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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现踪


话说紫萱与人相斗,那白衣少年与黑衣大汉便一直在旁静观其变。眼见安庆绪来势凶猛,黑衣人也不敢怠慢,早已捏了法诀,暗聚玄功。

眼看紫萱不敌,黑衣人口里念动真言,大喝一声:“咄。”一道烈焰燃过,裹在长刀上的布条尽数化去,露出黝黑冷冽的刀身。他一步跨到紫萱身前,聚起真元一刀斩在雾蟒头上。

堂内众人听得轰的一声巨响,便见雾蟒被击得粉碎,化作数十股血色雾气****空中,转瞬便撞到大堂顶上。只听一阵滋滋作响,待血雾散去,众人才看到顶上厚厚的楼板似被大火灼烤过般露出大片焦黑,可见这股血雾何等可怖。

黑衣人收刀站定,双眼紧盯安庆绪,一字一顿的说道:“好厉害的手段,好毒的血煞魔功。”

安庆绪志在必得的一招被半路杀出的黑衣人给破掉,心中已是极为震怒,他一向脾气暴烈阴狠容不得半点违拗,然见这黑衣人气宇不凡修为深厚,如今又在长安城天子脚下,此地藏龙卧虎却是不可鲁莽。

安庆绪粗中有细,这下按住心火,嘿嘿笑道:“不料今日安某走运,出来喝顿酒也能碰上一流好手。不知如何称呼,在下安庆绪,咱们不打不相识,一起喝杯水酒如何。”

安庆绪随父兄多年拼杀才有眼下地位,对这等高手历来最为重视,收为麾下自是最佳,即便不能也当留个退步,日后好相见。说着便想与黑衣人攀个交情,打探打探对方来路。

黑衣人不为所动,手上玄功也不撤去,说道:“阁下血煞魔功艺业惊人,想必手上冤魂不少,令师余沧海更是闻名海内,某家与阁下道不同,这酒不喝也罢。”

安庆绪的师傅余沧海乃是闻名天下的邪道大高手,一身修为深不可测。他所创的血煞罗焰乃是极为霸道的火系道法,修炼此法须得杀人无数,摄取生人血气和死时煞气炼入火法之中才能练成,因此数十年来为正道江湖所忌。但因余沧海修为太高,道门之中也只有极少人能制住他,所以多次剿杀都叫他逃脱。

六年前余沧海遁入安禄山军营当了内府总领,江湖正道迫于安禄山军势,无法深入军营将其击杀。这些年来余沧海也已不到江湖为恶,据传他的血煞魔功即将突破第九重,不再需要杀人练功。

安庆绪咧着嘴,眼睛眯成一条缝,心内怒火中烧:“这黑衣人既然识得我神功,想来早知我的身份,如今既是不识抬举,便要你好看。”

安庆绪故作豪迈,大笑道:“兄台玄功盖世,在下自来就是个武痴,见着高手定要切磋一番,兄台莫要令某失望。”

安庆绪一边说话一边开始聚气运功,他自小在兵阵中杀伐,出手便要分生死,只见他两掌亮起血光,脸上露出狰狞之色。

这时店内胆小之人早已逃出酒楼,宽敞的大堂里只留下决斗中的几人。今日上元灯会,醉仙楼又位在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上,来往行人见这边有打斗,已经在楼外里三层外三层聚了一大帮爱看热闹的百姓。

安庆绪将真元运至极致,两掌各喷出一道血色火焰,两道血焰在他身前交缠旋转汇成一道威势惊人的血火漩涡。

这大招还在准备,堂内堂外便已感受到他的威力,一道道罡风从漩涡中呼啸而出,但凡周遭桌椅一碰上这罡风便裂成粉碎。安庆绪运功未毕,大堂里已经没了完整的器物。

那血色火焰便是余沧海所传血煞罗焰,这招威势惊人,黑衣人不敢怠慢,早已聚起全身真元,长刀之上亮起了青色刀芒。

眼看就要出手,突然安庆绪脸色大变,双腿全力一蹬急速退至门口,脸上神色惊疑不定,一双豹眼瞄向静坐的白衣少年。

安庆绪多年征战,对危险早已有一种天然的感应,正当他运功至顶将要出手之际,忽然全身寒毛竖起,好似赤身裸体在黑夜中被猛兽盯住一般。只有十四岁那年在漠北追杀契丹酋领被胡族祭司祭起的法器差点削去半个脑袋时才有同样的感觉,那一战给他留下的伤痕至今刻在脸上。

