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虾米不善饮，喝了点酒，头闷闷的。回到酒店上夜班，他拎一筐煤，刚进厨房，一个瘦高的像芦柴棒一样的女人匆匆跑进来，他走躲不及，就在她的衣服上蹭下一块煤痕。
“芦柴棒”大怒，腥红的手指，戳点他额头，“不长眼的东西！刚买的，三百多块！”
小虾米才分辩，便遭到小姐们唾沫乱飞地围攻。
原来是停电了，这群女人到后厨来洗漱。她们抱团攻击，嗡嗡乱叫，就像一窝蜂。她们确也是马超新养的一窝“蜂”。她们晚间随来店里觅食的男人，飞往城市的各个角落。白天又带着采回的“蜂蜜”回聚到蜂巢，马超就像一只蜂王。工蜂们在外面是死是活，闹出多大事体都不会央及蜂巢！这也是躲避年末严打的一个策略！
正吵嚷间，马超走了来。
小虾米委屈地说：“老板——”
马超冲他怒眉瞪眼：“闭嘴！”然后换一副拜神求财的嘴脸，向恼怒的“芦柴棒”低声祈求半晌，方转身对小虾米宣布：“这月工资，扣出五十元，给小莺做干洗费。”小虾米作声不得，马超冷哼一声，丢下一句：“傻样，还楞着，想卷铺盖走人啊？”
小虾米强忍着，没让泪水流出来。
晚饭时，“芦柴棒”又紧盯着小虾米被煤灰浸黑了的手，夸张地叫：“哇，好脏！粪篓子！”
小虾米大怒，斜着眼说，“总脏不过摸屌的手！”
“芦柴棒”眉毛倒竖，“呸”的一口痰吐进他碗里，“******，损谁呢？”
周围的小姐齐声喝彩助威。
小虾米忍住泪水，鼻翼呼呼煽动，“就说你，你个——死鸡婆！”
“******，你敢骂我！”“芦柴棒”挥舞起九阴白骨爪！
“住手！”孟雪听到嚷嚷声，下楼来看见了，“欺压一个小孩子算什么能耐啊？”
“芦柴棒”早已打听出孟雪的路数，有恃无恐，“老板娘啊，我们这些人的确算不了什么！可我们也是靠出一份力挣一分钱！哪敢跟你比啊，找个好老公，有吃有喝，又白又胖……”
在“芦柴棒”刀子般的利嘴下，孟雪如同一只被剥皮的羔羊，哀鸣着：“不要脸的……给我滚！”
“滚，可不是你说了算哟！”“芦柴棒”掏出手机，给马超挂了电话，“老板啊，老板娘喊我们滚！我带来的这群姐妹是不是都要滚呀！”她啪地摁下电话。
马超闻声而至，抬手就给孟雪一个耳光，“你他妈，是一天吃饱了撑的！喜欢窝里闹了！”
如同冰雪水当头浇下，孟雪透心窝凉。没想，她在他眼里，是连个****都不如的呀。她双手捧脸，狂奔而出。
马超对那群小姐说，“唉，别见气！她就是那鸟样！”又说小虾米，“还愣在这儿干什么？还想把这个月的工资都出脱啊？死相！”
这才一扭身，疯狗一样地去追孟雪。
孟雪捂住脸一路狂奔，悲哀在心底呜咽成河，泪水从指缝间冒出来，一颗一颗地跌碎在北京的街头。终于，她累得一屁股瘫坐在马路边，再起不来……泪干了，眼涩涩地痛，脑袋木木地痛。她眯着双眼，灵魂像一只断线的风筝，跌跌撞撞地在一片灰蒙蒙的天空里漂浮。她掏出手机，翻来翻去地查看电话号码，却没有拨出一个。
不知何时，霓虹初上，闪烁如梦，城市变得光怪陆离。人群和车流，像死寂的流水从她眼前淌过去。她真想尖叫一声，让整个世界都听见她的痛苦，可是她的喉咙如同被烂棉絮堵住了，只发出一团含糊不清的呜咽。她抓住胸襟拼命地撕扯，撕扯得喉中的那团烧灼的混沌，也成了一缕一缕的，然后化为寒冰，钻进她的骨头缝、血液里……
她打了传呼台，打算给李牧童留一条短信，今晚她要到他哪儿去。然而，当传呼台的小姐问给机主留什么言？她又惊慌失措地挂断电话，自嘲地笑了，去找他是什么目的呢？得到一点安慰？获得一点同情？他能帮多大的忙？哎呀，你呀跟自己的男人吵架了，倒想找别的男人来安慰？难怪那个****会那样辱没你。是你自找下贱哩！
陡然间，她有些自惭形秽了，你瞧瞧你成什么样了啊？一旦离开男人，你今晚在哪儿安歇，都找不到！你还要寻思玩男人报复男人，难怪你男人会对你发态度！是你不对！不，不不！丫的马超，更不对，他吃喝嫖赌，你都可以睁只眼闭只眼了。可他还不拿你当人看，竟在众目睽睽下羞辱你，他还是你的男人么？随他！可你这傻瓜，为什么要跑呢？有本事，你就要把属于你的夺回来。难道，一个****就可以把你从丈夫的身边赶跑？这也太小儿科了。
一通胡思乱想，孟雪的思想和她的步伐高度统一了。在折向酒店的十字路口时，她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在不时探头探脑地张望；那人认出了她，惊喜地叫了一声：“孟雪姐！”
是小虾米！
孟雪问，这么晚了怎么不休息？
小虾米低下脑袋，“孟雪姐，都是我不好……我想在这儿转转，看看你回来不？还有大门口的钥匙我拿来了，半夜三更，你唤看门的不方便！”
“如果我不回来呢？”
“最近你不是一直都住在酒店的么？”
这是个多么纯真的男孩，她仅仅是帮他说了一句该说的话，他就冒着冬夜的寒冷，在这儿等她归来。如果她不回来，他兴许会在这儿守一晚？孟雪的眼里，涌出了热泪，“小弟，你看我这不就没事了么？回去睡吧，明天一大早还得上班呢！我真没事了。”
孟雪进屋，马超竟睡在她的床上。
马超半眯着眼说：“回来就好！”跟着又说，“我就知道你要回来！”
孟雪说，“老娘想回来就回来，想走就走，你管不着！”
马超笑了，他的酒窝还是那么大那么圆，看上去一点也不像坏人：“宝贝，你怎么可以得罪那群财神娘娘呢？我不动手打你，难消她们心头之气。我不过是做个样子，你晓得我们正缺人手！叫你回老家，去带几个女孩子来，你又不肯！你知道我的压力有多大么？你还为个小员工，跟大家闹得都不愉快！我不是看着你的面子，我就炒了他。”
孟雪抓起一个枕头扔了过去，马超扑上去，连枕头带人都按进了被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