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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六章 擎山山顶


  胡宁在洞中昏迷了一夜方才醒来,只觉全身腰酸背痛,饥渴无比。此时乐璃与那白发妇人都不在洞中,倒是在一处角落中发现自己衣物佩剑俱在,只是那求救木鸢不见踪影,此时也没功夫多想,迅速穿戴好后又在池边掬起几捧清水灌下,方才鬼鬼祟祟的跑了出来。

  洞口一片开阔,和煦的阳光倾泻下来的温度让胡宁周身的疼痛减轻了大半。远远望见乐璃的背影出现在桃花林中,胡宁不由得暗自庆幸,不然一个女儿家要是像他一样受这扒衣之苦,还不如一刀了结来得痛快!随即一想到白发妇人,胡宁便不由得打了个冷颤。那人功力深不见底,自己拼尽全力也不是她一招之敌。虽然此时不见那人踪影,胡宁亦不敢懈怠,将全身经骨活动开来,提剑缓慢的往乐璃走去。胡宁不敢走近,只得在一丈之外轻轻喊道:“臭丫头!快出来!趁那老妖怪不在,咱们快跑!”

  然而乐璃却恍若未闻,只是将头埋入双膝,并无半点反应。乐璃昨日所见“推山决”,乃是乐风行所创,如今这世上,恐怕只有乐风行,乐扬两人能够施展。乐璃五岁那年,乐扬突然失踪,乐风行找遍大江南北都不曾探查到半点消息。昨日又见推山决,心中万股思念顿时翻江倒海一般喷发出来。

  胡宁心中焦急,径直冲到乐璃眼前,轻声喝骂道:“死丫头!听不见我说话么?”

  乐璃此时才将头缓缓抬起,轻声道:“你来了?”

  胡宁见乐璃双目通红,泪痕仍在。心中霎时大怒,也不再压低声音,大骂道:“你为何这般模样?莫不是受了那老妖怪侮辱不成?别难过!我去找她报仇!”乐璃闻言,鼻子又是一酸,扑到胡宁身上放声大哭。

  胡宁被吓一跳,他虽出生豪门,却也只是二八年纪,并未经历男女情愫,一时间竟不知将手放于何处,任由乐璃泪水打湿自己衣衫。见乐璃哭得悲伤欲绝,想出言安慰却不知怎么开口,只得用略微颤抖的双手将乐璃环住。

  草棚外,鸟儿清啼,桃花鲜红。

  两人伫立在草棚之中良久,乐璃才缓缓缓过神来。见胡宁此刻身子僵直,额头零星可见紧张所致的汗水与自己泪水将胸前衣裳湿透,不由得破涕为笑。胡宁见乐璃情绪总算稳定,急忙拉着乐璃往山下走去,道:“快走快走!一会儿要是那老妖怪来了,咱俩就跑不掉了!”

  乐璃止住身形,轻轻挣开胡宁双手:“她...她不是坏人。”

  “将我捉弄成这般模样,难不成还是救苦救难的菩萨不成?”胡宁一想起自己全身被扒光还报不了仇心中便无比憋屈。

  “哼!暂且让她再潇洒几年,待到本少爷学完南塘武学之时,定要叫她好看!”

  “哦?那你打算到时如何让我好看?”一声轻笑从身后传来。胡宁根本不敢回头,妈呀大叫一声,拔腿便跑。乐璃又急又笑,大叫道:“臭小子,给我停!”

  胡宁哪里肯停,嘴巴碎碎念着本少爷才不要再次全身被扒光,脚上也不曾闲下一秒,使劲狂奔。要不是饿了一天全身无力,恐怕早就施展轻功而逃。白发妇人就在原地娇笑,轻轻一吹口哨,那些雪猴便从山间小径中奔上来,挡住胡宁去路。这些猴儿经历两天休养后总算是恢复了几分气色,但一见胡宁仍是龇牙咧嘴,怒吼连连。恨不得就等着一声令下便可蜂拥而上,将胡宁挠成七八块!

  胡宁冷汗直流,雪猴往前进一步,他便往后退一步。如此下来本已跑出十来丈的距离,硬生生被猴群逼了回去,退到那白衣妇人面前。此时再无路可退,胡宁转身瞪着白发妇人道:“哼!老妖怪!既已落入你手,本少爷认栽了!只要能让我家妹子下山,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本少爷要是眨了一下眼,就不是男人!”

  “好啊!璃儿,过来!我倒是想看看这小子骨头到底有多硬!”白发妇人怀抱小猴,嗤笑道。

  “婧姨......”乐璃幽怨的看着白发妇人,轻声乞求。

  “婧姨?”胡宁一脸困惑,突然大叫道:“我想起来了!昨天你叫她姑姑!臭丫头!你认识这个老妖怪?”

  白衣妇人黛眉轻皱,略微不快道:“臭小子,开口一个‘老妖怪’,闭口一个‘老妖怪’!当真讨打!”

  “胡宁莫要无礼!她叫刘婧,与我姑姑是生死之交!叫婧姨!”乐璃急忙横在两人中间,望着胡宁急忙说道。

  “哼!师父说这擎山山顶住的是一位老人,看你四十多岁的年纪,却满头白发,又与猴群住于山顶之上,不是老妖怪又是什么?”

  刘婧被胡宁无意说道的痛处,喃喃道:“老人?老人?”

