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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桑霞是有故事的,她的故事跟桑霞有关。现在我们已经知道,此桑霞非彼桑霞,她并非和朱玉琼有血缘关系,但是她的确和桑霞有渊源——她们是一对很好的朋友。

  此桑霞——她的本名叫叶荔红,她和桑霞是在从美国回新加坡的船上碰到的。那时候卢沟桥事变刚刚爆发,桑霞第二次回国便在广州参加了共产党。抗战爆发后,她组织了十多批华侨青年回国参军。正是她告诉叶荔红,共产主义是最人道的,最合理的,也是最有诗意的主义,所以它应该是全人类最终极的理想。

  叶荔红永远忘不了桑霞初次给她讲述共产主义时的神情,那张脸是那么神采飞扬,那双眼是那么明亮炽热。

  桑霞第三次回中国的时候,多了一个伙伴,就是叶荔红,也是那次回国,她介绍了叶荔红入党。本来叶荔红打算留下来,到海南岛苏区或者留在广州搞地下工作。不过七七事变爆发了,组织派叶荔红回到吉隆坡,协助桑霞一块儿募捐和组织学生宣传抗日,而桑霞被派到了上海。

  今年五月,在桑霞被派回上海之前,发生了意外,她得了一种奇怪的病,死在了船上。死的时候,叶荔红陪在她身边。

  所以叶荔红现在做的工作,本来是桑霞的。那一封桑霞父亲写给朱玉琼的信,原本也是桑霞请父亲写的。桑霞闭眼之前,把那封信交给了叶荔红,说她姑姑家在法租界,活动比较自由。另外,躲在一个大家庭里,有利于自身掩护。

  从那以后,叶荔红就变成了桑霞。她要替桑霞活完接下来的半生。当然,她本人也很喜欢桑霞这个名字。她固执地认为,这个名字的主人是永远和青春、和美好密不可分了。

  现在,桑霞成了“霞光生鲜果品批发行”的老板娘,明天批发行就要开张了。贺晓辉看着她,表情很郑重,很严肃,“桑霞同志,你来剪彩。”尽管他已经叫过她许多次桑霞,但是今天感觉很不一样,那感觉更多了几分敬意,几分寄托。

  桑霞捧出一捧荔枝,轻轻放进旁边的竹筐。再捧出一捧荔枝,她有点不安地看着贺晓辉。

  贺晓辉干脆端起筐子,把荔枝一点点往竹筐里倾倒。一个沉重的胶皮袋被倒了出来,桑霞把袋子拿起来,找到了封口。贺晓辉将手里的刀放在她手中,她划开封口,从里面滚落出若干药瓶药盒。贺晓辉拿起两个瓶子,看了一下,都是磺胺类的药,主用来消炎的。还没有找到麻醉剂。他们开始辨别其他筐子的盖子。

  安装在墙上的电话响了。贺晓辉向电话走去,打趣说不会是订货的零售商吧,那也太快了。他拿起话筒:“喂?”听出是王沐天的声音,王沐天要找桑霞,他看着桑霞,说:“桑霞不在。你有什么事,跟我说,我可以转告她。”王沐天好像只愿意亲自告诉桑霞,便挂断了电话。

  桑霞有些奇怪:“我跟阿沐说过,紧急情况下可以打这个电话找我,会不会出什么意外了?”

  “在没有教会他联络暗语之前,不能让他用这个电话。”贺晓辉警告说,“就怕他在电话上说跟我们组织有关的事。这个地方我们会长期使用,以后就是主要的联络点。这部电话尽量用在生意上,不然一旦被监控,联络点就暴露了。”

  王沐天骑着自行车百无聊赖地在街道闲逛,发现三伯伯的秘密后,他第一时间希望找到桑霞,提醒桑霞她的真实身份已经暴露。如今他们之间拥有了一些共同的秘密,让他毫不犹豫地选择对桑霞信任,三伯伯要知道他告密,弄不好要哀叹家贼难防了。

  车辆穿行间,王沐天瞥见一个坐在黄包车上戴墨镜的人很熟悉,他有些不太敢确定,但还是起了好奇心,于是悄悄尾随而去。

  隔着不远,王沐天看到洪望楠拎着两个礼品水果篮急匆匆地走进弄堂。他刹住车,正在犹豫是不是要追上去,陡然发现洪望楠身后不远的弄堂口书报摊上,一个正在看杂志的男人站起来,盯着洪望楠的背影。

