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窟里灯火通明,韩剑冰细细一看,岔路极多。
云破月道:“此处只有一处通向出口,若是走错了,只有葬身于机关中。”
韩剑冰惊道:“如此一来,他生还的可能性非常小?”
云破月道:“的确如此,除非他运气好,出了这鬼门关。”
韩剑冰长叹道:“那我们该如何找起?”
云破月道:“你看这地上,并无任何人的足迹,他未必经过这里。”
归海宁道:“也或许他的轻功了得,若是走了岔路,即使在此丧命,恐怕也没有人知道。”
云破月道:“若是有人落入机关,必会受伤流血,自会有血腥味散发出来。而现在没有血腥味,所以我们只要走通向出口的路即可。”
于是众人向出口奔去,石门被推开,外面是一片茂密的森林,夜已深,除了那皎洁的明月,其他的更是看不清。
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起,慢慢靠近。
归海宁忍不住悄声道:“甚么人?”
没有人回答,但是脚步声却越来越近。
韩剑冰点燃了火褶子,四周顿时亮堂了起来。那脚步声也随之戛然而止。韩剑冰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周围静悄悄的,静的可怕,除了从归海楼出来的人,再找不到其他的人。
云破月厉声道:“什么人敢在此装神弄鬼!”
韩剑冰尔后拊掌笑道:“是他!我知道了!是他!”
顺着他的眼神望去,一个颀长的身影缓缓走来。
云破月大惊道:“严无极!”
不错,是他!除了他严无极,谁还能有这样的眼神!谁的眼神有这样的魄力!
云破月继而立刻恢复平静,冷冷地瞥了韩剑冰一眼,嗤鼻道:“名剑山庄什么时候也和无双教有了来往!”
韩剑冰并不理会,兴奋地跑过去,笑道:“你在这里!”
严无极道:“你……”
韩剑冰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急道:“林……林兄弟失踪了!”
严无极脸色微变道:“她……”
韩剑冰道:“我与他在竹林中见过一面,但后来却不知他去向了……”
严无极的脸色愈来愈难看,脸部的肌肉渐渐扭曲,内心仿佛正在挣扎。
韩剑冰吃惊道:“你……你怎么了?”
半晌,严无极才慢慢吐出一句:“你和我……一起去找她!”
说罢,转身便走。
韩剑冰道:“人海茫茫,去哪里找?”语罢向归海宁略一致意,也跟在严无极身后离去。
二人走出数十里之遥,却见迎面走来两人,俱各手提长剑。
那少女眼尖,已然兴奋地匆匆跑来,边跑边叫道:“哥哥……”
韩剑冰定睛一看,也笑:“是剑如……你如何与卓大哥一起?”
韩剑如道:“那飞鹰帮的司徒光明好不识抬举,倒是那个帮主赵英捷有些眼光,认出了我的白龙剑,便将我放了出来。没想到恰好遇上卓大哥赶来相救,这几天来我与卓大哥四处游历,简直是有趣极了!”
韩剑冰道:“先前你对卓大哥那般态度,如今却又……”
韩剑如笑道:“断剑阁的主人,岂非是最最正义之人么?”
卓远看着严无极,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韩剑如也看了严无极一眼,道:“他又是何人?”
韩剑冰道:“他是严无极……”
韩剑如惊道:“甚么!这便是那人人闻风丧胆的魔教杀手?!哥哥怎会和这等人一道?”
韩剑冰道:“他并非你们想的那般十恶不赦……”
严无极冷冷打断道:“不必说什么好话,我本杀人无数,何必找什么借口?”
韩剑如怒道:“既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大恶人、大魔头,我今日便要用白龙剑斩下你首级,为武林除害!”说罢剑已出手,直刺严无极心口。
严无极并不还击,甚至连看也不看她一眼。只听“叮叮”几声,白龙剑落地,而打落韩剑如手中剑的,却不过是几粒小石子。
韩剑如回头对着卓远气咻咻道:“你总是处处和我作对!”
卓远笑道:“不是和你作对,是在救你。”
韩剑如不解道:“你打落我的剑,怎说是救我?”
卓远依旧笑着道:“你不知道,若是你这一剑出去,必死无疑。”
韩剑如道:“自然是必死!我一定可以杀了他!”
韩剑冰也道:“恐怕死的人会是你。”
韩剑如顿足道:“哥哥不帮小妹,倒帮起外人来了!”
