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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收藏


金蛮牛的表叔赵三在京津铁路上护路。他恰好承包了一段路基,忽然添得生力军,自是喜不自禁。他听了众人的糟遇后,说,“你们做得很对!首先要保全自己。自个儿的屁股还埋在沙发里,就不要惹事生非。空手出门,抱财回家,求的还是平安。那些开矿的人都是有背景的呵。”

周二火点头啄脑极表赞同。

“这仇就不报了?”李铜锤问,“不说是老乡,好歹都是四川人吧!”

“你这是狭隘的地域意识,要不得,铜锤子!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嘛,何况别人也没怎么样,不就是拿杆土枪吓了吓人么?这是小儿科的问题。不成你还敢……还敢自投罗网?”金蛮牛笑起来,为这份搜肠刮肚想来的得意之词。

李牧童默然无言。

这桩事,自发生以来,彷佛一个噩梦横垣在他心底;又像时时作痛的一段盲肠。为麻醉自己,他便想,警察没上山的话,人多势众的贵州人也应该都逃出来,捅破了事情!廖木匠生死跟贵州人无关,但贵州人跟老板有仇,难道还不该捅上一刀子?这明摆着的。

休息了半日,赵三弄来一盆馒头请大家吃毕,就给每一个人发了三个沉得要命的铁家伙。是铁爪子、铁箩筐、铁锹。之后,带着十来号人,浩浩荡荡的上了铁路,筛选石头,填塞到松了的路基里去。火车一来,他们就停,火车一过,他们就干,倒也悠哉游哉。

不干活时,李牧童喜欢爬到铁路附近的小山包上,看火车抛下一截又一截黑暗的隧道,听咔嗒咔嗒的铁轨声肆无忌惮地剪切着日子。这时,他的内心便无由地生满了悲凉,像爬满苔藓的暗礁。

远方是灰蒙蒙的天空,近处的小草泛起了苍老的黄色,秋天不知不觉地来了。偶尔,他孩子气地捧起一把把泥沙,缓缓地滑过了指缝,心就像被锉刀锉着,钝钝地痛。想到,早晚有那么一天他也会衰朽得像父亲那样,话刚到嘴边却没心劲说了,而说出“我那几年可不是这样的”的话来一言蔽之。他的泪就毫无顾忌地流了下来。

白天是消消停停地干活,吃的是大白面馒头。晚上睡在枕木摞的床上,年轻的汉子们都活泛过来了,在浊气扑鼻中,编织着天南海北的故事。

一些带色的故事,****得年轻人整晚翻来覆去,死命地搂了枕木。

记得有一晚上,李牧童将眠未眠之际,忽然,“啪”的一声,从旁边掉下一本书。他眼疾手快地抢了过来,借着窗外照进的朦胧灯光一看,是一本美女杂志,封面上粘有白乎乎一团东西,挟带一股腥气。

跟着,一个小兄弟羞羞答答地探出半个脑袋来:“那……是我的书……”

这兄弟什么的干活,李牧童自然明白了。他赶忙把书递还他,以过来人的身份说,“小虾米,悠着点啊!”

小虾米叫肖永裕,年方十五,是个江西老表。他有一副好嗓子,劳动的间歇总喜欢有滋有味地哼两句。他对港澳台歌星耳熟能详,对他们的喜好厌恶都能一一道来;而且还能惟妙惟肖地模仿他们唱歌的动作、腔调。他最喜欢的是周华健,说他是天王杀手。意思只要他出场,香港四大天王都得靠边站。他最大的梦想就是登上舞台,像周华健那样——一出江湖,谁与争锋?

小虾米是工地上埋头苦干者中的异类,唯有李牧童对他赏识。别人取笑他异想天开,李牧童就会帮腔:“总强过你们这些连白日梦都不敢做的人!”大家便笑话他两人“臭味相投”,而疏远冷落。金蛮牛提醒李牧童要搞好人际关系,李牧童无所谓地一笑,“道不同不相为谋!”

一天,李牧童与小虾米转到山上瞎聊,小虾米忽然抓住他的手可怜兮兮地说:李哥,我们结拜为兄弟吧。我是个孤儿,我爸爸害病死了,我妈妈跑了,我跟着我爷爷长大的。初中一念完,我本来考上了高中,可我不能再让爷爷养活我了,我就一个人出来了。出门在外,多个朋友好!

李牧童浑身血液呼呼地奔涌起来,转身去折了树枝,插在地上为香。两人对天盟了誓。尽管这举动有些夸张,如同小孩子过家家。但夸张何尝不是少年内心真实的放大呢?随后,李牧童又火速下山,买了酒和下酒的虾米、花生来。

小虾米说了声谢谢,接过酒去饮了一口,又递给李牧童,李牧童也不示弱地灌下一口。

两人都不说话,一口一口地喝着,眼里呛出热泪,如火花烧灼过脸庞;他们坐在山包上的石头上,迎着一阵阵能使眼球凹陷进去的烈风。忽然,小虾米大声问李牧童看过《阿飞正传》么?

“看过。”

“李哥,我们是不是那个阿飞?像不像阿飞说的那种无足鸟?”

“像!”

