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书屋 > 官场 > 迷失的羊群全文阅读 > 第21章 :谋财

第21章 :谋财


几人是被金蛮牛开一辆破面包车来一车接走的。

车向门头沟遥远的深沟开去。其时,沿路山上都罩上了蓊郁的绿,冒着热腾腾的雾气。山腰里连片的黑桃树,已挂上了青不流稀的果实;鸣蝉尖利的叫声,高低起伏,仿佛锐利的铁刺网拖过远远近近的群山。人心似乎被拉成了丝丝缕缕,漂浮不定。

“愁眉日眼干啥咧?”金蛮牛疏导大家,“老板把车都借我开?这感情,你们说靠不靠谱?你们说嘛!跟我整事,咋都蔫母猪样?”

汽车盘盘旋而上,来到一坐山脚,一声喘息,停下了。

大家扛着撬砸石头的工具,爬到了半山腰的工地。这里,植被茂密的山林,已被撕开了一道白色的伤口,大家的工作就是不停地钻炮眼,不停地放炮,不停地敲石头,不停地搬石头,把伤口加深加宽。

廖木匠再次见到“中意”的女人王梦姑,梦姑却不怎么“在意”他了。廖木匠贼性不改,人前人后都喜欢“骚”两句情。

金蛮牛看他是好劳力,又曾是王天棒的得力干将,在众人之间深具影响力,顾虑他窜唆使坏。只好假装暂时性失聪失明,听之任之。骚几句话又不会丢一块肉哩!放任之下,廖木匠贼胆渐大,动嘴升级到动手,偷前摸后地不是去女人丰满的屁股上拍一巴掌就是到那鼓鼓囊囊的胸脯上拧一把。女人躲闪、回骂都不是,一味地忍气吞声,廖木匠理解为默许。

一日,廖木匠去厨房喝水,女人正弯腰炒菜,凸起的屁股蛋儿,像花朵引诱胡蝶一样引诱了他。他忘记了喝水,瞪眼如桐子,骨碌碌吞咽着唾沫。他是嚼吃过她的!食髓知味,知味上马,四下一看,连只鸟都没有。他色向胆边生,一个狼扑,用一只大手掌捂住了女人的一声尖叫!另一只手拦腰把女人掀翻在柴草上,迅即地把这砣活肉裹进了自己的身下。

廖木匠极快地把女人给办了!

廖木匠,起身裤子还没提过膝盖,就看见金蛮牛山一样矗在面前。他脸上兴奋得发光的红疙瘩,陡然暗淡,仿佛一条刚刚失去拟态色的棘皮鱼。

金蛮牛举起了巴掌。廖木匠不由得矮下去半截,恨不能土遁了。低垂着脑袋,嗒然若死。

“欢啊!你继续欢啊?你狗日的,咋不欢了?”

廖木匠心里说,我搞了你女人,赚了,你打死我也值了!嘴上却说,“蛮牛兄弟,我该死,我该死!我没控制住!我没控制住哇!你往这儿招呼。”说完,他闭上眼,脸凑过去,等着耳光响亮。他知道他要躲闪的话,可能真会在金蛮牛的拳头下了账,倒不如让他扇几个响的,心里一痛快而不至于立即活剐了他。

空等了半天,金蛮牛的巴掌并没有在他的预料中落,一声叹息却钻进他的耳朵:“哪有石头缝缝不藏鱼!”

廖木匠如获特赦,慌不择言:“蛮牛兄弟,我下辈子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你的不杀之恩!”

金蛮牛鼻孔里哼了一声,“狗日的,今天老子饶过你。但不意味着下次你还可以胡搞。这事儿不要对谁说,只是你知我知天知地知!滚吧!”

廖木匠一边点头一边捂住脸——尽管那脸并没有挨巴掌却仍有一种虚假性的神经性疼痛——像太监挨了主子训斥,他弯腰弓背,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他没有如飞逃窜,食草动物在食肉动物面前,通常保有一种故作镇静的天性,以免挑起对方的攻击性。否则,逃得快死得快!

廖木匠的谦恭,金蛮牛很满意,他降伏了他。他也会教他死心塌地给他卖力气,就像他忠诚王天棒一样。虽然,这代价有点惨不忍睹,但弄一回跟弄两回有啥区别么?反正没掉一块肉!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女人还是他的。女人泪光莹莹,向他哭诉时,他毫不留情地一个耳刮子封堵了她满腔的冤屈:“呸!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当李牧童在拉石料的破车箱里从一张颠屁股的破报纸上读到,米罗舍维奇从“英雄总统”的称呼转变为“米氏”时,他知道南斯拉夫气数要尽了。但他绝没料到廖木匠的气数会尽得如此之快。

五十发土炮,竟然只响了四十九发!

