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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情调


打老远,李牧童就看见孟雪,忽而垫脚尖手搭凉棚远眺,忽而搓着手跺着脚来回走,一幅急不可待的样子。他快速走过去,“嘿,迟了五分钟!”今天,孟雪穿着一套素雅的冬裙,蹬着一双雪靴,粉黛薄施,满面含春:“人家……人家……以为你还要爽约哩!”说着说着,就用拳头,去他双肩一通擂。

李牧童连退数步。

“你还躲?不晓得人家心情。”孟雪笑着模仿他上次的腔调,“这样不好吧!这样不好吧!”

李牧童还是笑着闪避。

“跑,跑,看你逃出我的手心!”孟雪嘟嘴生气,一路追上。

像一直活泼的鼹鼠,孟雪轻易而举凿穿了李牧童的内心。在他那刹那间盛开青春的草原,欢蹦乱跳,唤醒他了每一个细胞里的喜悦。他站定,让她一头扑进自己的怀里,“小虾米那小子呢?”

孟雪仰起脸,像一轮葵花,追逐着他的脸:“你只记得你的兄弟伙?放心好啦!他还在上班,我都安排了,我们先去星巴克喝杯咖啡,等他过来再一起吃饭!”

李牧童喉头动了动,滑出两个朦胧的双音节:“好吧!”

孟雪在他脸边亲了一下,吐了一下舌头,摆个鬼脸:“白请你,你还愁眉苦脸的哟!”

李牧童就听见心挣扎着****了一句:“李牧童,你这个伪君子!”

咖啡,李牧童只闻其名,未偿其味。虽然常常经过咖啡馆,听着里面飘出来的丝丝缕缕的轻音乐,看着一对对男女深情凝目的对视,他就心中作痛,羡慕得发慌。可是他有自知之明,那不是一个打工的穷人涉足的地方。照李铜锤的话说:“八十块一杯?我宁可喝尿。”这话在周二火嘴里就成了,“喝不到咖啡就不要说咖啡苦嘛!”

走进典雅、堂皇的咖啡厅,李牧童如刘姥姥进大观园,手脚笨得不知往哪里放,索性按落在膝头,泥塑了一般。孟雪长发一甩,优雅地打了一个响指,叫来了两杯“贵妇人”。

李牧童不好意思老盯着孟雪如何下一步动作,就装得很懂行的样子,用小勺子舀了一点,放在嘴巴里品咂。他直皱眉,太苦了——一股鱼屎的味道。

孟雪笑了笑,柔声道,“你这急性子鬼!还没放薄荷酒调哩!”

“唔——唔——”李牧童模棱两可地应着,后背脊都出了汗。

孟雪把自己调好的那一杯与他换了,“你先尝尝,我以前也喝不惯这东西!”轻描淡写地遮掩了他的窘态。她真是冰雪聪明呀,李牧童心底已如饮了咖啡般畅意。轻呷一口,醇厚甜美。

“怎么样啊?”孟雪一脸关切地问。

李牧童由衷地赞赏:“天壤之别!妙不可言。”跟着又呷了一口,笑道,“这跟写文章一样,需要的是画龙点睛!孟雪,你真是化腐朽为神奇哩!”

文绉绉的词从这个泥沙里打滚的人嘴里跑出来,孟雪更觉出他的憨态可掬,神奇可爱。在高雅而舒缓的背景音乐里,她第一次细细欣赏起眼前这个应该还叫做男孩子的男人。两道又粗又黑的眉毛直飞鬓角,鼻梁高耸而鼻头多肉,嘴唇厚实而牙齿闪亮。他不像花样美男那般软软柔柔,也不像孔武有力的男人那样粗里粗气;更不像那些棱角分明的刚毅男人,透出一份不近人情的味道。他是那么和善可爱的,一举一动招人亲近。

孟雪近似痴了。

不知不觉,李牧童一杯咖啡吞下了肚,说,“孟雪,你知道在咖啡馆,啥时候最有情调么?”

孟雪回过了神,给他重新调上一杯,笑道,“到北京这么久了,我就觉得这片刻最好!”