白衣少年本在一旁观战,安庆绪运起血焰的时候他便皱起了眉头。

安庆绪杀人无数,对这等平民百姓自来不放在眼里,血煞罗焰威力惊人,一出手便会殃及无辜,所以在安庆绪将出未出之际,白衣少年发动道法吓退了安庆绪。

白衣少年身上一丝真元也无,让安庆绪也看走了眼,没料到竟是一个极强的高手。

安庆绪脸上一阵红白变换,还没出招便被人吓到,这可是生平第一遭。安庆绪恼羞成怒,正要不顾一切拼死一战,忽听楼上传来一声轻喝:“少帅且慢。”只见一个头戴儒巾,身着灰色轻裘的男子步下楼来。

这人看着约有三十来岁,身材修长面容清俊,两眼透着精明干练,嘴上还留了两撇小胡子,淡淡的微笑挂在脸上,让人看了便想多与他亲近。

见这人下来,安庆绪便收了法力,与他对了个眼色便退到一旁。

来人走到白衣少年桌前,抱拳一揖,笑道:“这位公子真是好面相,天庭饱满剑眉入鬓,将来必是出将入相之人。在下严庄,忝为平卢节度府参军,公子如何称呼。”

白衣少年也起身抱拳道:“不敢,在下河阳李泌,化外野民,难入参军大人法眼。”

严庄眼睛一亮,道:“原来是皇上誉为天下奇才的李公子,严庄久仰公子大才,一直缘悭一面,不意今日在此相会,真是严庄之大幸。大帅对公子也是仰慕已久,不知公子可否移驾帅府,让我等也尽半个地主之谊?”

李泌正要推辞,门外大步跨进一员兵卒附在严庄耳边低语几句,严庄神色一变,对李泌抱拳道:“真是不巧,本想延请公子过府一叙,岂料今日有些琐事未完,改日严某在别处设宴,专为公子洗尘。”说完扔下一张二百两的银票,说道算是赔偿损坏,便与安庆绪一道离去。

李泌目送严庄一行匆匆离去,转身对黑衣人说道:“九叔,严庄此人大有不凡,以我的道行,这楼内花开叶落风吹草动都逃不过我的掌握,只这严庄若不是他自己现身,我还不知道有人竟在十丈之内潜伏。师尊从未提过江湖上有严姓高人,九叔可知他来历?”

黑衣人道:“此人三年前开始随安禄山治事,现任安禄山内府参军,统辖府内机要司,乃是安禄山麾下第一谋士。近年来安禄山军力膨胀极快,机要司组建狼堂鹰堂,招引了许多贪慕富贵的江湖人物,潜力惊人。此人一向在营州主理军务,等闲不会出动,只怕今日现身长安与那宗宝物大有关联。”

李泌微一沉吟,当机立断道:“师尊怀疑安禄山与北方有勾连,那宝物若是落到他们手上,必定是一场大劫。事不宜迟,不论如何不能让他先行找到雷动天,这宗宝物事关重大,只怕余沧海也会入关,九叔速与宗内联络,加派人手追踪雷动天行迹,紫萱随九叔回宗门,我且先行一步。”说完步出醉仙楼,几步便隐入人潮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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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宣义坊,乃是达官贵人聚居之所,此处警卫森严,平常百姓不得入内,皇帝赐予安禄山的府邸便在坊内。

书房中,只有安庆绪、严庄和一个身材壮硕的威严男子。那男子生的虎背熊腰,年纪已是中年,浓黑的眉毛,微卷的胡须,轮廓看着与安庆绪很是相似。他坐在太师椅上,双目微闭,安庆绪和严庄躬身站立在他身前。

