籍。要知道娼是最低等的妓女,风二娘就是这样迎来了人生中如此巨大的反差。

  其年十五,正当出阁。

  陪京慈恩湖畔沿岸牵连官营教坊十八家,舞榭歌台雕梁画栋金碧辉煌掩藏在江南烟雨中,即使半壁山河沦陷,依旧是文人雅士仕宦名流巨贾新贵们眼中的天上人间。此地自是与两个街区之隔、由牡丹会控制的弄瓦巷众多勾栏院有着云泥之别。

  不是装修,是质量。

  然而任其如何天堂,对初入娼籍的女子来说,都如同坠入地狱,接受起来殊为困难,更何况原本是官宦人家生活优渥眼界开阔的风二娘。

  教坊有办法让她们很快就能接受现实。

  教坊的办法就是家法。

  初入教坊头件事是祭鞭。

  鞭名万能鞭,皮条编织而成,内藏钢针百余,外露针芒二分,陈于五大仙牌位前。夜深人静时,令一众新入籍之妓女焚香跪于桌旁,由鳌头(打手头目)动之以情宣明窑子本色,晓之以“大义”,施以怀柔,继之恐吓,如敢违抗或者想飞鹰(遁逃或与客人私奔),则必动家法。而后,再取万能鞭使诸人传看再三遍体生寒,交由鳌腿子挂于密室门环上,等妓女们逐各发誓顺从完毕后,就算完成了祭鞭仪式。

  鞭刑就是第一样家法。

  即便是男尊女卑的时代,无法反抗的命运,又即便是如此残忍的酷刑,生而为人,又有谁甘愿沦为他人的玩物?

  自然有逃跑被追回的,甚至仅仅是有逃跑意图而被查明的,当即便会为鳌头、柳青(老鸨)、鳌腿子(打手)等人押进密室,双手反绑起来吊在房梁上,令一众妓女在窗外观看行刑的过程,这个过程叫做“试鞭”。

  试非轻试,不抽足一百下,令其遍体鳞伤奄奄一息不会停止。

  仅仅是这样便能完全瓦解妓女们不甘的心,这些人是不会轻易相信这种可能性的。

  受刑后的妓女无论伤势如何,第二日必须如常含笑接客,不得露出痕迹,若有半点口风泄出,鳌头等人会再次鞭打。名曰“上大啃”。

  为防止消极抵抗,若试鞭后两日内妓女未曾发市,同样要上大啃。

  其实风二娘的乳名很好听,叫灵儿。然而眼前的现实如此残酷,她不得不接受命运的摆布,接受自己二娘花名的同时将自己的乳名灵儿去一点点的忘记。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人间便再无轻灵,只有风骚。

  能很快接受眼前的现实,她才会将从前忘记得更快从而使得另外两种家法于己而言,能够观之无关痛痒。

  麻木有时候在现实面前也是最好的逃避。

  “打猫不打身”,教坊第二样家法。

  因为这种变态的惩罚,不影响体面的接客,因此施用次数较多。

  火灼,教坊第三样家法。

  风二娘成功地让这几样家法未曾加诸己身。

  从前的身世毕竟给了她一些优势,一无惊人美貌二无绰约身姿的十五岁罪臣之女风二娘毫不费力地通过了教坊才艺的调教,又很快以诗歌双绝成为教坊十八家中的红牌。

  应该是遭受严重压抑、摧残的身心,使风二娘在闺阁中从未发觉的天赋有了思想、感情、愿望和要求。她不但是演绎型娼妓,还是创作型选手。

  唯有置身诗歌与时间的双重长河中,风二娘才能摆脱现实带给她的阴影,拥有多重人格并完美穿行其间。

  其代表作《宫娥吟》曾于陪京传唱一时,成为教坊十八家经典词曲。

  “岁岁奴,春君虏,

  浮生游薄暮,终日囚苦庐,

  青丝三千里,暮雪曾告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