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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孟艳之死 (8)


又过一会儿,张山见对面座的瘦男人和胖女人俩人互相倚靠着都睡着了。张山也闭上了眼睛。可他眼睛刚一闭上,前天夜里,孟艳在雨中哭泣的样子又像电影画面似的闪现在他的脑海。孟艳是个很爱哭的女人。那次夜里,睡到半夜时,孟艳突然哭醒了。他被孟艳的哭声也惊醒了,他问她:“艳!你怎么了,为什么哭?”孟艳哭着说:“我刚做了一个梦,梦见你没了。我的心好空!”说着,孟艳哭得更凶了。他将孟艳紧紧地抱在怀里像哄孩子似的抚摩她的后背。孟艳安静了下来,很快又睡着了。他的胸口全是孟艳的眼泪和鼻涕。他心里不明白,孟艳说梦见他没了,那是怎样一种情境?以至于她哭得那么伤心。没了,是死了吗?还是人丢了,找不到了。这个女人脆弱起来像个孩子似的无助,而狠劲儿起来,做流产那么疼竟没掉一滴眼泪。前天夜里,张山此时细想起来也觉得对孟艳有些过分了。尤其是在刚刚做爱后,就翻脸死活要分手。有时,他也觉得自己那种孤僻的性格太任性了。可话又说回来,他已非常清醒的看到,他和她即使那天晚上不分手,他和她早晚最终也得分手。他和她无论从性格上还是追求上,都不是一路人。然而,他和她却相遇了。但这些都是表面的东西,而真正藏在冥冥中看不见却能左右你的,是命!绝对的命。r

t一段火车的距离,都不够想明白一件事情。而一段火车的距离,却能把一个人带向遥远的远方。就像他儿时第一次坐火车就是去遥远的内蒙古去看望难得一见的父母。他第一次坐火车就是一段伤感的旅程,漫长地路程与短暂的相见,然后又踏上漫长地返回路程,再变成更长久的等待。这就是他第一次坐火车留下的记忆。以至于后来他每一次再坐火车都仿佛又是一个漫长地苦旅。坐火车竟然落下了感伤的病根。北京太近了,但它依然是那么陌生。他在北京上学四年,其间,无数次的跑回家,就是因为北京太近了。但它是陌生的。毕业的时候,要交一个摄影的作品,他竟然都没有在北京取景,而是回到天津拍摄了海河,还有老城里的旧胡同。就一个城市住着感觉特别放松身心而言,北京真的不如天津。北京是外乡人掏金的地方,但北京永远让你感觉它非常霸气,它是王朝圣地,盛气凌人。你在北京问路,有的人他不告诉你也就算了,他居然给你指了相反的方向。就这件事他曾问过一个北京人,这是为什么?那人给的答案竟然是,天天都遇见这么多外地人问道,谁不烦?他绝对不能同意这种说法。同样是大都市,他有一次去上海,在公共汽车上向一个中年女人问一个地址,还没等这个女人先讲,背对他的一个年轻姑娘竟主动转回身,热心的详细的告诉他什么站下车,然后再朝那里走,而且两个女人一同给他讲,怕他搞不清。他当时谢谢她们,那个年轻姑娘非常自然地说:不用谢。那时候,他觉得那个姑娘美极了,同时他也觉得上海这个城市就像这个姑娘一样美极了。上海姑娘与北京给人朝反方向指路旳人相比,这是人性的光辉与内心的阴暗之比。r