只听那人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响起:“我儿,今日你又在府外闹事了。我与你说过多次,长安乃天子脚下,不比咱们营州,这里来往都是朝中显贵,莫要不小心给为父惹了祸事啊。”

安庆绪赶紧答道:“父帅,今日本是喝酒痛快,谁料遇上厉害的对头,儿子一时冲动便与他们动起手来,儿子以后一定记得约束自己。”

严庄在一旁说道:“大帅,今日之事须怪不得少帅,若不是少帅出手,我们还不知道李泌和冯威也到了长安,冯威也就罢了,李泌此人一直如神龙见首不见尾,实难测度深浅,属下以为不可不防。”

安庆绪一脸疑惑:“严参军,这李泌到底是什么人,怎得你如此看重?”

“李泌此人,少帅定要多加留心。”严庄道,“开元十六年,此子年方七岁,今上与宰相张说观棋,皇上以“方圆动静”为题,张说引题曰:方如棋局,圆若棋子,动若棋生,静若棋死。李泌答道:方若行义,圆若用智,动若骋材,静若得意。自此天下闻名,誉为神童。府内机要司将此子列在潜龙部第一等,派人查探其师承,至今不能定案,只知与太清宗大有渊源。少帅动手之时,我隐在暗处观察,李泌举手之间便有风雷隐动,年纪轻轻就有此等修为,其师必是道门绝代高人。加上他与那黑衣人一同出现,想必与太清宗脱不了干系。

安庆绪面色一沉,咬牙道:“又是太清宗,这黑衣人是什么来头?”

“黑衣人姓冯名威,明面上乃是皇帝驾前的四品千牛卫将军,两年前不知何故突然离开大内。此人其实师承太清宗,行护卫皇帝之责,一身道法早已登堂入室。太清宗自高祖皇帝起便隐在暗处护卫皇室,却从不干预政事,亦不受任何部司节制,连皇帝也只是受其护卫,而无权调动。”

严庄一顿,继续道:“昨日收到机要司飞书,总座已于五日前启程入关,以他的脚程,这两日便该抵达长安。雷动天虽是有数的高手,但在总座手上也走不了几招。方才鹰堂侦骑来报,在东门外小鱼山附近出现雷动天踪迹,我已派狼堂前去布置,只待狡兔入网。”

安庆绪道:“这雷动天一向行踪莫测,我们追踪两年毫无所获,怎么这次严参军竟能提前判知雷动天将会前来长安?”

“少帅还记得三年前投靠我们的天星寨少寨主马飞鹏么?”

“那当然记得了,正是因了马飞鹏我们才知道另外三份宝图是在雷动天手上。”

严庄道:“雷动天与天星寨寨主马如龙本是旧识,三年前雷动天意外得到藏宝图,谁知酒后失言对马如龙露了口风,马如龙见宝起意便设计毒杀雷动天,雷动天中毒后又被马如龙父子围攻,打斗之中宝图一分为二雷动天带着其中一半艰难逃命。雷动天伤愈之后杀上天星寨报仇,马如龙自知不敌便把他那半张藏宝图撕成三份,自己和两个儿子马飞熊马飞鹏各拿一份。后来雷动天剿灭天星寨却只找到了两份宝图,最后一份被侥幸逃出的马飞鹏带到了我们这里。”

安庆绪不耐道:“这些我都知道。”

严庄笑笑道:“少帅莫急,后来三年我们一直想要围捕雷动天夺取那三份宝图,但因此人太过狡猾难缠,空自耗费了许多人力财力却未竟毫厘之功。于是大帅有一日对我说,既然我们得不到那三份宝图便把我们这份给了他吧。”

安庆绪看了看闭目养神的安禄山,皱起眉头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严庄道:“这三年中不仅我们想夺雷动天的宝图,雷动天也想夺回马飞鹏手上的宝图,所以两个月前我派了一个任务给马飞鹏,再稍稍漏了点消息,雷动天便在雁门关附近截住了马飞鹏夺回了最后那张宝图。为防雷动天起疑,不得已还赔上了一些精忠之士。”

安庆绪眼睛一亮:“那严参军定是给他假的宝图,又或是在图上做了手脚。”

严庄摇摇头道:“宝图是真的,也没做任何手脚。”

安庆绪大惊:“这是为何?”

