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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喜当爹(1)


  吕翔没有去开会,他出了家门直奔营业厅开通了国际业务,也顾不上听营业员的介绍,直接充了500块花费,拨通了小舅子的电话,上来就直奔主题,问小舅子到底什么时候能把丈母娘的移民办下来。顾晓松也是个敞亮人,他打心眼儿里觉得姐夫这段时间确实帮了自己大忙,但他也确实没有办法马上接老太太走,就把跟晓蒙说的情况又跟吕翔说了一遍:

  “……姐夫,我对不住你们两口子,确实给你们添麻烦了,你们就再帮我这半年,我现在,确实没辙。”

  “晓松,说实话,你妈是我丈母娘,当初我乐意留她,就做好了打长期仗的准备,不是说老吾老及人之老么,我爹我能养,晓蒙她妈也不在话下。但你妈这一病,你姐她。”吕翔停了一下,这招是他被张总潜移默化出来的,好像这种说话的艺术就特别能增加对听众的定点打击一样,“你姐怀孕了,因为你妈的病,她想把孩子打了。我劝不了了,才给你打这个电话。重点不是接不接咱妈走的问题,重点是你姐要弄死我孩子。”

  果然顾晓松听完挺意外的,但也绝没到震惊的程度,反而一颗悬着的心落下来了,他有点埋怨吕翔:我当你要跟我决裂呢,弄了半天你在乎的根本不是我妈在你家赖着不走的事儿啊。

  “姐夫你放心,加拿大政府我催不得,搞不定,我姐我还是能搞定的,我负责劝她。”

  这不就简单多了么,这才是亲小舅子,吕翔轻松不少:“晓松,你可得帮我劝劝你姐,我就不能理解她,你说老人有病治病呗,怎么就妨碍到养育下一代了。”

  在男人看来,这个世界上女人1200%的担心都是没有必要的,生孩子嘛,是一件多么简单的事情,顶多就是刚生下来累一点,要吃喝拉撒还不会说话。但谁不是那么过来的啊!如果照顾晓蒙们的想法,单亲家庭的孩子、贫困山区的孩子、生于70年代以前的孩子……世界上所有带着担心的孩子都不要活了,但谁还不是那么顺顺利利地长大了。为什么老人有病了,就影响了孩子呢?

  吕翔和顾晓松在这个问题上达成了高度一致,他们根本无法理解顾晓蒙的焦虑,晓松虽然帮着姐姐说了好话,但内心也深深地认为这一次是顾晓蒙太矫情了,太过分了,太难以理解了,即便他这个亲弟弟都要看不过去了。他在后来打给姐姐的电话里,也如实地表达了这种想法,严肃地、声色俱厉地把顾晓蒙批评了一顿:“……你怎么那么轴呢?你忍忍不就过去了,到时候我把妈接过来,孩子也不用你管,我姐夫我妈妈你公公都念着你的好。你现在把孩子打了,将来我把妈接走了,我姐夫还不得记恨你一辈子。你自己就不后悔?”

  现在已经在后悔了,从想要打掉小光圈的念头产生的那秒就在后悔。作为母亲,不会有任何一个人比晓蒙更懂这种还没发生就在持续的后悔。只是,接到这个电话的这一刻,她更坚定了即便后悔,也不能留下这个孩子的信念:吕翔和顾晓松,显然都未成长到“喜当爹”的年龄。

  “你不要再说了,我不能给我的孩子足够好的,那我就不会生他。”晓蒙斩钉截铁地打断了顾晓松,办公室的其他老师听见这句话,都愣了,瞬间脑补了事情的经过,竖起耳朵开始听。

  姐弟俩在电话里有了争执,最终晓松也没说服晓蒙,只能愁眉苦脸地再给姐夫打电话。这一天艰苦卓绝的车轮电话战交涉之后,谁也没说服谁,反而加速了彼此之间的憎恶情绪:顾晓松立场鲜明地站在姐夫这边,但他由于不能马上接走刘美琴等于软肋还被掐在姐姐手里,虽然觉得晓蒙从他那个懂大体识大局的姐姐,变成了一个固执以自我为中心的怨妇,嘴上还是得哄着;“失斧疑邻”也同样适用于夫妻关系,一旦有对另一半灰心的感觉,就会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怎么看怎么觉得对方已对自己无深情。