  “是啊!转眼十多年,人老珠黄,自然算得老人!璃儿,我在棚中放了一些瓜果,你与他去吃罢!”说完神色迷茫的往洞中走去。

  乐璃心中焦急,正欲跟上去,刘婧又说道:“不必管我!我只是有些累了,歇息一下便好!若是想下山,自行离去便可,猴儿不会为难你们!”

  乐璃望着背影欲言又止,最终狠狠的瞪了胡宁一眼:“你这臭小子!要是婧姨有何闪失,我跟你没完!”

  “她武功那么高,能有什么事...”话没说话,乐璃重重的踩了胡宁一脚,独自往草棚中走去。

  胡宁吃痛大叫,见乐璃没有下山的打算,更是一头雾水,跟上去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乐璃坐于草棚之中,怔怔的望着石台上的零星水果一阵出神,最后轻叹道:“你可曾记得燕来亭中那首诗?”

  “自然记得!难道就是她刻上去的?”

  “不!那是我姑姑刻上去的!”乐璃又叹了一口气,不由得又红了眼眶,道:“但是婧姨...也是个可怜人啊!”

  “我姑姑叫乐扬,而婧姨是南塘前门主刘长风独女,两人相识多年,虽无血缘亲情,却更甚亲人一般。昨日她施展那套功法,叫做‘推山决’,是我爹爹所创。这世上只有我爹爹与乐扬姑姑才能施展,就连是我也没机会学。可正是如此,若不是她与乐扬姑姑不是情深到这般地步,我姑姑又怎肯将这套武功教于她?”

  胡宁皱眉,坐在乐璃对面把玩着不知名的野果出声:“可她既然是门主之女,纵使不能接任南塘门主,又怎会落到这般境地?”

  “十多年前,刘长风门主突然暴毙,一时间南塘门大厦将倾,婧姨与我姑姑拼尽全力想要保住南塘基业,却也敌不过江湖中那些豺狼虎豹的饿爪,最后只得将门主之位让给我们师父。也是那段时间,她们数位知己好友俱被人杀害,从此阴阳两隔,我未来姑父便在其中。我姑姑生无所念,眼见南塘局势在我们师父的领导下渐渐稳定,便与婧姨辞别,回到家中。”

  讲到此处乐璃已是不停哽咽,胡宁轻轻拂袖替他擦去脸间泪水,问道:“后来怎样了?”

  “婧姨万念俱灰,又在燕来亭与一恶人大战之后身受重伤,武功被废,便在擎山山顶与猴群为伴,不再过问江湖之事。”

  “那恶人是谁?”

  “婧姨未曾说出恶人名字,不过这擎山山顶并不适合一个武功尽失之人生活。春夏季节尚还好,寒冬腊月之时便是最难度过的。那个时候山顶冰寒,又少有食物,你说那样的日子是何等艰辛?所幸这些雪猴自小便是婧姨所养,猴儿感恩,出去寻得的食物大部分都会留给婧姨。不然...婧姨恐怕早就化为一捧黄土了。”

  “可是现在婧姨武功为何会如此厉害?你姑姑后来怎样了?”胡宁认真的听着,不觉间也改了称呼。

  “说来也是造化,那猴儿不知何处寻来一种果实,婧姨吃后内伤逐渐痊愈,又从头开始习武。后来我姑姑曾来过一次擎山山顶,将推山决功法与另一套心法交与婧姨后,便彻底消失了。”

  胡宁点了点头,若有所思。乐璃接着说道:“而你可知道咱俩已经在鬼门关溜达了一次了。婧姨待雪猴如同自己孩儿一般,雪猴吃了你给的食物,将山洞弄得到处都是排泄物,婧姨自是愤怒无比。本想直接结果了我们,最后打算让我们打扫干净后再算账。猴儿将我们弄到山洞中时,婧姨见我是个女儿家,便没有过多为难我,只是让我将洞内清洗干净。你醒来大骂,婧姨本想杀了你,但是见你与她打斗之时居然担心伤到她怀中猴儿,故才只是略施惩戒。再后来你都知道了,这一切都是婧姨告诉我的。但是于我来说,他们遭此大难那一年,也正是我出世的时候。我娘亲走得早,只留下我与姐姐陪在爹爹身边。爹爹平日里忙于镖局事物,而乐扬姑姑,就像娘一样细心照顾我们姐妹,以前每天夜里哄着我们姐妹入睡,教我们读书写字。不过我印象里姑姑一直以来很少有笑脸,常常望着天空默默流泪。我五岁生辰那天,姑姑说和我们姐妹玩捉迷藏,我与姐姐躲在衣柜里整整一天,姑姑都没有找到我们。当我们出来的时候,姑姑却不见了!爹爹找遍了大江南北,也再寻不到姑姑踪影。”

  讲到这里,乐璃再难控制住自己情绪,趴在石台上掩面大哭:“你说那年要是我们就躲在窗子下,或者躲在大门门口,姑姑就不会找不到我们了?她一定是生我的气了,怪璃儿不听话,不认真念书写字,怪璃儿不肯老老实实睡觉才离家出走的。可是璃儿真的知道错了!姑姑啊!璃儿好想你!”

  胡宁轻轻抚摸着乐璃脑袋,她对姑姑的思念早已深入骨髓,此时就是再多言语安慰都已无益。不觉间已是夕阳西下,乐璃不知何时已经昏睡了过去,只是嘴间不是轻声呢喃着姑姑名字。胡宁轻叹一声,胡乱塞了些野果在嘴中,又将身上外袍披在乐璃身上,顺着落日余晖往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