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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二章 燃萁煮豆惊风起


  天还没亮,一辆四马车驾便自管陶客栈驶出,向北而去。

  马车上仍无驭手,马匹好似认路一般踏雪北上,启明星在马匹头顶闪烁。

  马蹄翻飞间,天空由墨黑转为湛蓝,之后渐渐泛白。

  “啾——!”

  长长的一阵破空之声传来,紧接着短促而有力的一声“叮!”终止了破空之声,一只飞箭钉在马车外壁,羽翼犹兀自颤动,发出“嗡嗡”声。

  这种箭被称为“响箭”,歹人们隔着大老远将响箭射向过路人,目的不在伤人,而在于惊动过路人,形成威慑,一般会射三箭。

  因为这些响箭,歹人们又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响马!

  丁戊奇荒成就了两个门派——丐帮和砍刀会。

  “砍刀会”并不是他们给自己起的名号,也不是某个具体组织的名号,当然更不是指单个人,而是当时老百姓对于一切持刀抢粮之人的统称。这些砍刀会的成员往往是饥肠辘辘,走投无路,于是便纠集上自己的三五个好友一人一把刀,一个“砍刀会”便形成了,你抢我,我抢他,“砍刀会”之间的火并也屡见不鲜,时任山西巡府的曾国荃并不甚管,他认为“天灾若止,人祸自息!”,“砍刀会”运动愈演愈烈。

  待得丁戊奇荒过后,“砍刀会”中已被并为三股势力,形成三足鼎立之势,这时他们也分别给自己起了响亮的名号——苗帮、白虎帮和天胜帮。

  砍刀会本是由农民组成的非法组织,但他们一旦适应这种不劳而获的生活状态后便难以自拔,灾荒过后他们依旧拉帮结派抢劫过住商旅,为求自保山西马帮应运而生(马帮已存在了近百年,但山西出现马帮却是在丁戊奇荒之后)。即使如此,过往商旅的生命财产安全仍无法保障,直到陆鸿担任山西马帮“总执事”后,陆鸿力排众议实行所谓的“肃清计划”,一年内天胜帮上下八百人惨遭灭口,白虎帮头脑包括帮主在内的三十多人被杀,白虎帮残部归入苗帮,苗帮实力大增。单通气得咬牙切齿:“除恶务尽,不该放过白虎帮那群杂碎!”

  陆鸿认识到实力大增后的苗帮已然不是马帮说灭便能灭了的可怜虫了,于是双方领导人竟十分默契地订定盟约,苗帮迁出山西立足,且永不劫山西马帮财货。马帮年年向苗帮提供一定数量的“岁贡”。

  且说那苗帮迁出山西后便来到一处名曰“梨树垴”之地立足,人们便称其为“梨匪”,梨匪们似乎对这个名号也并不抵触,“苗帮”这个名号反而没有人提了。

  显然,陆沄遇到的正是梨匪!

  响箭飞来之时,梁沄正于车内安坐,双眸紧紧盯着手中的报纸——《时务报》!

  在车内中央位置摆着一只火盆,里面火炭暗红,车厢内的空气被它渲染得暖烘烘的。

  “什么声音?”

  尖锐的声音惊醒了趴在卧榻上打盹的呃西娜,马车内竟能乘下卧榻,可见马车之大。

  又是两阵悠长的“啾——!”“啾——!”声,紧接着“叮!”“叮!”,马车奔驰依旧……

  响马们吆喝着挥舞着明晃晃的钢刀纵马从四面八方包抄而来。

  “咴咴咴!”

  拉车的马匹阵阵嘶鸣着被响马逼停了。

  “乖乖等我回来!”

  梁沄将套着两柄蝴蝶刀(又名:八斩刀)的皮带扣在腰间。

  “我要和你一起去!”

  呃西张开双臂。

  梁沄微一思忖,笑着过去抱她,用棉被把她包起来仅露出一个头,又把软呢帽扣在她头上——“外面冷!”

  近百名响马起早贪黑地顶着北风,冒着严寒出来打劫,这种敬业精神非常值得我们当代人学习。

  响马们围着马车却谁都不上前,正踌躇间,车门打开了:一个年轻的公子哥抱着一个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女子走了出来。

  “呵!好一对俏鸳鸯!”

  不知谁说了一句,显然是个女声。

  梁沄将呃西娜放在车梁上让她靠着马车壁,然后向众人拱手道:“小可马帮陆沄!敢问谁是当家的?”

  呃西娜的帽檐压得很低,躲在棉被里好奇地打量着周围这些骑着马的、身着奇装怪服的人们,毫无惧色。

  “马帮陆沄?!”

  一阵清脆的声音传来,陆沄向声音的源头看去——那女子身材娇小,长着一张鹅蛋脸,肌肤吹弹可破。头戴鹿皮帽,身着白色狐裘,跨下一只十分漂亮的白色小马驹,无论是马还是人都散发着无穷的吸引力。

  陆沄的目光粘在了那女子的身上,只听她又道:“你不是姓梁嘛——这小子为了保命连姓都改了!”

  响马中爆出一阵轰笑。

  陆沄暗道奇怪,就算我自称梁沄,他们又怎会知道!

  “在下知道道儿上的规矩,今天既然撞在各位手里愿出一万两买一条活路!”

  陆沄从怀里掏出万两的银票举着,却无人来接。

  响马皆惊:出手动辄万两,大买卖呀!