韩剑冰笑道:“我说的可是实话,若是严无极真的这么容易对付,怕是早被……”
严无极睬也不睬,转身便走。
韩剑冰叫道:“你不找林兄弟了么?”
没有回答。
卓远却徒步追了上去。
韩剑如急得扯着韩剑冰的衣袖,道:“哥哥,快!卓大哥已经跟去了,我们也快些!”
韩剑冰一把拉住妹妹的手,道:“这是他们的事,我们出来这许久,也该回去了。”
韩剑如顿足道:“不行!卓大哥会有危险!”
韩剑冰笑道:“江湖是非,你我知道的都太少,不过我向你保证你的卓大哥一定没事。”
韩剑如仍旧不听,挣开韩剑冰的手,急急跑去。韩剑冰叹了口气,也追了过去。
严无极走了许久,忽然顿住脚步,冷冷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卓远笑道:“我知道你要找什么。”
严无极吃惊地回过头,看着卓远的笑靥。
卓远的笑容霎时不见,脸上布满忧郁的神色,叹道:“因为我要找的人,应该和你要找的人一样,在同一个地方。”
严无极愈加不解了,道:“什么意思?”
卓远道:“你莫要再问了,只要你随我去一个地方,便不得而知了。”说完他便朝着南面而行,严无极却出乎意料地跟着他走去。
仍是一处繁茂的林子,郁郁葱葱的青松,茂盛的紫竹和光秃秃的才有了一点颜色的梅树,仿若仙境一般。
严无极也不自觉地忘了方才的一切,赞道:“岁寒三友集于一处,是什么人如此有心?”
卓远笑道:“自然是仙人。”
“仙人?”严无极不解道。
卓远笑道:“你看看那边便是。”顺手指去,远处高山上那若隐若现的楼阁,倒似天上宫殿一般神奇美妙。
严无极道:“这是……”
卓远道:“这便是那白云楼。”
“白云楼?”严无极愈加不解,道,“你带我来白云楼做什么?”
卓远道:“你我要找的人一定都在这上面。”
严无极想也不想便向前跑去,却被卓远拦下。
卓远道:“此处机关重重,你若是胡乱闯进去,只怕到不了那里。”
严无极道:“你认得路?”
卓远点头道:“不错,所以只要你跟着我,一定可以到达那里。”说罢挪动脚步。谁知那树也随着动起来,将二人围得水泄不通。
卓远惊道:“这怎么可能?……”
严无极道:“如何?”
卓远道:“这林子原本只会让不识路的人找不到通往白云楼的路,却可按原路返回。”
严无极道:“这又是为何?”
卓远道:“白云楼一向神圣,绝不容许有任何污秽之物留下……”
严无极接着道:“譬如死人?”
卓远含笑着点头道:“不错。只是现在机关已经改变,莫说她们早已遭到毒手,就连我们自己恐怕都要困死在这里。”
严无极吃了一惊,望着这片林子,若有所思。
卓远道:“没有办法,无论你是上天盾地,它们都会堵住你的去路。”
严无极道:“白云楼向来与世无争,为何……”
卓远叹道:“白云楼早已今非昔比了。”
严无极问道:“甚么意思?”
卓远叹道:“其实我要救的人,便是白云楼的楼主——澹台心梦。”
严无极道:“如此说来,白云楼岂非连主人也换了?”
卓远道:“你是否奇怪,这与林三小姐有何关联吧。”
严无极惊道:“你……你全知道?”
卓远苦笑道:“算是知道,只是不知道那无名高手为何要加害她们二人。”
严无极沉默不语,静静地扶着一颗树干,慢慢地坐下,闭目养神。
卓远会意地一笑,也定定地坐下。
半夜,那片树林竟自己慢慢移开了,缓缓走来一个巨人,横眉怒目,高挺的鼻梁,宽厚的嘴唇,月光下,依稀可以看清他那黝黑似有些发红的皮肤,活生生一个凶神恶煞的门神。他每走一步,都会留下一个巨大的脚印。
那巨人也不说话,见二人立起身,便转身离去。卓远和严无极虽心生疑虑,却仍跟在那巨人身后走向白云楼。
楼前,没有一个侍卫,甚至连个站门的也没有。确实,只要那片树林,便可以困死所有的外来者。那巨人领着二人径直入内,里面仍是空无一人。三人走过后门,原来是个大花园,园中种满了奇花异草。空气中尽是诡异的气息,琳琅满目的花儿看得他们眼花缭乱,这时,远处又走来一群白衣白裙的少女,个个都如天宫中的仙女一般轻盈美丽,却面无表情。
卓远不禁道:“她们……怎会这样……”
那巨人黯然开口道:“她们,已死了。”
卓远惊道:“怎么可能……”
严无极冷冷道:“心已死,活着也如行尸走肉一般。”
巨人笑道:“不错,这是最后几个活着的人,但也不久了,从此白云楼将不再是神仙居,而是地狱了!”