“雷动天是老江湖,什么手脚都瞒不过他,若是做点手脚就能骗过他那之前我们设下的无数陷阱早就奏功了,所以这次我们用的是阳谋。”

“阳谋?”

“马飞鹏曾经看过他爹那一半图,图上清楚说明宝藏就在长安。”

安庆绪一拍手:“我明白了,守株待兔!”

“少帅果然聪慧过人,之前我们抓不到雷动天是因为江湖太过广大,我们根本无法预知雷动天将往何处,而今我们知道他必定会来长安,这就容易多了。鹰堂的侦骑在长安城内外广布眼线,所以雷动天刚一出现我们便得到了消息。”

“报!”房门外突然传来报令声,严庄问道:“何事?”

“鹰堂急报,北门外发现雷动天踪迹!”

严庄眉心一皱,自语道:“声东击西?”话音未落,门外又再传来急报。

“鹰堂急报,南门外发现雷动天行迹!”

“鹰堂急报,西门外发现雷动天行迹!”

安庆绪怒道:“好个奸猾的雷动天。”

严庄急道:“大帅,看来雷动天早已知道我们会在长安布局等他,如今四门同现雷动天行迹,必是他已确定宝物所在之处,施此分兵之计便是要急于下手了,该当如何处置还请大帅示下。”

安禄山稳稳安坐太师椅上,似乎一点也不着急,他缓缓道:“别急别急,世上事哪有那么轻易便能成事的,我们虽有罗网狡兔亦有利齿,雷动天明知长安有伏还是前来取宝,这起码说明我们之前的算计并无差错。严参军,愈是紧急愈要镇定,此事既然是你主理那无论如何紧迫也不必问我,你自行处置吧。”

“大帅教训的是,是属下定力不够。”严庄略一沉吟,下令道,“命狼堂留守东门,命鹰堂立即往北门设伏,命法术营往南门设伏,命近卫营往西门设伏,无论如何一定要拖住雷动天。”

“得令!”传令军士领命而去,安庆绪道:“严参军,法术营与近卫营都是军中将士,并不擅长对付雷动天这等江湖高手,这样安排会否不妥?”

严庄道:“少帅说的是,但即便是狼堂鹰堂恐怕也留不下雷动天,我这般处置只是要在雷动天取宝之时拖住一点时间而已,要制服雷动天还得靠余总座。”

“师傅?”

“我断定总座定然已离长安不远,只需拖住雷动天待到总座到达必能一击得手。”

安庆绪点头道:“不错,雷动天修为极高,我们人数再多也杀不了他,只有师傅出手才能成功。”

“事不宜迟,这便告知总座。”严庄自袖内摸出一张金底银字的灵符,念了一道咒语,就见灵符摇身一闪凌空飞去。

安禄山缓缓睁开眼来,与安庆绪不同,安禄山长了一对长长的凤眼,一开一合之间透着精明狡慧。

此人本是胡人出身,父亲早亡,母亲乃是突厥女祭。从最底层一路拼杀才有了今日的地位,得来绝无幸至,外人常常被他粗豪的外表蒙骗,实则安禄山精明过人,做事滴水不漏。

安禄山从椅子上立了起来,摸摸腮边的胡须,对严庄说到:“今番是夺宝的最好机会,定要好好把握才是。”严庄躬身应是。

安禄山又道:“严庄啊,自从得了马飞鹏密报,知了那异宝之事,我们花费的财力难以数计,那宝物当真如令师说的那般神异?”

严庄答道:“师尊传下法旨,明言此宝乃累世果报之大祥圣物,得之可以有天下。师尊法言从未有失,大帅明察。”

安禄山那双凤眼眯成了一条线,哈哈笑道:“甚好甚好,皇上对我安禄山很是优厚,本帅也是想将这大福报的异宝献于陛下,方才对得起陛下知遇之恩呐。哈哈,哈哈哈哈哈!”

严庄一旁笑道:“大帅忠心可鉴日月,真乃我大唐之福,万民之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