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在龙门镇做完了礼,爷爷与大师兄李伟扛着东西先一步回去。穿过整个镇子,沿着那条大路往回走,大约是要走上个三四个小时。r
入了秋,天气比较干爽,走着走着有秋风穿来穿去也不觉得热。出了镇子没多远,有一个特别大的山坳,穿过那山坳就能上另一条大路,直达目的地。那山坳很深,里面全是密密麻麻的松树,当地人叫它松林沟。秋天的时候,这一带的风就变得猖狂起来,一灌进山沟的口子,就掀得沟里的松树哗啦啦作响。r
在给这家做礼的过程中,爷爷听一个当地的老头子说过一段关于这松林沟的故事。在晚清末年,时局纷乱,人们是要地没地,要粮没粮,不忍饿死街边的大多数男人,就拖家带口的进了这松林沟。男人们纷纷拜了把子,落草为寇,专门抢杀这沟里过路的商客。这条路是龙门镇通往外界的唯一一条捷径,如果不走这条路,要出镇子,起码要多转十来里路。起初的时候,过往的商客并不知情,带着大批的物料从这里过。除了军方的人,几乎所有人都命丧于此。那很长一段时间,这山沟里氤氲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那些树枝上挂满了路人的脑袋瓜和肠肠肚肚,一时间怨气深重。后来有部队开到,带领一个团的士兵,活生生杀光了松林沟里的那一窝土匪,尸体在镇子上挂了好几天。r
爷爷跟着李伟走进那山沟的时候,脑子就蹿出了这个故事。深秋时节,只要天上没有下雨,夜空中月亮就极为明亮。月光照亮了山沟里的那条石板路,好像一条行进的蜈蚣,歪歪扭扭。松林沟里的松树不知道是不是沾了更多的养分,要比别处的松树更为茂盛。繁密的枝叶将头顶的月光过滤之后,斑驳的光影更添诡异。r
爷爷一边走,一边四下观望着周围的松树枝桠,他的脑子里满是那一幅幅挂着脑袋瓜的情形,不知不觉之间,他好像还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腥味。这股腥味不知从何处飘来,怎么挥都散不去。r
走着走着,爷爷不小心踢中路边的一块大石头。脚趾传来一阵锥心的疼痛,他连忙在一旁坐下来。李伟见状,扭头责备他这么大个人了还不小心。说着,也蹲身下去查看他的伤势。r
爷爷叫着疼,谁知一抬头,竟然看到远处一个人影从雾蒙蒙的树林里走了过来。爷爷看傻了眼,半天没有应李伟的话。李伟拍了他两下,自然也是注意到了他的不对劲。他顺着爷爷的目光看过去,也看见了那个黑影,一瘸一拐的。r
渐渐的,那个黑影朝着两人走了过来。爷爷看得仔细,可因为只有模糊的月光,只能判断这个黑影是个老人。他拄着一根拐杖,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影子在石板上一斜一斜。爷爷慌了神,连声问李伟应该怎么办。想必李伟也是没有见过这样的情形,一时间动也不敢动。r
那黑影走到两人的面前停了下来,转身盯着他们。爷爷看不清他的脸,一个黑色的剪影,像树叶一样轻飘飘的,只怕风一吹,就把他给送走了。两人看着面前的黑影,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对视了许久,那黑影将手中的那跟拐杖递给了爷爷。r
看着那只悬在半空中的拐杖,爷爷有些疑惑,他看了看那黑影,又看了看蹲在面前的李伟,将信将疑的接过了那根拐杖。他仔细端详了一阵,再回头去看的时候,那佝偻的老头已经消失在了凉森森的山沟里。r
李伟也回头看来看了爷爷一眼,沉默的咽了两口唾沫,没有多说什么,看样子是被吓住了。他将爷爷从石头上搀扶起来,干脆走到了爷爷的身后,招呼了爷爷两句,让他迈步朝前走。r
说来有些奇怪,那拐杖像是有神力一般,爷爷一把它拽在手里,被扭伤的脚踝再没有半分痛意,走起路来也是健步如飞。走了差不多一刻钟,李伟突然停下来脚步,冷冷说了一句：“我就晓得咱俩碰上了。”r
“碰上啥子了？”爷爷停下来,扭身问到。r
李伟指了指旁边的大石头,是一刻钟前爷爷坐过的那块石头,周围的树影也尽数相同。r
“鬼打墙？”爷爷说着,正准备解开裤腰带,对着石头大撒一泡童子尿来破这鬼打墙,谁知却被李伟给拦了下来。李伟说：“先别急,我们再走走。”r
那一条根本就没有岔路,直通山顶大路的石板路,两人硬是转了好几圈。当第三次停在那块石头前的时候,爷爷二话没说就来了一泡尿,哗啦啦撒了半天。r
两人又沿着脚下的石板路朝前走,又转了三四圈,终于是转累了,在那大石头上坐了下来。爷爷是泄了气,告诉李伟干脆不如等到天亮。李伟不知如何应答,而这时正好注意到了爷爷手中的拐杖。李伟上前来,将那拐杖抢了过来,扔在了路边上。两人再走,便再没遇到原地打转的情况。r
听了爷爷的故事,我倒是有些惊讶,看着他手中那根一晃一晃的坏掉的拐杖,心里钻出无数个疑惑来。可是我知道,不管我如何急切,他也是解释不来的,这阴穿阳,捉弄活人,对他们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了。r
走了一阵,爷爷在一个山沟的竹林前停了下来。回想起他讲过的那段关于竹林的故事,我还有点心有余悸。还没来得及仔细回想,他就指着那对面山腰的那座在竹林深处若隐若现的老屋子说：“你看看,那儿就是你爸出生的地方。”说完,他长叹了一口气,没过两秒又露出一个笑脸来,他接着说,“还记得那一年我十六岁,跟着师傅东奔西走,好不容易回了趟了家,结果一进家门就跟你曾祖父大吵了一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