卓远道:“你对她们……她们……”
巨人冷冷道:“这里不再有欢声笑语。她们的楼主都已不在,这些花儿也即将枯萎,不出一个月,这里将会是最荒芜的地方。”
卓远的眼神突然变得黯淡,喃喃道:“这里……到处是毒……必死……”
巨人冷笑道:“不错,你果然好眼力,她们都中了剧毒,无药可解的毒。这里的一切生灵,都逃不过!”
卓远道:“你为何要这么做……”
巨人道:“你们跟着我去,便知道了。”
远远地,飘来一阵阵香气,愈来愈浓烈,那巨人打开门,里面的香气便扑鼻而来。
这间屋子,卓远是再熟悉不过了。它本是属于澹台心梦的房间,而此时,那梳妆台上,不知何时已多了许许多多各式各样的胭脂水粉,金银首饰。卓远知道,澹台心梦是从不用这些东西的。窗前澹台心梦喜爱的君子兰也早就被换上了紫罗兰,就连床帐,也是紫纱,地板上,被铺上了一层紫色的地毯。这间屋子的新主人,看来是对紫色再喜爱不过的了。
严无极暗暗吃了一惊,那张脸上不再是没有任何表情的了,而是变得异常复杂。他对紫色,向来有着不一样的感觉。只有他自己心里知清楚,紫色曾经是他的梦,却也是他灭亡的开始。他没有想到,十四年后,还可以看见这种紫色。他看见了,忽然看见了墙角立着的那个紫衣女子,背对着他们。紫衣女子轻轻挥了挥她那纤纤玉手,那巨人便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严无极望着那背影发呆,那背影,好熟悉,仿佛就是十四年前的那个背影。他期望她转过身来,又害怕她转过身来,他怕看到那张脸,那张日夜浮现的面孔,又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你……”严无极开口了却不知说什么,以前的他,是绝不可能这个样子的。
那紫衣女子仍是不肯转过身,却娇笑道:“你们终于来了,我正担心你们不会来了呢!”就连她的声音,对严无极来说也是那样熟悉。
卓远道:“难道她们真的已经……”
紫衣女子笑道:“纵使不死,也离死不远了。”
严无极怒道:“你敢!”就连一旁的卓远也暗暗吃了一惊,因为从没有人见过严无极发怒的样子。
紫衣女子叹息着摇头道:“我道是传闻中的魔教杀手如何的冷酷无情,却是这般的冲动。”
卓远道:“心梦现在何处?”
紫衣女子笑道:“你认为我会告诉你么?”
卓远道:“反正也是离死不远的人,告诉我们又何妨?你莫不是怕我们见了人,便可以救起她们吧。”
紫衣女子不语。
严无极却忽然道:“你为什么不肯转身过来?莫非你已老得见不了人了么?”
紫衣女子身子一震,显然有些震惊。
看来严无极已经知道她是谁了。
严无极缓缓道:“林珑是无辜的。你的心,不应那样冷。”
卓远也大致猜到了一些,道:“你要对付的不过是心梦一人吧?”
紫衣女子叹道:“不错,我的原意便是对付澹台心梦一人,谁知那小丫头会突然闯入,当我得知她的来历,便知留她不得了……”
严无极并没有再说话,但是他的拳头已紧紧握起。半晌,他忽然叹道:“我以为你会一直留在西域,谁知你还是回到了中原。”
又沉寂半晌,那紫衣女子忽然忿忿道:“不错!我也以为自己会一直留在西域,就此终老一生!我为何会回来?……我恨那个女人!只要比我美、比我年轻的我都恨,恨得牙齿发痒,恨不得将她们全部毁掉,这样,她们便不会……便不会……他……”
严无极冷冷道:“你不该回来,这里没有你要的。”
紫衣女子道:“有,你知道的。”
严无极道:“我不知道。”
香味愈来愈浓,浓得让人窒息。
渐渐地,两人慢慢倒了下去。
紫衣女子也慢慢地转过身,在他们能看清她脸孔的前一刻,他们便已失去了知觉。
那是一张美艳逼人的面庞,娇美的笑靥让人怀疑她的年龄是否是编出来骗人的。毕竟她已经不再年轻。
三十二岁,一个不再年轻的年龄。可是,谁又能相信眼前这朵花正在走向凋零呢?