  那男人扬了扬手里的杂志,另一个男人就从马路对面的馄饨摊的板凳上站起,朝马路这边走来。两人互相使了个眼色,走进公寓的大门。

  王沐天看出来了,洪望楠已经被人跟踪了。

  到家的洪望楠心烦意乱,原来母亲根本没有生病,这就是说他上当了,还欺骗了上级。他恼火地看着妹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全是她搞出来的,两人吵了几句嘴,洪望楠忽然冒出一句“商女不知亡国恨”来,这一下子可捅了马蜂窝。孙碧凝大为光火:“你怎么可以这样骂你妹妹?你知道什么是商女吗?你父亲家四代书香,我们一生清高做人,养出卖笑的商女来了?你不止是骂你小妹,你连我和你父亲一块骂了!”

  孙碧凝一年未见儿子,这两天听说儿子回上海居然不先回家,本来就不高兴,正好借机发一通脾气。

  洪望楠却不知错,“妈,上海之外,就是血海火海,光是我们中央飞机制造厂,一场瘟疫就死了几百人!”

  洪望梅有母亲撑腰,也插进来挖苦哥哥:“死了那么多人,你就不该回家看看我们这些活人了?”

  洪望楠越发气急:“今晚的会议有多重要,你根本不懂!中国就是因为你们这些麻木不仁的人,才濒临亡国的!”

  孙碧凝的神色变了,“啪”一声拍在桌子上,声泪俱下地说:“你快走,我们麻木不仁,不配你来看。我们可耻,就因为我们还活着,还有吃的有喝的,就因为我们还会想念你,做梦都为你担心!只要我们好端端的,都不配你来看我们,非要到中风了,一口气要咽下去了,才值得劳你大驾,回来张望一眼!你快走吧!我和你爹不咽气,你不要回来!”

  孙碧凝指责儿子不理解自己,洪望楠指责母亲不理解自己,再加上洪望梅在一边没心没肺地煽风点火,洪家顷刻间充满火药味,大战一触即发。这时,王多颖穿着稍嫌宽大的棉布连衣裙从浴室轻飘飘出来了。洪望楠吃了一惊:“你怎么在这里?”

  王多颖压抑住自己不去看洪望楠,淡淡说了一句:“我是来看洪家姆妈的。”想起下午的狼狈和委屈,又把脸扭向一边。

  洪望梅眼泪汪汪地说:“多颖也是被我骗来的。我给你们大家作揖磕头,请原谅我的骗局、撒谎、轻浮、可耻……”说着“扑通”一下跪在地上,“通通”磕了两个响头。

  孙碧凝痛心地对女儿说:“又要十三点了!快起来!”

  洪望梅看着妈妈说:“你答应不赶哥哥走,我就起来。”

  孙碧凝又是温情,又是哀伤:“这是他的家,他要不想走,我能赶得动他吗?”说完起身进了厨房。

  王多颖上去拉洪望梅。洪望梅挣扎着用膝盖走路,往洪望楠身边靠拢:“你们大家都答应原谅我,我就起来。”像是诚心悔过,又像是撒娇耍赖。

  王多颖起了中和作用,洪望楠看到她,怒气全没了,走上前跟王多颖齐力拉起洪望梅:“我嘴巴干死了,小妹给我再倒点冷开水来好吧?”

  这话很灵,洪望梅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向厨房跑去。

  一场家庭大战陡然走向和平,到了吃西瓜的时候,一家人围坐在圆餐桌边已经是谈笑风生了。孙碧凝是个讲究的人,西瓜一切八瓣,四分五裂的,她认为不吉利,所以特意用一把细长的刀在瓜皮上开了个方形口子,然后拿起一把长柄银勺子,伸进去,勺子转一圈,从里面舀出圆圆的一块鲜红的瓜瓤,放进玻璃盆,又是一大勺……

  吃瓜的时候,洪望楠揭穿孙碧凝说:“你以为我回上海那么多天,一直跟阿颖在一起,就是不回家,把没过门的老婆看得比亲老娘还重,所以你吃醋了……”

  孙碧凝被儿子点中,但笑着抵赖:“瞎讲!我吃你老婆的醋,成什么话了?”说着还偷偷瞟了一眼王多颖。王多颖垂下头来,还是不愿跟洪望楠讲话,她气性大,受了委屈,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打发掉的。

  王沐天围着洪家公寓上上下下观察了半天,见那两个男人偷偷摸摸埋伏在洪家附近,似乎马上要采取什么行动。不由得着急,跑到街边的电话亭给洪家打电话。

  接电话的是孙碧凝,孙碧凝听说有人盯梢,心神不宁起来,王多颖一听电话是弟弟打来的,便抢过话筒:“阿沐,出什么事了?”