  这可苦了吕志高、刘美琴这对老战友,自打早晨两个吃了枪药的孩子各自离家后,他们想破了头皮,最终分析出小两口之所以闹得这么凶,全赖吕翔:晓蒙是孕妇,一个人俩人补,肯定要带点脾气,她不乐意说就不说呗,吕翔干嘛揪着这点不放。要不怎么说老年痴呆症是一种坑死人不偿命的病呢,刘美琴虽然脾气性格因为这病变得怪了点,但疾病初期,遗忘在她身上的表现,还不足以把她打造成一个“病人”——她只是会像个马虎的人一样,忘记眼前的这些事儿,以前的事儿该记得都记得。比如今天这件事,她不记得她闺女要打孩子,却依稀记得吕翔和小马那档子事,但具体是什么事儿,她也记不得,只记得有事儿。

  她跟吕志高说了之后,吕志高心里咯噔一下。在吕志高看来,刘美琴都要“痴呆”症了,还能依稀记得吕翔和手底下的人有点什么事儿,那肯定是出了大事儿,并且这件事曾经对刘美琴形成过强烈的刺激,虽然她不记得出了什么事儿,但痛苦的感觉还在啊!想到这里,吕志高心里把自己不争气的儿子骂了一万多遍:要不人家晓蒙不给你生孩子呢!换谁谁能生!谁生谁脑子有坑。吕志高暗下决心,这件事他要想办法糊弄过去,把晓蒙安抚住,然后私下里好好教育教育这个混蛋儿子。

  可,不等老吕运筹帷幄、诸葛亮宫心勇斗钮祜禄甄嬛什么的,局势就又发生了转变。午饭时间,吕志高在刘美琴和楼上邻居大妈暨刘美琴菜搭子的指导下,弄了一桌孕妇营养午餐出来等小两口回来吃。结果,俩人前后脚进门,一碰面就又拌起嘴来。晓蒙质问吕翔为什么要对自己的弟弟说家里的事儿,是不是跟晓松施压。后面半句“想赶我妈走”,晓蒙没说出口。吕翔准确地接受到了这个信息,心里不是滋味,都到了这个时候,晓蒙还能想着照顾一个明天就不会记得大家曾经提起了她的病这件事的人的心理感受,却一点点希望都不给两人的孩子留。

  “我哪能赶你妈走呢,我看这个家里,我才是多余的人,我走,我带着我爸走。”

  吕翔这就要收拾东西,被吕志高一巴掌打在脑袋上:“干什么玩意儿!好好说话!”

  吕翔被他爹的一巴掌打懵了,像小孩告状一样,一会儿指指他爸,一会儿又指着晓蒙:“你打我干嘛啊!要给你孙子搞流产的是她!是她啊!”

  吕志高又补了一巴掌,自己儿子这么不要脸,让他非常没面子:“你给我闭嘴,要不是因为你,晓蒙能动这个念头么!”

  吕翔有一种浑身长满了被毒哑的无言嘴的感觉:“怎么又赖我了!我没让她打孩子啊!”他这个时候也顾不得丈母娘的感受了,“她是因为她妈。”

  “吕翔,你不能胡说啊,我可没让晓蒙打孩子!你自己干的什么事儿,你自己不知道!”刘美琴感到自己的心都要碎了,吕翔这个孩子怕是跟着“狐狸精”学坏了。

  晓蒙怕吕翔一着急,把自己妈的事儿当场说出来,急忙制止:“吕翔!咱俩的事儿是咱俩的事儿,跟我妈没关系,你要是,你要是,我就!我就把孩子打了。”

  吕志高着急了,追着吕翔又是一巴掌,这一巴掌他下了狠手,生怕自己这个时候没接上趟,自己的大孙子就不保:“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混蛋玩意儿,还不赶紧给你媳妇儿认错!”