严无极醒来,第一眼看见的,便是那紫衣美妇。
那紫衣美妇笑道:“你放心,我绝不会杀你。”
严无极想直起身,却怎么也起不来。
紫衣美妇娇笑道:“这蚀骨断筋散的功效当真快,我还以为对付你们要好一阵子。”
严无极无力道:“你究竟想如何!”
紫衣美妇眼神忽然变得哀怨,道:“过去……你绝不会这样对我说话的……你变了……你为何会变了?”
严无极冷冷道:“我是变了,十四年前的那个严无极早已死了。虽然没有人知道严无极和殷紫罗的故事,但我们之间早就有了了结,你又何必现在来纠缠不清。”
紫衣美妇殷紫罗黯然道:“人总有做错事的时候。我现在回头,还不算晚。”
严无极冷冷道:“花言巧语,我不会再相信。”
殷紫罗道:“我若是再欺骗你,便不会让林珑那丫头逃脱了。”
严无极吃了一惊,道,“她不在这里?”
殷紫罗道:“虽然我恨她,但是我知道我若是要了她的小命,你一定会恨我入骨,因而并未对她下毒手。”
严无极道:“你当真放了她?”
殷紫罗道:“她自己逃走,而我却未派人继续追赶,便算是我放过她了。”
严无极转过头,轻声道:“我如何相信你?”
殷紫罗垂泪道:“我为了你,没有伤害她,不信你可以在白云楼搜。那丫头倒很机灵,轻功不凡,况且那日还有一个英俊不凡的年轻人相救,他们早已离开了这里。”
严无极道:“既是如此,我也无牵挂了。”
殷紫罗惊道:“你竟为了她,甘愿死在这里?”
严无极道:“只要她平安无事,即便是要了我严无极的命,也在所不惜。”
殷紫罗道:“你为了她……她、她竟有这般重要?她的命,比我还要重要么?”
严无极并不答话。
殷紫罗的眼神复杂而又奇特,那失望的光芒渐渐变成妒恨,一点点灼烧起来。然而她很快平静了自己的情绪,看着桌上的饭菜,笑道:“莫管是谁重要,现在最重要的便是你要吃饭。”
严无极冷冷道:“你要杀我,何必耍甚么手段。”
殷紫罗笑道:“你若是不吃不喝,如何与我对抗?”
严无极冷笑道:“你放心,我不会轻易求死的。”
殷紫罗笑问道:“哦?”又将饭送到他的嘴边。
严无极毫不犹豫地吃了下去。
殷紫罗笑盈盈地看着他,道:“你真走运,我在饭菜里放了一点砒霜给你做下酒菜,也好让你死得快一些……你该感激我才是!”
严无极冷笑道:“你是在吓唬我么?”
殷紫罗也笑道:“你还是不肯相信我么?”
严无极冷眼注视着她,只觉得五脏六腑翻山倒海,如同刀绞一般,他皱锁双眉,身子微微屈起,显然他已死命挣扎。
殷紫罗笑着放心碗筷,轻抚着他那痛得已变形的脸,道:“你莫要再拼命忍住,想吐的话,就吐出来,免得憋在心口难受。”
“难”字还未出口,严无极已翻身向床边大口大口地吐开了。不多久,地上已有了一大滩的淤血,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殷紫罗用紫纱绢子轻轻擦拭他嘴角残留的血迹,笑道:“如何?”
严无极疑道:“你……你究竟……”
殷紫罗笑道:“这蚀骨断筋散的解药便是砒霜。没想到我非但不杀你,还要救你?”
严无极沉吟了一会儿,冷冷道:“你要我做甚么?”
殷紫罗笑道:“我救你,也一定是有所求么?”
严无极冷笑一声,道:“别人也许不会,但你殷紫罗一定是。”
殷紫罗笑道:“好聪明!你和那姓林的孩子一样聪明。我不杀你,自然要你去杀人。那么好的杀手,不用岂非可惜了?”
严无极道:“说。”
殷紫罗笑道:“我这里有两个人不该活着,一个是断剑阁的主人,一个便是白云楼主,要杀哪一个,随你挑。”
严无极道:“他们为何不该活着?”
