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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导弹


老北京突然死了!

是凶死的!

那天,老北京正拾捡废弃的材料,见身边的脚手架子在摇晃,赶忙喊上面的小伙子下来。小伙子跳下来时,架子随之倒下,老北京一把推开小伙子,自己却被埋了。

小伙子就是跟老北京打赌看“矮墩儿”是否穿****的那位。他在老北京的尸体前,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得比亲爹死了还难受。

就有人传言,打老北京的男人的并非“矮墩儿”的老公,他是跟这哭丧的小伙子串通好来讹钱的。众人这才大悟小伙子为何哭得那般伤心。私下里便议道,这是哭自己的良心哩!

老北京死后,忽然冒出许多亲戚来。镇日里缠着包工头要钱。要来要去,包工头忽然就不见了。

怎么办?

工人们一时都慌了神。

李铜锤说,“狗日的,变土行孙啊!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

周二火白了他一眼:“干筋火!充毛的好汉,我们来得晚,没吃多少亏!”

廖木匠愁眉愁眼地说,“我亏大了。我是木工,我工资高!”

周二火说,“你硬是个人才!钱挣得多,亏也吃得大!”

又熬了几天,工人们四处求助无果,便一盘散沙似的散了。

李牧童他们四条好汉,就夹着“卵子叮当响”地上了路。大街上人来人往,他们却不知何去何从。

“像破烂一样被遗弃了!”李牧童咕哝出这句狠心话,心里好受了一点。这自残性的愉悦,恰似给伤口上撒盐,竟然舒服过贴膏药。其余三个都抱着脑袋,蹲在地上,一脸苦瓜相。头顶是黑色的太阳,眼前灰亮的街道像刀子笔直地在高低起伏的建筑物之间,戳开了一条伤口……

猛可里,一群摇着五星红旗,挥舞着拳头,震天撼地吼叫着的年轻人,像潮水一样从伤口处涌出来,呼啸着涌到了李牧童他们面前。一个女学生给他们一人手里塞了一面塑料柄的小红旗:“不知道路吗?跟我们走啊!”

他们就身不由已地被裹进了人流。

“干什么?”廖木匠小心翼翼地问。

“你还不知道吗?出大事了!美国佬炸了我们大使馆了!我们去抗议!”近旁一个声音吃惊而又愤怒地说。

“中国不可战胜!”

“血债血还!”

“打倒美帝国主义!”

森林般的手臂,红旗的海洋!

呐喊!呐喊!呐喊!

每个人都眼睛血红,呼吸急促,喉咙洞开,恨不得把一颗颗红心呕出来。多少年的不屈,多少年的愤怒,像压抑的火山喷发。喷发,喷发,势不可挡!

李牧童血液加速奔腾起来!他恨自己只顾埋头干活,连国家大事,都不闻不问了,还算是年轻人么?对得起自己受的教育么?对得起党员的爹和领过国家抚养费的九泉之下的爷么?怎么连国都不爱了?怎么就闭门造车、坐井观天了呢?上初中头一年的建党节,自己写的那首《歌颂党啊亲爱的妈妈》的诗歌,不是听哭了全校师生的吗?电光火石无数闪念,李牧童羞愤不已,肚子里烧上一层火,眼里冒出一串火焰般的泪。他只有拼命地呐喊,才能减少一点愧怍。

游行结束,四个人都有气无力地瘫软在一家饭店的门口。

廖木匠说,“刚才,有个小子说我喊的声音小了。今天我们才吃一顿饭从门头沟走到朝阳区,不花费气力啊!”

周二火说,“有个家伙才怪,他说像我这么瘦小,还不肯锻炼,不肯出力喊口号,怪不得会有人欺负我们!说我就是东亚病夫的典型代表!”

唠嗑暂时性地医治了饥饿,李铜锤也饶有兴趣地掺进来:“使馆被炸了,狗日的美国佬,敢在北京撂炮弹。老子们先毁了他的大使馆,再把十四亿人开过去,一人一泡尿都淹死他狗日的!”

“你脑袋门夹了啊?铜锤子。美国佬在北京动武,那不是向中国人民开战了么?借他百个胆子,他有一个胆子敢么?那是驻南斯拉夫的中国人民的大使馆!是误炸!”周二火说。

“我就说嘛,量他狗日的不敢!”李铜锤补充说。

周二火跟李铜锤简直是绝配,一个高大,一个矮瘦;说话都像演双簧,不过,总互唱反调!

“你咋不说话啊?”廖木匠对国家大事不感兴趣,只有找李牧童攀扯,找点精神慰籍。李牧童“嗯”了一声,没言辞。他表明风平浪静,内心却翻江倒海:堂堂几条汉子,空腹大谈国事,是不是可笑了点?不过,他因李铜锤纯真的爱国心,而更觉得他的无畏可爱了,便忍不住点化,“铜锤子,南斯拉夫你可能不知道吧?那是东欧的一个小国。东欧在哪儿呢?我们东北挨着俄罗斯,俄罗斯过去就是了。你还不清楚的话,你听老辈子说过铁托么?铁托不是铁做的秤砣,就像你铜锤子不是铜做的锤子,而是一个人,他是他们的第一代领袖,就跟毛主席老人家是一样的。”

“他敢比毛主席伟大?狗日的,敢跟毛主席老人家比?”廖木匠不甘一直被边缘化,连珠炮进击了。

“谁叫你插嘴了?我听得正带劲!”李铜锤气恼地说。

“呵呵——”周二火笑嘻嘻地说,“这个就叫跑马!”

