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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缠在铁栏杆上的管子很快起到了作用。洪望楠爬到三楼和二楼之间时忽然下不去了,管子被卡在一根从五楼阳台支出来的钢管的缝隙里,他六神无主,焦急地蹬着双腿,企图挣脱这种危急狼狈的境地。王沐天从洪家阳台伸出头来:“卡住了!望楠哥哥,稍微等一等!”

  王多颖拿了一把菜刀跑到阳台,王沐天指着从五楼垂下的管子说:“从那里割断!管子尽量留长一点儿!望梅,你来帮我,我们俩一起拉住这个!”

  王多颖踮起脚尖,用菜刀在管子上来回拉动,这需要浪费一点时间,因为橡胶和帆布交织的管壁很难割断,而她的气力也实在不够大。

  一个少妇从二楼的阳台出来,一抬头看见一个吊在空中的影子,吓得尖叫起来:“救命啊!强盗来了!”

  洪望楠狼狈地解释说自己是检修水管的,少妇根本不听,边喊边跑向另一间房,惊慌地抱起床上的婴儿,拿起自己的皮包,又抓起梳妆台上的手表和戒指,冲出门,下了楼梯跑到大门,神经质地大哭大喊:“有强盗……救命啊!强盗乘着云梯下来了……飞檐走壁的强盗!”

  守在大门的倒霉男人一把揪住少妇:“你说什么云梯!”

  少妇看见他烧去了头发和眉毛的焦黑的脸,还赤着上身,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又是大吃一惊:“不要碰我!”

  男人仍然揪住她问:“飞檐走壁的强盗在哪里?”

  少妇拼命挣脱了他的抓握,抱着孩子跑开了。

  菜刀终于把消防管子割断了,王多颖松了口气,握刀的虎口有了一道血痕。

  王沐天和洪望梅也不轻松,现在洪望楠的全部重量都悬在他俩手里,两人的双手由于用力过度几乎痉挛,指甲盖的颜色变成死白色。

  终于,伴随着铁栏杆发出的轻微声响,绕在铁栏杆的管子开始徐徐向下垂降,管子绷得越来越紧,几乎要把铁栏杆一点点拉弯了。洪望楠的双脚渐渐跟二楼阳台平行。

  王沐天和洪望梅拉住管子,由于吃力,两人都是龇牙咧嘴。洪望梅气喘吁吁地说:“沐天……你还没有答应我……”

  王沐天同样气喘吁吁:“答应你什么?”

  “我跟你一起抗日啊!我说过,你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你去延安,我就去延安,你去重庆,我就去重庆!”

  洪望梅是缠上王沐天了,到这个时候她还没忘这个,王沐天不耐烦地问:“我死呢?”

  “我就跟你一块儿死!”洪望梅很决绝。

  管子已经用到尽头,王沐天和洪望梅看到洪望楠在距离地面一丈的阳台上落了脚,暂时脱离了危险,马上赶回到客厅。“通”一声,洪家大门从外面被撞开一条缝,露出窄窄的老唐面孔,他拼命地推门,门缝在一点点加宽……

  老唐是一个合格的盯梢者,他在门外一边推门,一边还不忘给房间的人上思想课:“我知道你们都在门那边,子弹是可以穿过门的,我希望你们珍惜自己的生命……”

  房门用一张圆餐桌抵着,那是王多颖推过来的,现在他们四个人正用肩膀拼命抵住桌子,王沐天忽然吩咐大家:“放开!”四个人同时撒手,猛地向后退去,老唐和餐桌一块儿倒进室内。

  老唐不愧是训练有素,反应非常敏捷,他嗖地从地板上一跃而起,发现房间四个人全瞪着他。

  他扫视着室内每一个人的面孔,又扫视了一下公寓的格局:每一间房都紧闭着门。他冲到书房门口,一脚踢开门。结果让他非常生气:没有找到洪望楠!

  洪望楠看到楼下的贺晓辉,绝望了。他忙活了半天,居然还有人在此守株待兔!

  贺晓辉冲着他喊:“跳,没关系!”他冲上前去,举起两手,“是王沐天叫我们来营救你的,跳吧,我保护你!”

  原来是自己人。洪望楠擦了把冷汗,松开手往下跳去,贺晓辉使他软着陆,两人顺势在地上来了个翻滚,缓冲了冲撞力。

  洪望楠还没来得及对贺晓辉说声谢谢,忽然背后传来一声断喝:“不许动!”两人回过头,看见一个赤膊的、满脸焦黑的男人正用手枪口对着他们。他慢慢靠近他们,开始搜身,他从贺晓辉的裤子口袋里搜出一把手枪,然后把贺晓辉推到一边,继续在洪望楠身上摸索。

