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上，李牧童落在最后出门。他方跨出门槛，凭空里落下一顿劈头盖脑的拳脚。
“打错了！打错了！”有人追上来嚷，“是那帮贵州人闹事！”
原来廖木匠魂飞天外，惊掉了一个凯里少年的魂，吵着要走，老板却不肯给工资。他年轻气盛，大闹办公室，挨了老板一顿拳脚。他的老乡拿着撬棒，铁锹上前掩护，老板以为要打群架，立即调来手下火拼。
局面已然混成了一锅粥。
老板从屋子里拖出一管猎枪，冲天，“当的”一声放，惊得大家就像网里的鱼虾一般跳。
李牧童捂住额头的包刚站起来，老板又“当的”放了一枪：“不怕死的，给我站出来！没有啊？那就乖乖地给老子听着，这个场子不完工，谁都别想出去！”
人群一片惊慌失措之后黯然散去。
“这次，是掉进黑窟窿了。”周二火的哭丧眉吊得更高了。
“此处不可久留！”李铜锤低声说，“凭一身力气哪儿不能吃饭？”
人却走不了了。
不知何时，石料厂的门口，已栓着两条牛犊子大的黑狼犬。
“咋办？”王梦姑问。
“你倒是拿个法子啊！”周二火冲金蛮牛说，“搞不好，把命交待在这儿！”
金蛮牛抱住脑袋萎顿下去，“你问我，我问哪个？老板的厉害，你看见啦！我早晓得就不来这个地方啰！”他完全丢失了剽悍之勇。
“瞧你，手上纹的是刀，背上纹的是龙，胸前是虎，****上都画的蛇，你咋软成这个熊样？”李铜锤责怪道。
“哎哟大哥，你又不是不晓得，出门在外，整些花花绿绿的图案可以壮胆嘛！”金蛮牛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差点要哭了。
李铜锤不说话了，他的手腕处就有烟头烧的五朵梅花。
“你说，你咋跟这黑心老板联系上的？”李牧童切入主题。
金蛮牛翻起眼来快切地扫了一圈，不好意思地笑说，“我在电线杆子上看见了招聘启事——”
“笑球哩！喝笑和尚的尿了啊？”李铜锤热血冲顶，“来直撇点，老子们一起冲出去！”
“他有枪！”周二火轻声提醒。
“怕个锤子！楞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铜锤子，别毛躁行事，”李牧童说，“这事儿要小心从事，别一着不趁满盘皆输！”
“刀架脖子上，你还在抛文！”李铜锤第一次不耐烦地顶撞了他钦佩的文人，“光纸上谈兵，毛用啊！”
廖木匠的鲜血，洗去了李牧童的急躁。他拿出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静，“办法是人想出来的！我们现在要老老实实地干活，规规矩矩地听话，免得把命搭进去了。”
“就是，就是。”周二火说，“一百多斤哩，丢荒山野岭可惜了。就是猪肉也要值个好价钱！”
“就是，就是！”金蛮牛操起工具，带头上了工！
每天中午饭前，李牧童叫大家把碗里仅有的两片毛根不净的肉挑出来，趁人不防备，拿去贿赂那两条狗。有一次，他们一个接一个，故意挨近那两条狗，两只畜生竟然表现得非常温顺。
周二火喜上眉梢说，“成了，可以走啦。”
李铜锤说，“还是文人狡猾，连狗都能哄。”
一个雨夜，捱到后半夜，五个人鱼贯而出，周二火把一包藏了好久的肉，丢给那两狗，两狗立即归顺。他们赶忙翻过门去。连滚带爬地，跑了一晚才下到山脚。四周荒芜人烟，连个电话都没处打。又跑了许久，来到一条铁路边上，爬上一列拉煤的火车，火车停下时，竟然来到了石景山。总算逃离了虎口。周二火见大家衣衫不振，像电影里的匪兵，笑了一阵，说，“真怕老板一枪把我们的屁股打开花！”
俗话说，有钱行千里，无钱寸步难行。
廖木匠一条命，换来的几千块钱，成了这伙流浪汉的救命毫毛。金蛮牛居功自傲，一扫先前的萎靡不振，抖出领袖的霸气：“这次不是我趁机要两个钱，现在都喝风屙屁去。目下，何去何从，愿跟我走的就走，不愿的请自便！”
“那廖木匠的事就算了，不报告政府？”李铜锤问。
“铜锤子，你还想猫儿抓糍粑，脱不了爪爪！”
“不报警，要查出来，不会帐算到我们的头上吧？”王梦姑说。
金蛮牛这次没骂婆娘多嘴多舌。他有点心虚：“李牧童，你打110，把事情该说的就说一下，不要牵扯到我们头上！”
“我咋说啊？”李牧童有点困惑。
“你装啊？你个文人不会说话。”周二火说，“你就说这里某座山某个人不小心放了一炮火药，死了！具体地名你也不清楚，你在那儿放羊，听说的。不就成了！”
“咋就不能说看见的？”李铜锤问。
“操！看见的，见者有份。借你百张嘴，你说得请么？”周二火说。
“靠！没虱子还想捉个虱子咬哩！”金蛮牛说。
“就照二火的话办！”众人异口同声。
李牧童内心挣扎了一下，跑到电话亭向110，一气呵成地复述了周二火的话，然后慌里慌张地撂下电话，仿佛抓的是一条毒蛇。他想，要是派出所立案了，老板准跑不脱；要是不受理，他也尽力了。他总不能犯众怒，去做于事无补的事情吧！嘿，想这么多干啥？这可是北京，由不得坏人胡来，他把那座山的具体方位，山下有什么景致都说得够清楚了。他放心了，收起了再打110的念头。但一转念想到110小姐在他的话尾，询问他是个放羊的，咋就不晓得那山名呢？他脖子窝里顿时汪出一窝汗来。一颗心忽地到了喉咙眼，只好自我慰籍，警察们喜欢怀疑问题，他撩了电话，肯定会怀疑他不是报假案就是贼喊捉贼，这么一怀疑那可就对了，就会来追查访问了。多半如此！
见李牧童走过来，金蛮牛声如洪钟地说，“多简单，搞掂了吧！我们已经商量好了，去投奔我的一个表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