  “你也在洪家姆妈那里?……好了,我现在确定这个客人是谁了。”王沐天喘了口气,“刚才在马路上看到他戴着墨镜,没敢认。你叫他暂时不要出门,我马上想办法营救他。天黑了就好办了。再会!”听这口气,王沐天不简单,像做大事的人。

  王沐天给他的小伙伴打电话简直像个运筹帷幄的将军,他吩咐小刘:“这场行动必须成功,明白吗?你挂掉电话马上去郑福海家,通知他参加行动。我这就给高翔家打电话。能借到自行车尽量借!万一借不到车,就偷。”

  给小高打完电话,王沐天估摸着桑霞应该在家吃晚饭,就把电话拨到家里。三伯伯接了电话,王沐天一听是三伯伯的声音,立刻装着咳嗽,咳得像个病夫,然后一只手卡住喉咙,卡出一口宛若别人的嗓音,说起福建土话来:“请问,啊,桑霞小姐在吧?”

  三伯伯问:“请问哪里找?”

  “我是大华洋行啊,跟桑小姐约一下应聘面试的时间!您是桑先生吧?麻烦请你家小姐听电话,好吧?”

  三伯伯说:“好的,请你等一等。”

  听到桑霞接电话,王沐天的声音恢复了正常:“小霞姐姐,是我,不要出声,听我说!你放下电话马上到高恩路12弄来,我在弄堂口等你,事情太紧急了,我不能在电话上跟你说。”

  桑霞恭恭敬敬地配合:“请问先生,你把洋行的电话告诉我吧。我怕到时候找不到路,随时给你打电话……”王沐天报了电话亭的号码。

  约莫十几分钟后,桑霞的电话打来了:“是我,发生什么事了?”

  王沐天开门见山地说:“你赶快搬出去,不要住在我家了。”

  桑霞有些不解:“我是要搬走,就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地方。到底怎么了?”

  “今天新加坡打了电报来,三伯伯接到的。我偷看到了。我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性命交关的事,来不及跟你细说。你最好今天夜里搬走,万一三伯伯真是你猜想的那种人,你会出危险的!”

  桑霞声音有些变了:“你现在在哪里?”

  “在高恩路12弄,洪望梅家的马路对过。”

  “你说的性命交关,是谁的性命?”

  王沐天的声音带着浓郁的伤感,像一场告别演出:“不管你是不是真的小霞姐姐,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牺牲了那么多回国来抗日……我喜欢你。挂了,再见。”

  桑霞紧张起来:“阿沐!”

  “记住,不要回我家了。要是……万一我们以后见不到了,别忘了你有个叫阿沐的朋友。”王沐天说完,不容置疑地挂了线。

  小刘、小郑和小高三个伙伴骑着自行车从马路另一头迅速向王沐天靠近,王沐天和他们一一郑重握手:“今晚的行动,事关生死。一个从抗日前线回来的英雄正在被特务盯梢,现在特务可能会把他抓起来。他正在执行中美合作的一项宏大工程,是抗日反法西斯工程,是一个绝密计划,假如日本鬼子抓到他,对我们中国的损失会大得不堪设想。我们的行动,就是营救这个英雄。”

  三个男孩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像上足了发条。

  王沐天严肃地打量着伙伴们:“但在行动之前,大家先听完我的忠告:这次行动是危险的,假如你们不情愿,不是百分之百的情愿,现在可以退出行动,我不会怪你们的。”

  三个伙伴兴奋的眼神似乎要把黑夜照亮:终于有个像样的行动了。大家纷纷举手表决,愿意参加行动。

  王沐天看到他们的决心,以领导人的高姿态表示赞赏,针对三个伙伴各自的特点,他制定出一套行动计划。

  他转向小刘和小高,严峻地打量他们一眼。

  “你俩个子高,力气大,去做一件体力活。那座楼的楼顶上,有一个消防柜,里面放了一卷消防水管,你们两人上去,把消防水管系在楼顶的避雷针上,再把水管放下来,让水管达到七楼南边的一个阳台上。七楼的南边一共有四个阳台,从西边数第二个阳台,我会在他家阳台上接住水管。”