t火车到了北京站,张山下了火车,打的直奔朋友家。他虽然肚子有点饿,但他没在北京吃早点,他嫌北京街头早点太恶心。他的朋友是北京人,也住平房老院。他到了朋友家院门口,刚一进院就看见他的朋友正在院里打电话:“你丫中午之前不给我送过来,我他妈的带人掏你去!”这时,这人忽然转身看见了张山,立刻变了一副画孔,奔过来热情地招呼道:“呦!山儿,你来真早唉。”张山笑着说:“哥!谁又惹你了?”那人说:“嗨!一孙子,借我钱好久了,说好昨天一定给我的,结果又没给,咱也不找他要利息,你还我本就行。怎么样,山儿!咱仁义不?”张山拍了拍那人后背,说:“哥!你是北京人里的好人啊!”那人说:“这怎么话儿,那个北京人又让我们山儿不高兴了?”张山说:“没有!没有!咱到北京来,是龙咱盘着,是虎咱卧着。咱不闹砸!”那人说:“没有的话儿!可北京四九城他不给山儿面子,他也得给我面子。谁跟山儿过不去,他就是跟过不去!丫我灭他。”张山笑了,说:“哥!嘛也别说了,有事你招呼,我还准到!”那人说:“山儿!这回活苦点儿,下回咱找补,行吗?”张山:“没事!没事!我正闲着呢,玩儿呗!”然后,俩人笑着进屋了。张山一眼看见屋里地上的尿桶还没倒呢!r

t快到中午时,张山还在和朋友聊事。忽然接到小海的一个电话,小海问他现在人在哪儿了。张山突兀地预感到可能有不好的事发生了。小海很急地说:“山!你现在在哪儿了,我刚到你家,你家锁门了。”张山忙说:“我在北京呢,早晨过来的,有点儿事。”小海说:“山!告诉你个事,你稳住了,孟艳自杀死了。”张山一听,登时感觉从腰胯一直凉到脚后根儿。“啊!你说什么?孟艳怎么了?”张山不敢相信的追问道。小海说:“孟艳自杀了,死了!”张山手里拿着电话,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小海在电话那头叫他:“山!山!山!你没事吧?”张山两眼直直地瞪着一个地方,嘴里叨咕着:“怎么会?怎么会?”这时小海还在电话里喊他:“山!山!说话呀!”张山突然问:“小海!你听谁说的,消息准吗?”小海说:“山!错不了,你别难过。”张山急了,叫道:“我问你听谁说的。”小海说:“我去看了,她家正闹丧事了,来了老多人。她的店也关门了。”张山又问:“她是怎么死的?”小海说:“听说是喝了一整瓶安眠药。”张山说:“小海!我想回去看看她。”小海说:“山!你听我说,你千万不能去看她,人家找人还找不着呢!这是人命啊!你兜不起呀,哥们!”张山一听,沉默了。他把电话挂了,猛然抬起头,却见天空异样的晴朗,美的不可思议。r

t那夜,他先梦见他从老院的房上一脚踩空了,摔了下来。他又梦见一个花园,一个裸体的女人蹲在草地上哭泣,女人的旁边一个四五岁大的男孩在玩儿荡秋千。他梦见死去的母亲笑着望着他,美极了。没有痛苦,一片空寂。r