李牧童说,“照我看,还是在落雨天,耳里听着悱恻的歌曲,独坐一隅,看窗外行色匆匆的人群,看雨水慢慢地在玻璃窗上走出蚯蚓的痕迹……那一刻,天地宁静,万宗归一,出神入化!当非一个人,不能体悟此中真趣,最好是失了恋……”

“你有过那样的经历?”孟雪诧异地问。

李牧童搔了搔脑袋,嘿嘿笑了:“我不过是把想象中书屋听雨的情节,移植了一下!可惜呀,房子都没有,还说什么女朋友?我却想这些空中楼阁的美事!”他简直是趣味盎然了,孟雪粲然一笑,油然生出一丝好奇。那好奇中还夹杂了一点别说清不清道不明的的东西。好似得到祥光庇护的佛教徒,她捕捉到了那份细微的久违了的令她灵魂颤栗的感觉。她真是庸俗呀!她把他带这儿来抒发什么小资情调?就是牵着手,逛逛马路,喝瓶矿泉水,也比坐在这儿自在!

咖啡没有喝完,他们已走在了大街上。

待小虾米来后,三个人进了一家馆子,边吃边聊。中间,上来一道汤,孟雪给李牧童满满盛了一碗,味道特别鲜。他饮下一碗,小虾米才说,这是孟雪姐刚才专门给你叫的甲鱼汤哟。李牧童一听,吓坏了,放下勺子。孟雪说,咋不喝了?李牧童苦着脸又喝下一小口。

孟雪说,“牧童,不好喝吗?你就别喝了,没人往你肚子里灌!”

李牧童说:“有个缘故呢。我上小学时,一天放学的路边有人砍桉树,那树汁是红的。我听人说树在流血,就跑过去看。看着看着,那砍树的不砍了,斧柄撑在腰杆里,看我爹拿过来的一副签牌。这是农村搞精神文明运动,他收缴的。一张签刚抽出来,就听有人说树倒了,快跑。大家都像蚱蜢一般飞逃。我没跑赢,树倒下来把我砸晕了。我爹抱起我时,我软得像一条鼻涕虫。我爹背着我,撒腿向医院跑,跑到中途,我被巅醒了,我就喊了一声爹。我爹后来说我那一声爹,是他这辈子听到过的最动听的声音。他以为我完了的。

树没打死我,却弄歪了我的脖子。整整一年,我脑袋搁在右肩上,动弹不得。村里的王二先生说,还算我家祖坟葬得高,但残疾怕是免不了的,因为那张签牌恰恰是一句‘触人口气最难吞,忽有灾危祸到门。’

王二没说准。半年后,村里来了一个游医,我爹请他来校正我的脖子。一通吃喝了,那游医耍起手段,用挖耳匙舀一种白色的粉末叫我用鼻孔吸,可我太笨,每一次都把吸气搞成呼气,喷飞了药,那游医心痛得直叫唤。他见我配合不好,干脆霸王硬上弓,双手把着我的脖子,一阵猛摇,咔嚓一声,脖子竟端正了。不过,也痛得我直骂他的娘。他就说,从此往后,我吃不得甲鱼,否则脖子就缩回去了。”

孟雪听罢,眼泪下来了,“牧童,是我不好,我害了你了!”

李牧童豪气陡增,“这是那个游医消遣我哩!我可骂惨他了!”他端起那碗汤一气喝。

孟雪急得直叫:“哎,哎,你这个疯子!你这个疯子!”

小虾米大有当“电灯泡”的惨然,****一言:“为什么不照个片呀?又不是扭泥巴团!”

“那时,县城医院哪有CT机!”孟雪白了他一眼。

“死马当活马医哦。农村里死个娃算啥?连死都不说,只说‘坏了’,像瓦罐破了一样;或者说,‘没长成气候’,像一颗菜苗蔫了一样。我爹我娘准备再生一个替代我这个残缺产品,二胎的指标都活动下来了。可我楞没给我弟或妹出世的机会!”李牧童笑着说。

“牧童,你真鬼!”孟雪咯咯笑,伸手去挠李牧童的胳肢窝。

小虾米只装没看见,低头喝汤。甲鱼汤好,男人喝更好!壮阳。这可是酒店里争相传颂的养生大法。埋单时,孟雪要掏钱,李牧童丢一个眼色制止住了她。他认为一个男人,既然谁说了请客,就是穷得裤子没底,也该掏钱不含糊。小虾米掏出半月工资付完账,彼此话别。孟雪问,“我们哪天又见面?”李牧童说,“抽出空就来!”小虾米笑嘻嘻说,“孟雪姐什么时候叫你,你就什么时候有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