  吕翔渐渐咂摸出味儿了:哦,感情是你顾晓蒙想为自己找借口,把屎盆子扣我头上了。

  他一边躲,一边质问顾晓蒙到底跟他爸说了什么不该说的。顾晓蒙的重点则完全放在堵吕翔的嘴,不让他说出刘美琴得病的实情上,完全忽略了吕翔在意的事情。而吕志高则因此更加断定他儿子是干了不该干的,当着亲家的面,脸面无存,只能追着儿子一通假模假式的“胖揍”。

  凭吕翔的体格,躲他爹是不成问题的,偏偏他早晨出门逞英雄踹墙伤了脚,行动慢下来挨了他爹不少头爆栗子,心里没扑的火再度被拱了起来。吕志高追着打着也体力不支,又累又气,本来留着分寸的手也开始使劲。终于,吕翔脚一歪,整个人一斜,捎带着他爹一起撞在地上。

  这一摔,把吕翔彻底摔得心灰意冷了,他站起来,冲着家里的所有人吼了起来:“行,都是我的错行了吧!我跟外面的野女人睡了!我媳妇要打孩子都是我害的!行不行!”

  他上前一步拽住晓蒙的胳膊:“走!我陪你打去,谁不打谁不是人!”

  吕翔真的发了脾气,剩下的三个人反倒安静了下来。

  吕志高被顾晓蒙扶到凳子上坐了好久,缓过半口气,使出了杀手锏:“晓蒙啊,吕翔也是初犯,你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他死去的妈的份儿上,你就……”

  晓蒙又急又难过:“爸,您就别跟着搀和了,吕翔没有事,我们俩的事儿你们就别管了,我们能解决,谁结婚过日子不拌个嘴啊。”

  吕志高话没说完,自己眼圈先红了。吕翔看他爸这么低三下四地求顾晓蒙,眼睛都气红了:“爸,你多余跟她说那个,人家心意已定,别说看我妈的面,我妈就是再气活过来,这个孩子她也要打。顾晓蒙,我告诉你,这个家不是你一个人的,你有爹妈我也有。你为了你妈可以把我孩子打了,你不让我好好过,咱就别过了!”

  吕翔冲进卧室,随便捡了几件衣服,拉着吕志高就要走。吕志高还想再摆一下家长权威,被他真动怒的儿子三句两句就给弄没电了:

  “你就别跟这丢人现眼了!什么屎盆子都往自己儿子身上扣,我告诉你,根本不就是那么回事儿,你儿媳妇就不想给你儿子生孩子,什么小马小侯小朱小驴,都扯淡呢!就是因为她妈,她妈得了老年痴呆症,她得顾她妈。”

  窗户纸捅破的瞬间,所有人头上的那把达摩克利斯之剑都齐刷刷地落了下来。

  最震惊的还是刘美琴:“什么!吕翔你说什么……”

  吕翔看着刘美琴苦笑:“妈,我求您了,长点心吧。”

  顾晓蒙还想再说点什么,想再拉吕翔,被吕翔毫不留情地一把固定在离他一尺远的凳子上:“你别动,我惹不起,我躲,你爱干嘛干嘛。”

  就像设计好的,吕翔搬出了家,搬进了为了他爹养老租的房子里。中午的营养午餐,被这次争吵弄得一片狼藉。刘美琴不断地向女儿求证答案,想要知道自己到底得的什么病。顾晓蒙有些松动,想要跟母亲承认。但最终,她眼中带泪,笑着跟母亲说:“妈,你别听吕翔胡说了,他就是不能接受打孩子的事儿,胡说呢,故意的,我下午有课,回头我把检验报告给你找出来,你就是脑血管有问题,别的也没啥。我不想生这个孩子,主要是因为我带毕业班,而且意外怀孕没什么准备,胎儿的情况也不是太好。”

  刘美琴把昨晚吕翔劝晓蒙的话,又说了一遍,大概意思就是科技昌明没有什么克服不了的,况且,趁自己还在,当然可以帮忙了。她没再问自己的病,她把重点都放在了说服晓蒙生孩子这件事上。这个话题,终究也没有继续下去。晓蒙借口要准备艺术节,提前去学校了。刘美琴只是叮嘱女儿一定要吃午饭,没再说什么,任她去了。这个时候,母女两个人,都迫不及待地想要独自待一会儿,整理一下心情。