t那天,孟艳进屋的时候,张山仍还睡着。孟艳很少大早晨跑过来,那是唯一的一次。r

t“昨晚你干什么去了?”孟艳问。r

t张山呆呆地望着孟艳,半天没回过神来。好像他还没醒盹儿似的。r

t孟艳见张山愣神不说话,干脆脱了衣服也上了床。r

t孟艳往里挤了挤张山,然后挨着他躺了下来。r

t张山差异,梦里母亲的身体和孟艳的身体一样白净。r

t“你哭了?”r

t“没有啊!”r

t“那这泪是什么?”r

t“我好像做梦了。”r

t“傻瓜,我不在这嘛。”r

t“……”r

t“抱抱。”r

t“美吗?”r

t“美!”r

t“哪儿美?”r

t“这儿美!”r

t“嗯?”r

t“嗯!”r

t……r

t他看见了什么?远处,近前,一片荒芜。她的身影忽明忽暗,似有若无,比梦境还飘渺。他往前走着,没有方向。知道曾有一个人说过:每一个生命皆是一个生命。那样的生命在那一刻闪出了她所有的光点,使另一个生命偶然地也被她映照,那个被映照的另一个生命也闪出了亮点,由此,两个生命便合而为一了。曾被她带着走过这个地方,今天只有他一人站在这个地方,回忆她。她在哪儿?他不知道。那样的深度到底有多长?远到即使有一有他也去了那里;也难以再见到她。想念是一种病,藏匿在身体里,暗流在血液中,无时无刻。那是从什么时候发生的?只一个侧影,她从他眼前晃过,他的心为之一动,然后,他随她而行。她回过身看见了他。他望着她,呆住了。她向他伸出了手,只片刻,他便把自己的手交给了她。她握住他的手,不!是领着他的手;他不问何处地随她前往,走向远方。他为什么感到那么安心,任她带着他四处飘荡,这里,那里,只要她的手还在,哪儿都行,哪儿都好。无可救药的流浪之心,天生浪迹天涯的本性,随便哪儿,有她在都仿佛是家。那时,总想飞。不知是走累了,还是她厌倦了,有一天,她把他丢了,自己去了。他等不到她,不知如何是好,他已习惯了有她手的牵引,突然地被遗弃,仿佛四下皆空,无所适从。那样的时间失去了所有的意义。后来,不知怎么,他怀疑她去了有大海的地方,他向人打听去大海的方向,被告知,最近的大海距离也要八万里。他茫然无措,只好原地栖息,心里却幻想着有一天她重回到他的身边,带着他继续新的旅行。是因为他当时还小,误以为这样的旅途都应该有一个真实的归处。那种无所顾及地痴迷此生只有这一次。结果有一天,他知道了她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他便走了,走地很轻松。他甚至还想,这下他也可以开始自己的独立的自由的旅行了。可奇怪的是,不管走到哪里,她都像影子一样不知不觉地附在他的身上,就像当初他跟在她的身边一样,片刻不离。痛苦的是:你知道这人已经不在了,你却无法将她从心中抹去。就像另一种痛苦:你知道这人就在眼前,可你的心里已经没有她了。这样的痛苦,他宁愿要前者,还是后者?遗憾又不幸的是,他竟然没有第三种选择。她带不走他,他也留不下她,。就在这样的距离中,他和她慢慢地接近那个虽殊途但却是同一终点的永恒。r

t依然记得她说的一句话:“认识你不是因为爱,是命。”r

t他问:“为什么?”r

t她说:“爱可以重来,命只有一次。”r

t他哭了。不是因为感动,而是震惊!r

t……r

t多年以后,有一天因受了诗人的指引,他发现;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上帝不会抛弃他,且始终如一地怜悯他,照耀着他,引导他不再误入迷途。这一刻,他热泪盈眶,欣喜着神的召唤。r

t哦,上帝,让每个人都死得其所吧r

t死亡来自于每个生命r

t在生命中我们拥有爱情、意义和苦难r

tttttt——里尔克r

t熄灭我的眼,我还能看见你,r

t堵上我的耳,我还能听见你,r

t脚没了我还能走向你,r

t嘴没了我还能对你鸣誓。r

t折断我的胳膊,r

t我用心拥抱你。r

t止住我的心,我的脑还跳呢,r

t你放火烧我的脑,r

t我以血负载你。r

tttttt——里尔克r

t被爱就是燃烧。而爱则是:灯油点不完的照明。被爱就是无常,爱是永存。——里尔克r

t她死的好。她的死使她变得永恒的纯洁。她的死使他无法再忘记她。她的死让他永远地爱她。她死的美。r

t只是想起来,他惊异他和孟艳爱到这个份上,他却不记得她对他曾说过“我爱你!”这句话,而他也不曾对她说过同样的这句话。r

t那一刻我明白我们终于达到了什么——比真实更远:被隐藏的寂寞无助的心境。([法]彭塔力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