殷紫罗道:“白云楼主澹台心梦天生貌美无双,天下男人莫不想娶之为妻,我嫉妒她,所以她不该活着。而断剑侠客卓远是众多少女心目中的理想情人,他对澹台心梦如此之好,我还是嫉妒,所以他也不该活着。”
严无极沉默了。
殷紫罗笑道:“你还犹豫什么?这二人皆与你非亲非故,用他们中任何一个人的命换你的命,难道不值么?”
严无极顿了一会儿,冷冷吐出一句:“两个,我都不会杀。”
殷紫罗的笑靥顿时不见,语气依旧温柔:“你必须作出选择,否则你们都只有死路一条。”说罢,拂袖离去。
卓远慢慢地坐起身,拾起断剑,却见门开了,那巨人已经走了进来。虽然那巨人只比他高了一头之余,身形却大了几倍,卓远七尺多的个头在他面前竟显得弱小不已。卓远心下诧异,但仍平静地说:“你……”话还未说出口,那巨人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封住了他的“肩井”穴和“曲池”穴。很难想象,这个巨人出手竟然是如此迅速!
殷紫罗慢慢地开了门,右脚已经跨了出去,却似乎仍在等着什么。也许她一早便知道严无极的心思。
严无极终于开口了,缓慢而又深沉:“你为何还不走?”
殷紫罗愣了愣,但还是走了出去,门“砰”地一声被带上,连房中的花儿也忍不住颤抖起来。她走至另一间屋子,那巨人呆立着,卓远已经躺在地上昏死了过去。
殷紫罗道:“他,可是已吃了药了?”
那巨人低头答道:“是。”
殷紫罗满意地点点头,踱至一旁,柔声道:“你说,他会杀谁?”
“他”,自然便是指严无极。
那巨人依旧低着头,嚅嚅道:“我……不知道……”
殷紫罗笑道:“澹台心梦和他素不相识,更何况她现在已没有什么可引以为傲的……我想,应该是这样……也说不定……他的心思变化莫测,我纵使猜透无数男人的心,也无法看透他!”说到这里,殷紫罗不禁已经有些气愤。
严无极坐不住了。
他也有失去耐心的时候。
他终于,立起身,走到窗边。
门再一次开了。
严无极没有回头,他不想回头,也不想知道进来的会是谁。
但这次,进来的人超出他的意料之外,因为那个人的脚步声和呼吸声是那样熟悉。
严无极轻轻地吐出一口气,道:“你来了……”
他的语调已经有点激动,眼神已没有原先的冷漠,就像进来的那个不是人,而是他那只久违的鹰。
——那只鹰,早已在他和铁云桥对决的时候受了重伤,跌落山谷……
进来的,自然不是那只青鹰。
青鹰没有来,卓远却来了。
卓远笑道:“你好像已经知道我会来?”
严无极道:“我不知道,但我猜得到,想得到。”
卓远笑道:“可是你却不知道我是如何逃出来的。”
严无极转身道:“你自己会告诉我的,不是么?”
卓远笑道:“是他救了我。”说罢身形一闪,门外又走进来一个人,竟然是那个巨人!
那巨人对着严无极道:“你是唯一可以救她的人。”
卓远道:“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我不会插手。”
严无极道:“我如何救她?”
巨人惨然笑了笑,道:“她是个好主人,也是个好女人,只可惜为情所害,所以……”
严无极愕然道:“你竟然……”
他不知道,原来一个仆人对主人的感情是那么真挚深厚,纵使主人千般不是,他也一样忠心耿耿地维护着她。
一夜过后。
严无极依旧坐着,门被人推开了。
殷紫罗和那巨人缓缓走进来。
殷紫罗笑道:“你可想好了?”
严无极道:“是。”
“哦?”
严无极道:“我们之间,免不了一战。”
殷紫罗笑道:“你便那样自信,自认可以胜得过我?”
严无极不语。
殷紫罗又笑道:“我知道你对我了如指掌,只是若是真打起来,你要对付的——是他。”殷紫罗指着那巨人道:“他可比我厉害千万倍。你也自信赢得了他?”
严无极抬眼看了看那巨人,深深叹了口气。
殷紫罗的眼神愈发逼人:“你怕了?”
严无极道:“我为他感到可惜。”
殷紫罗不解道:“怎么说?”