  贺晓辉突然从小腿内侧的短袜里抽出一把匕首,闪电一般反扑过去,正刺在那男人赤裸的脊背上。他出手干净利落,这正是一个老游击战士的身手和机智。

  但那男人也向贺晓辉开了枪,贺晓辉不退反攻,迎着他扑了过去,又补上一刀。

  正在洪家四处搜索的老唐听到楼下的枪声,马上冲到阳台去了解情况,他看到他的同伙已经倒下,贺晓辉正在用匕首割断洪望楠腰上的消防管子,不由大怒,对着楼下连连射击。枪声引得远近的警车拉起警笛,朝这里汇拢。

  王沐天看老唐如此嚣张,举着一把椅子想冲过去跟老唐拼命,被孙碧凝紧紧抱住。

  贺晓辉背后中弹,躺在血泊里,洪望楠将他背起。

  被贺晓辉匕首刺中两刀的男人还没死,居然从拐弯处慢慢爬了出来,举起手枪,对准了洪望楠和贺晓辉……

  “砰!”一声枪响,倒下去的不是洪望楠,却是开枪的人。他努力地回过头来,看到一个穿连衣裙的身影向自己飘来。

  是桑霞,桑霞在他背后开了一枪。

  桑霞失魂落魄地看着正在抽搐的男人,那男人两眼瞪着她,突然头一歪,死不瞑目地咽气了。

  桑霞看着陌生的死者,表情显得很奇怪,忽然向大门外跑去,到了大门,她回过头,又看了地上的尸体一眼,这才又转身跑去……

  后来,王沐天才知道,那天晚上,是曾经在运动会获得过射击冠军的桑霞第一次向有生命的物体开枪。开完那一枪之后,她接下去的好几个夜晚都失眠了。

  同伴死了,老唐回过神来:洪望楠就在楼下!他疯狂地向洪家大门扑去,很快到了楼下,向弄堂口跑去。不过让他绝望的是,卡车已经开动。但尽管如此,作为一名有职业精神的跟踪人,只要有一线希望,他就必须继续追!

  眼看卡车距离他越来越远,老唐越来越没信心,但是街上的红灯重新点起他的希望:卡车刹住了。

  洪望楠发现老唐跟卡车的距离迅速拉近,天真地对桑霞说:“这是法租界,街上这么多人,他不敢公然开枪!”

  “你小看日本人雇的奸细了。”坐在驾驶座的桑霞忽然紧踩油门,向仍然亮着红灯的交叉路口闯去。

  侧面一辆轿车开来,“吱”一声尖叫刹住了,中型卡车在轿车面前飞驰而过。

  洪望楠敬佩地朝冷静果敢的桑霞看了一眼,他不知道,这也是桑霞第一次闯红灯。

  老唐举起枪,对着卡车的后轮连连射击,他的枪法并不优秀,只有一颗子弹打在车厢后挡板上。他终于放弃了追逐,站在马路沿上牛喘。

  当巡捕房的车来到弄堂口的时候,王沐天的三个小伙伴已经扬长而去。他们低声地合唱起《毕业歌》来:

  同学们,大家起来!

  担负起天下的兴亡!

  听吧:满耳是大众的嗟伤,

  看吧:一年年国土的沦丧。

  我们要选择“战”还是“降”?

  我们要做主人去拼死疆场!

  ……

  似乎有心灵感应,王沐天在洪家阳台上,也在轻哼着《毕业歌》。

  无数的青年学生听到这首由田汉填词、聂耳作曲的抗日进行曲,都会被深深打动,无数年轻的他们高唱着《毕业歌》,从此投笔从戎,奔赴抗日前线……

  孙碧凝走到王沐天身后,一只手臂搭在他肩膀上,他回过头,看着她:“望楠哥哥脱险了。”

  “你怎么知道?”

  王沐天轻声说:“我知道。”微笑慢慢在他脸上出现,穿过黑暗,他似乎看到前方的桑霞也在朝他微笑。

  老唐累坏了,想起死去的同伙,更是无比沮丧。这次行动损失太惨重了,他大意了,明显低估了对方。他看到一辆警车突然从一条弄堂口开出,愣了一下,这才明白巡捕们是冲他来的。他拔腿便跑,一转身拐入一条小弄堂。

  警车进不来,老唐略微放慢了速度。终于穿出弄堂口,还没分辨出方向,一个安南巡捕就从侧面扑上来,枪口指着他。他赶紧举起双手,巡捕把他的脸转向墙壁,不由分说地先给他几警棍。他被打得昏头昏脑,嗷嗷直叫,身体也软了,顺着墙根躺在地上,安南巡捕从他腰带上抽出一支驳壳枪。

  另一个安南巡捕从弄堂那头追过来。老唐吓坏了:“你们快去追卡车……车号是沪×××××……人是他们打死的,不是我!”

  两个安南巡捕相互看看,相互补充对于中文的理解,嘴里说着越南口音的中文:“再说一遍!”

  老唐一下子爬起来:“我带你们去……”一个安南巡捕一脚踹在他胸口,把他踹倒在地,飞快地给他戴上手铐。

  “再说一遍!”