“现在我们是好兄弟,可以结伴飞行啦!李哥。”

到北方的冷风能把人的耳朵割下来时,李牧童省吃俭用,存下了六百元钱,加上麦穗寄过来的一千多块,勉强凑够了两千。

麦穗没了孩子,忙上了两件事,一是怀孩子,二是替王天棒下厨房,应酬他生意上的伙伴。麦穗流露出不悦时,王天棒会拿出少有的好脾气疏导:“老婆,你的工作别看小,那可是机器上的一颗螺丝钉,没了就得停转!”故而,麦穗攒下的钱不多。李牧童在电话中说,不急,等以后回老家还也行。

李牧童首先是要还孟雪的钱。

尽管他知道孟雪有钱,可他合计了许久,还是觉得胡蝶的钱,可以再欠一欠的。他是要趁此机会去看看孟雪,要知道她现在又怎么样了;但他却明目张胆地欺骗自己,举眼就观定,他和孟雪是不同世界的人,自然要互不相欠,各走各路。

当披着白色的裘皮风衣,脚蹬红色高跟鞋的孟雪,摇拽生姿地迎面而来,李牧童只觉一股绝望扑面而来了。孟雪手腕上的玉镯,折射出嗖嗖的寒光,彻底凉透了他的心。他怎么也无法把这个不可方物的妖娆女郎,同火车上那个喊着“再来一砣”,朴素得像一朵紫丁香的女孩重叠了。

李牧童从屁股上的帆布裤兜里,掏出钱:“不好意思,拖欠久了!”

孟雪像不认识似地看着他,“你还真来还啊?我都忘了。”

李牧童搓着手说,“真要谢谢你,不是你慷慨出手,这不知把人憋出啥样!”

“一文钱憋死英雄汉嘛!”孟雪笑了笑,把钱装进LV包里,“那我收下了。手头紧了,随时来拿!”李牧童的眼神像被烫了一下,瞥到别处去了。那皮包他在各色各样破破烂烂的杂志上见过,知道那货不是上千也得上万哩!

李牧童喉结一动,却没有咽下口水。他的嗓子都冒烟了,这一路过来他没舍得买一瓶矿泉水,在铁路上都是用5升的塑料瓶装开水喝。粗人,不习惯小口小口地喝水。

他没法不走了,孟雪已经接了好几个电话了。都是忙人!

才走出不远。

“回来,牧童!”孟雪说“等等!给你一点东西。”

孟雪跑进酒店的宿舍里,很快地提一包衣服出来说,“你别嫌弃。这是我给我爹收拾的,你拿去穿吧。这儿的衣服多得很,都是店里的年轻人不要的。我爹恐怕不适合穿,要遭人笑话的!我当服务员时,都收在这儿了!”

李牧童呼吸急促,同样是年轻人为什么要穿别人的破烂?连孟雪都这样理所当然地认为了。

“怎么?还看不起?”

“好,我选两件就行。”李牧童弯腰打开包裹,“我挣钱了,也该去卖两件新衣服了。”他说话的时候,目光落在自己斑斑驳驳的假皮鞋上,胡乱地拿了两件衣服,往腋下一夹。

“是该买几件好看的,趁年轻要潇洒一下,可别了老了再遗憾哟!”

“我走了!”李牧童说,“孟雪,你是发财人了。”

孟雪从脖子烧到脸上,她把披风往肩膀上扯了一下,“莫说那些见外的话呀,有空来耍!”她转身走回酒店,坐在吧台旁,浑身都发起烧来,一气喝下一瓶王老吉。李牧童的隐刺含讽,她的内心像被鸡啄一样,是不可名状的痛。

她和马超已经好到肉里去了。

那天晚上,当马超审视着床单上的落红,激动得一连三次把她压在自己身下。她尽力地迎合他,每一次冲击到紧要关头,她都感到有一发深水炮弹在体内轰然炸开,然后灵魂像张开的大型水母一样漂浮在温暖的海平面了。

她迷恋上了这样的感觉。以前,她视这样的事为羞耻,而不敢越雷池一步。当人生的初潮来临时,她吓坏了,慌乱地用废杂志一衬,染红了国内某个知名性学家的大版性趣妙论。偏偏那天晚上,她甚至有点庆幸,她的第一次没有在家乡那样的硬木板床上,在一床俗气艳丽的布蚊帐中,被一个浑身黑得像碳闪着油光嘴里喷着大股蒜味或土烟味的男人一举结束。她竟然镇静地把床单团成一团,毫不犹豫地要抛到洗衣盆。

马超止住了她。

马超拿出一把剪刀,剪下那一块属于他的“得意之作”。像这样的好东西,他已经收藏了几十幅。常常教他那群狐朋狗党,自愧弗如。

她不解地询问。马超亲了她一下:“宝贝,我要收藏一辈子,这是我们爱的见证!”

她的眼里滚出两串热泪,拥抱住他,四肢像章鱼一般缠住他,生怕他离开一秒钟。

“超,有一天我人老珠黄,你还会要我么?”

马超摩挲着她缎子般光滑的脊背,指着膝盖上因刚才的剧烈运动产生的一小块擦伤,笑道,“我要是违背我们的爱,天诛地灭,粉身碎骨!”

她把头鸵鸟一样埋进他的怀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