严无极道:“他已经自我了断了……”
殷紫罗大惊,不由自主地朝那巨人看去,他的腰间不知何时已插上了一柄匕首,他的手,还紧紧握在柄上。
血,顺着锋刃慢慢地淌了出来。
殷紫罗摇头叹道:“想不到……连你也背叛我……天底下,难道真没有男人可信了么?……”
话未说完,那巨人已垂下了头,慢慢地向后倒了下去。
严无极道:“他为了你,做出如此大的牺牲,你也该满足了。”
殷紫罗叹道:“他的确是很忠心……却也不愚忠……看来,我输定了。”
严无极道:“未战先言败,是武林人之大忌。”
殷紫罗冷笑道:“你的剑呢?没有剑,你也未必赢得过我。”
严无极道:“我说过,我早不是十四年前的我,用不用剑,又何妨。”
殷紫罗并没有出手。
她看着严无极,一颗颗水晶般的泪珠从她的杏眼里不断地涌出、落下。
无论是谁,见到那样的场面,一定会心软,即使是女人也不例外。殷紫罗便是有这样的魔力,教男人女人都着迷。
严无极的手一颤。
他毕竟还是没有铁石心肠,他还没有完全忘了她。
可就在这一颤的瞬间,殷紫罗却忽然从袖间抛出一条紫练缠住了严无极的上身,令他无法动弹,又迅速地从手上拔下花簪,对准严无极的咽喉射了过去。
这一招,谁也无法防备,更无法躲避。
可是,花簪飞出的刹那,缠在严无极身上的紫练竟裂成碎片,使他有能力挡了这一招。
“噹”的一声,花簪落地。殷紫罗眼中泪未干,嘴却已合不上。
严无极冷冷道:“你会的仍旧是这些?”
殷紫罗惊道:“你……你竟有了戒备……”
严无极叹道:“十年之前,我就该存有戒心的,可是直到今天,我才做到……”
殷紫罗冷笑道:“还不算晚。”话音未落,她又连续拍出十数掌,每一掌,都有无数点紫星齐飞向严无极。也许用剑,还可以挡掉一些,可是他手中连什么兵器也没有。
殷紫罗得意地笑着,眼看着严无极要丧命。严无极却忽然扯过那紫色床帐,将那紫星全部包在床帐之内。但是,仍有漏网的紫星向他身上各处要穴逼去。
他根本已没有了退路。
殷紫罗也是这样认为的。
至少也有十几颗紫星可以穿透他的身体。不要说十几颗,就是一颗,也足以要了他的命。
可是,她也没有料到,严无极用床帐挡的缘故就是要至她于死地,更确切地说,是同归于尽。
严无极用内力一逼,包在床帐内的紫星便又回头飞向殷紫罗。
殷紫罗惊惶地后退,无奈之余这才将长袖一挥,所有紫星便被她收入袖中,自然也包括那些飞向严无极的。
殷紫罗叹道:“没想到……你……”
严无极截口道:“你是没想到,你的紫语箭我也早已领教过。”
殷紫罗微微笑道:“‘置之死地而后生’,我明白……幸好……也不晚!”
“也”字迸出之时,殷紫罗口中已吐出鲜血。
她凄惨地笑着,身子顺着墙慢慢地滑了下去。
严无极丢下床帐,扶起她。
殷紫罗含笑着说道:“我知道……你一定会……这次,我终于猜对了……可是……却……”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严无极的手已经不住地颤抖,经过十年磨炼早已心如止水的他竟又回到了从前,他断断续续地说道:“我不会让你死!”
殷紫罗笑道:“我收箭之时,早已留了一支给我自己……无论你是死或不死,我一样都该走了……与其看着自己的容颜一天天变老……看着自己双手沾满那些年轻少女的鲜血……倒不如现在一死,才能永远保住我最美的一刹那……”
“太傻!你太傻了!”严无极叹息着,像是在责备她,又像是在责备自己。他哽咽道:“你知道,我不会……”
殷紫罗抓着他的衣袖道:“无极……无极……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你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你还会原谅我么……”
严无极紧紧搂着她,闭着眼,轻轻点点头。
他不忍看,不忍看她最后一眼,不忍看她临终前的惨然一笑。
——她没有死在她心爱的人怀中,她的脸上还带着遗憾和痛苦。
——紫语小箭,集天下奇毒于一身,中箭之人无药可解,必死无疑。
——严无极落泪了。
一滴泪。
一滴充满伤心和痛苦的泪。
一件不祥的事发生时,天气也往往会变得异常,仿佛老天也在鸣不平。
可是这天,窗外阳光明媚,鸟语花香……却全都是美好事物的征兆。
也许正是因为这一切都太美好了,所以才会发生悲剧。
这大概便是所谓的“乐极生悲”的真正涵义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