  他又转向小郑:“你去把盯在他家门口的特务撵走,办法你自己想。耍泼皮无赖,装疯卖傻你都内行。”

  任务分配完毕,王沐天说:“好,现在我们就是同志了,大家发誓,假如被特务抓住,不准背叛其他同志。”他伸出手,其他三只手也伸过来,紧紧握在他的手上。

  桑霞来到贺晓辉的住处,通知贺晓辉自己的身份被三伯伯发现了。贺晓辉听到这个消息,倒并不觉得是个威胁,既然三伯伯没有采取任何行动,那倒不必自乱阵脚,先看对方反应再做计议。

  听说王沐天要搞一场营救行动,贺晓辉不以为然地笑了,说王沐天只不过是侦探小说看多了,又想当他的孤胆英雄了。但是桑霞却不这么看,桑霞凭直觉断定,今天王沐天做的事会很不寻常,所以她必须要赶去和王沐天会合。王沐天疯了,桑霞也跟着疯了,这让贺晓辉感到愤怒和震惊。看着桑霞在夜色中渐渐消失,贺晓辉扔掉了烟屁股,开着那辆中型卡车,追上了桑霞的自行车。

  桑霞坐进驾驶室问他:“怎么忽然心软了?”

  “我心软?”贺晓辉不同意桑霞的说法,“我跟着你去,是要确保你不会被捕。假如你被捕,我至少要亲眼目睹,那样我就可以在你供出我之前转移,也通知其他同志转移。”

  桑霞冷笑:“你的冷酷太动人了。我猜你也想亲眼目睹阿沐被捕,或者在他被捕的时刻给他一枪,免得他进了日本宪兵队出卖你。比流氓还冷酷!”

  贺晓辉也冷笑:“学生就是学生,人情味,学生腔,小资小调。”他似乎有意提醒说:“我远比你们想象的冷酷,必要的话我先给我自己一枪。”

  桑霞反诘:“革命者要是这样勇于死亡,急于死亡,革命有什么意思?”

  贺晓辉两眼平视前方:“革命者要革的命,包括你们这些学生的小资情调。”

  “你打算怎么革我们命?”

  “比如说,今晚你我活下来之后,会给你一个处分。”

  卡车在洪家公寓附近的街道停下,桑霞和贺晓辉同时跳下来,贺晓辉扫视一眼周围,把地形记下来,吩咐桑霞穿过马路,到对面找个可以坐下的地方观察情况。桑霞点点头,向马路对面走去。贺晓辉注意到桑霞的双腿有些僵硬,显然有些紧张,不禁暗暗摇头。

  他两手插在裤袋里,晃悠着走到洪家公寓弄堂口,忽然看到一个浑身直冒烟的男人从公寓楼门里窜出来,哇哇地叫着。

  这正是擅长耍泼皮无赖的小郑的杰作。在公寓走廊里,他提着酒瓶撞到这个鬼鬼祟祟的男人身上,两人同时倒在地上,酒瓶碎了,里边的烧酒全洒在男人身上,然后一通胡搅蛮缠,气急败坏的男人果然中计,提着手枪跟着他来到楼梯口,趁那男人一个不提防,小郑点燃了早已准备好的酒精灯,向男人抛去。酒精灯在男人身上炸开,于是该男人成为世界上最大的萤火虫……

  守在弄堂口的盯梢者显然要比同伙机灵,他冲愚蠢的同伙大吼一声:“还发嗲呢?我们中计了!快起来,你盯着这个门,我上楼去!”

  弄堂口的盯梢者是我们已经认识的老唐,他冲着同伙发了一通脾气之后,便冲进了公寓电梯间。

  等老唐到洪家门口的时候,腰缠消防水管的洪望楠已经顺着阳台爬到了五楼。水管是王沐天准备的,他还给洪望楠准备了一顶柳条编织的安全帽,想得很周到,假如有住户看见他,就说是检修水管的。

  在小郑和暗探纠缠的间隙,趁走廊无人的时候,王沐天悄然进入洪家,此时小刘和小高已经在楼顶上固定好消防管。小高拽住消防管的一头,小刘在楼顶边沿抓住管子,负责管子垂降的流畅。为防万一,王沐天把管子在洪家阳台的铁栏杆上又绕了一圈。这样等于在这里加了一道保险:万一楼顶上吃不住力,或者管子在水泥上磨断了,可以随时启用这长出来的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