  晓蒙到了学校,没有直接去办公室,她害怕同事的关心和开导,她不想再跟任何人谈这些事,每说一遍都很累。她在学校超市买了个进口红豆面包,在操场上边走边吃。她记得这种味道,在印象里挥之不去的味道,伴随着生死的味道。那时候晓蒙刚上小学五年级,好像是个初夏也或者是个初秋,天气不太热。她考了“双百”放学回家,母亲不在。她先去邻居奶奶家接了人家帮忙照顾的弟弟,就淘好了米,等着母亲回来做饭。已经过了下班的时间半个小时,刘美琴没回家。只是过了下班的时间半个小时,刘美琴没回家,晓蒙就开始着急了,冥冥中,她觉得发生了一些什么,她带着晓松出去找,找了一条街又一条街。等惊恐的晓蒙疲惫不堪地回家时,家里的灯亮着,菜摆在桌上,饭糊了,刘美琴给姐弟俩一人一个红豆面包,是当时又贵又不好买的进口面包。

  刘美琴没有说什么,只是叮嘱晓蒙下次不要带弟弟出去玩这么晚,晓蒙也没有解释。外面刚下过雨,母亲的头发还是湿的,她换过衣服,白天上班时穿的那套衣服已经湿透了。那天晚上,晓蒙显得特别高兴,她不停地跟母亲讲着学校的事情,把她两张满分的卷子拿给母亲看。

  这件事,在以后的人生里,母女俩都默契地没有再提起过。一直到晓蒙长大成人结婚成家,她也不敢问母亲那天晚归到底是去了哪里。她记得母亲带伞了,她记得雨并不大,她记得晚上睡觉时朦胧中感到母亲紧紧地搂着自己好像哭了,好像低声地说再也不会有下次了。顾晓蒙一直不敢问,后来,她和母亲的关系越来越僵,她逃离了那个家,她害怕在母亲的身上倾注情感,她从不问自己到底在惧怕什么,只是从此以后,她非常害怕红豆面包的味道。那种美味就是从你手中夺走一些最珍贵的东西,作为补偿,还给你一些你曾经期盼的。

  顾晓蒙希望有那么一天,她能尽量平静地问母亲,那个她晚归的晚上,是不是曾想过抛弃她和晓松,投河自尽。她希望母亲能一笑置之,说:“傻孩子你想什么呢,那天只不过是下了一场大雨被耽误在了路上。”或者,顶好母亲根本不记得有这么一件事。但她心里清晰地知道答案,她的母亲,也许曾真的想要结束这痛苦不堪的生命。

  “妈不会再这样了……但实在是太苦了。”

  这句话,直到今天,每次想起还在顾晓蒙的脑子里一遍遍响起。母亲说这话时,竭力忍住的眼泪,和颤抖的身体散发出的热气,带着属于妈妈的固有味道。自己明明没有睡着,却要尽力保持匀称与平稳的呼吸……那种恐惧的感觉,历历在目。她是多么害怕再次经历,才会选择对母亲隐瞒实情。顾晓蒙是否已经成长为一个足够应对所有无能为力之事的大人了,她是否真的成长为一个母亲了,多么地不得而知。

  只是,红豆面包的味道她必须提醒自己,要记得。顾晓蒙曾经的一个学生在班会演讲里,讲了一个日本电影《楢山节考》。那一班的大部分孩子没有看过这部电影,晓蒙也只是听说过这部电影。故事讲的是:一个贫困的村子有一个传统——70岁以上的老人,都要被子女背到山上去等死,无论是老人还是子女,人们一代代延续这个传统,谁也没觉得不好。演讲的学生讲完电影故事,班里的学生已经群情激奋,生活在这个物质极度丰富时代的孩子们,无法理解故事里说的,甚至一些孩子把故事里的情节,归结到了民族性。当时的晓蒙,高瞻远瞩地做了总结,她告诉孩子们,这是人性,当人类处在生存还是死亡的选择过程中,会做出一切可以维持种群延续的事情。

  如果放到现在,她还是会跟孩子们这样分析这个故事。只是,放到现在,一切都变了。那时的自己,多么的意气风发理想飞扬啊,没有经过生活的拷问,活在平静的乌托邦里。所以,那时的自己可以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冷静地分析、理智地点评。现在的她,会问自己那个问题:假如她和母亲、孩子同时被地震困在楼里,她只有一口水,喝下去就可以下等到救援,她会给谁。

  所以,她必须再吃一次红豆面包,不断提醒自己不要忘本。因为那口水,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给自己的孩子。这就是人的本能:假如背负愧疚,人可以为父母搭上性命,但生的希望,却永远会留给儿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