  桑霞两手握着方向盘,打开的车窗灌进夜风,将她的短发吹乱——这是洪望楠隔着半躺的贺晓辉看到的形象。这个形象是他对女性的经验里头一次出现的。比起他认识的上海姑娘,她似乎多了一份自然和自在,少了一份年轻女子天性里带出来的扭捏,他甚至没想到王多颖,因为王多颖也只是众多上海姑娘其中的一个。

  贺晓辉呻吟了一句什么。桑霞看见他右边的衣服已全被血染透,焦急地皱起眉,低声说:“好的,我马上找地方停车。”

  “他说什么?”

  “换车牌。以防这个车号刚才给人记住。”车子拐入一条小街,桑霞稳稳地踩下刹车,迅捷地跳下车,又绕到车尾,拉开车厢后挡板,从上面拿下一个旅行皮箱。

  洪望楠盯着桑霞的背影,忽然说:“给我。”

  桑霞回过头,洪望楠已经站在车尾,她把皮箱递给他。两人迅速对视一眼。在桑霞的眼里,洪望楠的气质中透出一种独特的教养,眼神里有一种压抑着的细腻和多情。他脱下亚麻西服,桑霞接过来,似乎这陡然增进的亲近使两人感到一股男女间相吸的张力,也似乎就在这短暂的接触中,他们以各自的本能已建立起信任,抑或生发了一种莫名的情愫。

  洪望楠蹲下来,打开箱子,发现里面除了所有修车的工具之外,还藏有一块车牌。他抽出车牌。

  桑霞问:“会换吗?”

  洪望楠回过头,微笑一下:“你会吗?”

  桑霞也微笑一下:“急了我什么都会。”

  “那我也一样。”

  两人的对话隐藏着一种心照不宣,像是在打探,又像是在较量。

  洪望楠换车牌,桑霞到驾驶室去给贺晓辉止血。一个不大的手电筒放在挡风板上,桑霞借着微弱的光线查看着贺晓辉的伤势,她抽了一口冷气,贺晓辉的伤势太严重了。此刻他脸色苍白如纸,眼神迷离,嘴唇发青,费力地问桑霞:“你……行吗?”

  桑霞让自己恢复平静:“行!”她拉开车抽屉,看到一把粗大的剪子,剪子显然不是准备用于眼下的情况,不过已经顾不了太多。面对一大片鲜血,她的手有些微微颤抖。

  贺晓辉轻轻呻吟一声:“不能停车太长时间……危险……”

  桑霞加快动作,她剪开贺晓辉浸透鲜血的衣服,将他的衬衫剥下来。

  “压紧伤口……止血……”

  等桑霞做完绷带,洪望楠也已经换好车牌,他看到驾驶室里一片血的世界,贺晓辉痛得满头冷汗,他提出建议说:“找一个外国人的私人诊所,让医生看看吧……”

  贺晓辉马上打断说:“不……要,太……冒险……”

  洪望楠跳下车,点上一根烟,四周似乎很安静,他慢慢溜达着向前走去,忽然看见从街的尽头走来两个华人巡捕。他回头看了一眼卡车,迎着他们走去,还一面大声打招呼:“二位巡逻呢?”

  巡捕甲把手电筒照在洪望楠脸上:“你在那儿干什么?”

  洪望楠走到巡捕面前,大声说:“在找路呢!迷路了!”他这是在向桑霞传达危险信号。

  桑霞手里的动作开始慌乱,贺晓辉已经恢复了一点气色,他吩咐桑霞:“下车……告诉巡捕……你们是搭我的车……从火车站过来……”

  “为什么?还有你怎么办?”

  贺晓辉轻轻摆摆手说:“我……有办法,快去照办……以后再跟你解释……”

  桑霞站在车轮上,伸手够到卡车厢内那个装修车工具的皮箱。然后跳下车,一手拎皮箱,一手摇着檀香折扇,袅袅婷婷地朝望楠和巡警走去,一面不耐烦地扬起嗓子:“哎,你问清楚了吗?问个路问这么半天!”

  洪望楠心领神会,他掏出香烟,递给两个巡捕,回头对桑霞喊:“这不正是在打听呢!”

  巡捕乙注意到桑霞和身后的卡车,巡捕甲:“这是你们的车?”

  桑霞按照贺晓辉的嘱咐回答说:“是我们从火车站搭来的车。”

  “火车站?”巡捕甲捏亮手电,卡车刹那间成了电筒光圈的靶子。

  桑霞紧张至极,手里晃动的折扇静止在半途中,她和洪望楠紧急地交流了一个眼神,似乎为了安慰她,洪望楠挽起她的胳膊,跟着巡捕朝卡车方向靠拢。

  穿上洪望楠的亚麻西服的贺晓辉此刻坐在方向盘前面,嘴里吹着《好一朵茉莉花》的口哨,手指头上夹着烟卷,怡然自得地等着巡捕的接近。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能够让自己忽然做到如此镇定的,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也许有一种强大的信念,在强烈地支撑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