没有人愿意拿生命开玩笑。

工场停了下来。

戴墨镜的大老板不高兴了,出来冲着金蛮牛劈头盖脑地责骂,“他妈的贪生怕死,不能按时供料,都玩完!听着,我明天太阳出来之前不听见炮响,你该知道后果!”——半拉子话,胜过地雷的心理杀伤力——金蛮牛垂头受完训,过来就吆喊李牧童他们迅速排险。

大家推来推去,打起太极拳。

金蛮牛压住一口恶气,目光逼住正欲后退撤身的廖木匠:“你去吧,老廖。你是技术工,炮眼你钻过雷管你也填过,他们谁都没经验。你这回救了我的难,你想干啥都行,反正我无所谓。别的话我就不多说了!”

廖木匠首先想到这是公报私仇,可后面的条件又实在诱人。何况,他是被抓过把柄的人,是案板上的鱼,宰杀全看别人。他深吸一口气,“好!我去!那说话算话呀!”

廖木匠爬到山腰的放炮平台时,他看到了黑色的太阳,像一片膏药贴在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汗水麦芒一样扎眼,他梳理着被爆炸波冲得凌乱不堪,缠绕一团的导火索,寻找没有响动的炮眼。他有些气恼自己,连命都不要了,还要婆娘干啥?他又愤恨自己,连死都不怕,还怕他金蛮牛干啥?

他有些后悔了,妈卖痞的,再找不到,就干脆回去,叫他狗日的来找!老子们拿小钱,他拿大头,还要我们卖命。他点了一颗烟,悠然地吸,看着金蛮牛他们不时手搭凉棚地向上瞅,一副心急火燎的样子,心想要是站在高出冲他们撒一泡尿,讽刺效果应该不错。他把烟头扔到脚前,掏出“宝贝疙瘩”,尿刚放到一半,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送他上了半空。

廖木匠凑够了五十发整响!

他还不到三十五岁,他再不能把衣兜捏了又捏盘算着该多久去一回小发廊!他也不能再想等攒够了钱,翻修了新瓦房就娶一个婆娘,生一群儿女的美事了。他的耳聋的孤老娘,也别再梦想着抱上孙子的好事了。

“响了!响了!老板,响了啊!”金蛮牛喊。

“怎么下雨了?”周二火说。

“没有哇,太阳毒花花的哩!”李铜锤说。

“真没下雨!”李牧童说。

“我脸上不是啊?”周二火顺手一抹,就像杀年猪一样叫起来:“血哇!我的个娘咧!”

他们像疯了一样向平台处爬去:“廖木匠!廖木匠!……”

廖木匠没有应声。他们木然地四下里看了好久,把一副血淋淋的惨状收进眼底,只能用想象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廖木匠。

工作只停了一下午,大家又被金蛮牛催赶去干活。

李牧童问,“廖木匠的事咋办啊?”

金蛮牛说,“老板说了,拉倒殡仪馆去,等候他家人来了,协商处理。”

晚上,金蛮牛神秘地掏出一叠钱来,要分给大家:“老板叫我们不要乱说乱讲,廖木匠的事他会妥善处理,我已经把廖木匠家里的情况汇报老板了!”

“这是落井下石,趁火打劫!”李牧童大声拒绝。

李铜锤也说,“发死人财,我不忍念!”

“收下吧,少说废话!”周二火说,“我看老板仁义着哩!要我当老板,分钱不给。你想,我们又没签劳动合同,上哪儿告?猫告(盖)屎。何况,廖木匠跟我们一路,他死了,我们活着,说到皇帝那儿去,我们也脱不了干系哩。这关人家老板多大回事?是我们自己没技术没有作业证造成的。倘若官司赢了,老板不外乎出点钱了事,老板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往下说,这钱能到廖木匠他耳聋眼花心昏的老娘手里去多少?还不被他村里那些本家分光了!”

周二火虽系贫下中农老革命周大头的后代,但周大头除了像一只老燕子孵出一窝子子孙孙外,并没多少家产泽被后世;就连“社会主义基础”这类人本当具有的啬己奉公的精神也没传给后代。儿孙们在僧多粥少的环境中,自然而然学会了自私自利;在勾心斗角的挣抢中,练就了尔虞我诈。周二火自小耳闻目染,潜默移化了。

当下,他很满意自己的言语拿捏,率先把钱装到口袋里,又按了两按:“收不收,是你们的事,我可收下了!”

李铜锤转过了弯,接了钱,“不收白不收,莫不成要还给吃人肉喝人血的混帐老板?”

“这就对了嘛!”金蛮牛把钱向李牧童一递,“何必死脑筋呢?收下吧!这事儿我都跟我舅子王天棒同志沟通过了,他是廖木匠的老上级。他都点了头,还有哪里不妥?”

李牧童退后一步,挤出一句:“害命谋财,天地良心何在?”

“你就吃你的良心吧!”金蛮牛缩回手说,“我保管着,你想通了就来拿。一个子儿不少!莫非我们还要起内讧?搞笑!”

李牧童嗓眼里堵了一团棉花,却找不到任何语言来劝谏贪财的朋友;也找不到任何语言来开导自己。他连一句像样的话都说不出来,好教别人听到心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