“叫你们别打岔!”李铜锤说。

眼看他们扯三拉四,李牧童只好长话短说,“干脆这么说吧,《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巴尔干特快》《桥》,你们看过没?这就讲的南斯拉夫人二战中英勇抗击德国鬼子故事。它是社会主义国家,跟我们是铁杆兄弟,我们老早就在那里建立了大使馆!这次被美国人炸了!误炸?鬼才相信!美国人的导弹不长眼睛,不满天乱飞,到偏偏炸了我们的使馆?”

李铜锤万分激愤:“我有点想不通,世界那么大,美国佬咋就选了那个地方杀人放火?为什么我们中国不帮小兄弟一把呢?”

李牧童不知如何解释,只好舔舔干裂的嘴唇,“铜锤子,你的明白萨拉热窝吗?萨拉热窝在南斯拉夫,萨拉热窝是个巨大的火药桶,一次世界大战就是在那儿燃起的。”

“哦,这次狗日的美国佬铁定是想抢那桶火药好打仗。我们国家有钱,不需要!”李铜锤自作聪明地说。

李牧童一时语塞,他真答不出来为什么打战,也懂不起为什么我国不为南斯拉夫两肋插刀,只好马马虎虎:“不是你那意思,赴汤蹈火,救人于危难,也得讲个时候!”

周二火说,“我看,这回别搞出第三次世界大战!”

“这得问问牧童,你看哈,他初中没毕业,一肚子学问,恐怕超过了大学生!”李铜锤佩服得五体投地。

“莫吹了,肚子呱呱叫啦!”廖木匠一句话把精婺八极,神游万仞的同仁们拽入了九幽十八层地域。

“就知道吃,猪!在此时此刻的北京,你丢不丢我们四川人的脸?”李铜锤铁青着脸说。

周二火半真半假地开玩笑:“跟美国佬干,还怕饿肚子!廖木匠不球是中国人!我爹给我讲,朝鲜战争,我们解放军吃雪,硬是把美国佬赶出三八线!”

李牧童没听他们瞎掰,他熟悉朝阳区,人是他煽动过来的,他得拿主意。他弯腰不声不响地极迅捷地捡起了地上的易拉罐、矿泉水瓶、汽水瓶、小红旗。一片片的小红旗,乱七八糟地,散落在人行道上、大街上、绿化行里;印下了脚印、沾上了口香糖、溅上了口痰。

“我们也去捡吧!”李铜锤提议,“李牧童才是真爱国!”

李牧童鼻子酸酸地,向三个同伙挤出笑容:“还不快来捡啊!呆会儿卖给废品小店,赚晚饭钱喽!”

一声动员,大家踊跃参加。李牧童弯下腰,眼泪呼啸而出,“我真卑鄙!我卖国旗撑肚皮哩!我是个啥玩意儿啊!自己窘迫,就不关切祖国的荣辱了?穷人想着填肚子,富人想着逍遥快活,这样的人太多了,大家的腰杆子挺不起来,所以祖国今天还在受欺压。”

他偷偷擦了一把热泪,他还能想到这点,心里好受了些。决计以后还是要多看看中央电视台新闻,了解天下大事。

当了拾荒匠,四人更心慌。

大型的垃圾场,有破烂王包了场,根本进不去;小区的垃圾,又被来往的小贩,梳子一样篦过了。四条汉子,没有代步的工具,根本竞争不过有板车的小贩。只落得清理街头的垃圾桶,打发一日两餐。还要赶早赶巧地,跟街头的流浪汉打伏击战;偶尔撞见面黄肌瘦的老人妇孺,李铜锤还会阻止周二火的抢先行动:“别去争啦!看着都辛酸!”

“你也好不到哪儿去!”周二火说,脚下毕竟是胶住了。

有几次,李牧童走过大红门那条熟悉的胡同口,他都远远地绕道走开了,内心充满了深深地愧疚与自责:胡蝶,我还还不上你的钱哟!

几天后,大家决议,再向王天棒求助。他闯北京多年,人脉广泛,不愁无路走。

王天棒接到电话,立即电令旧部,速返门头沟。他的堂妹夫金蛮牛,刚致电向他搬救兵。

原来那家伙篡了王天棒的权,还真以为自己是老板了。一副爆脾气不改,动不动对工人横加呵斥,搞散了人心。加之隔行如隔山,经验不足,很快就垮了盘,欠下一屁股账,反被工人追得四处鼠窜。目下,却又时来运转,单枪匹马进军石料厂,稳住了火,差的就是人手。遂腆了脸皮,联系舅子,答应分成。

馅饼从天而降,王天棒高兴得手舞足蹈,一口应诺。正要联系李牧童他们撤军支援,不料他们求救的电话来得如此及时,正合了寡人之意。王天棒给大伙儿描绘出一副赚大钱的宏伟蓝图后,挂了电话,回头,对女人得意地说:“山西诸葛亮,布起八卦阵,稳坐中军帐,计算北京城。麦穗,你男客牛吧!嘿呀,还有酒没有?给我倒上一杯。”

王天棒念在妹夫沦为了无产阶级,彻底宽赦了他。只要不如他过活好的,他都能宰相肚里撑船,一笔恩怨勾销。因为他犯不着跟一个失败者见气。但他清楚妹夫是个厉害的角色,在他身边安插自己的旧部,可以随时能遥控,挚肘他。

另外他还有一个如意算盘:他的小炼焦厂已经红红通通地烧起来了,虽然是个最小的股东,望梅能止一点渴了。等挣了钱,保不定哪天一路杀回了北京,就不需要再去招兵买马,另起炉灶了。原班人马,轻车熟路,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