  狐裘女打量着陆沄,猜测他的身份,忽地瞥见陆沄腰间悬着的半块玉佩,定定地看着,十分吃惊。

  “杜龙,活捉他!”

  女子严令一声,一个骑黑马的壮汉催马奔来,待得杜龙靠近马车四五步时陆沄拿出一个银元宝奋力向杜龙掷去,元宝夹杂着风声朝杜龙面门呼啸而来,杜龙刚刚举刀将元宝劈开陆沄早已飞身踢到,杜龙不及防被陆沄踢落马,陆沄也轻巧落地。

  然而落马后的杜龙却并非跌在地上,而是扎个马步横刀而立,陆沄和杜龙都清楚:杜龙在陆沄踢到的一瞬间为了卸去陆沄的力而后跃,也就是说其实杜龙是自己跳下马的。

  杜龙二话不说举刀又劈向陆沄,陆沄仍未抽出腰间的蝴蝶刀,只是一昧躲避。

  其它响马只是静静地看着,并没有一拥而上。

  “杜兄,你不是我的对手,你回去,换个厉害点儿的来!”陆沄一边躲避一边聒噪,可能是得意忘形的原故,忽地脚下一滑摔了个四仰八叉。

  杜龙抓住这个机会一刀劈来,陆沄大骇不及躲避,下意识地举臂相格,只道:我命休矣!

  众响马都胜券在握地看着二人,眼看整支臂膀便要被卸下来!

  “嘭!”

  乍响一声,杜龙钢刀脱手,众人都不及反应——发生了什么?

  陆沄趁杜龙愣神之际抓一把雪朝他脸上掷去,杜龙双手护面倒退几步,陆沄已翻身而起。

  钢刀在空中飞舞几圈落在雪地里。

  车梁上的呃西娜右手拿一个黑匣子般的事物指着杜龙,黑匣子上有管,指着杜龙的管口处还有袅袅青烟,显然这事物便是令杜龙钢刀脱手的原因所在。

  “洋枪!”不知是谁大喊一声,响马中引起一阵骚乱,他们不仅看到了洋枪,而且他们发现持着洋枪的那个绝美的美女的眼睛——是蓝色的!

  杜龙望见钢刀刀背处被一颗约小指粗细的金属事物打穿,那事物尖头圆底呈柱状,此刻正静静地佧在刀背上,而钢刀则静静地死在雪地里。

  “都不许动!”

  呃西娜秀眉微皱,对众人嗔道。

  杜龙心有余悸地扭头看一眼呃西娜,心里只道:若是照脑袋打来此刻哪里还有命在!

  众响马不知所措,纷纷把目光投向骑着白驹的白狐女。

  “啊~”

  白狐女慵懒地伸个懒腰,陆沄的目光又被她吸引了过去。

  “杜龙,拿好你的刀!”

  她说。

  “Ouch!”

  几乎是在白狐女话音落下的同时,呃西娜痛呼一声从车上跌下伏倒在雪地上身体痉挛地扭曲着,驳盒枪也掉在地上。

  一条软鞭夹杂着风声呼啸而来,软鞭尖端将驳盒枪卷住,仿佛粘住了似的。

  杜龙就地一滚抄刀在手直取陆沄下三路,只见寒光一闪,陆沄蝴蝶刀出鞘,杜龙钢刀再次脱手,陆沄一手一把蝴蝶刀,左手蝴蝶刀胸前竖立防守,右手横刀伸出,刀刃抵在杜龙颈下,杜龙屏住呼吸,喉咙滚动了一下。

  好快的刀法!

  杜龙心中大骇,直到现在他都没反应过来陆沄是怎样解除了他的武装。

  “放下刀!”

  白狐女用得意的、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陆沄。

  陆沄看到呃西娜伏在雪地上蹙着眉头脸色惨白,露出痛苦的表情,帽子也掉了,被子被她压着点儿盖着点儿,在不远处的那匹白色小马驹上,它的主人左手持驳盒枪就像不久前呃西娜持枪指着杜龙那样指着呃西娜,在她的右手中紧握着一根长长的、大约一丈长的极细的软鞭,软鞭像一条萎蛇,一端被白狐女握在手中,半截在空中悬着,半截蜿曲地匍匐在马蹄旁的雪地上,握在手里的鞭柄为纯金打造,华丽异常。

  陆沄记得梁伯伯说过,软鞭等软兵器极为难练,可一旦功成对手极难招架,若是遇着使软兵器之人定要加倍小心……

  因为心系呃西娜的安危,陆沄不敢对杜龙怎么样,只得收刀回鞘,飞身到马车旁扶呃西娜。

  陆沄抱着呃西娜坐在雪地上,呃西娜双眸紧闭已然晕了过去,娇唇呈紫色,陆沄顿时大惊失色,这是中毒的迹象啊!

  颜色越深毒性越烈!

  他伸出手指头在呃西娜唇上擦擦,擦不下来,不是从外边涂上的,陆沄慌了手脚,大叫着:“娜娜!醒醒!”

  “恶婆娘,拿解药来!”陆沄怒吼一声,转身甩出一只蝴蝶刀,蝴蝶刀闪着寒光旋成一只圆盘,陆沄轻轻撂下心上人,另一只刀也业已抽出,紧跟圆盘之后跃起,一刀一人直取白狐女,一连串儿的动作一气呵成,迅捷无比,重甩轻撂力度拿捏得恰到好处。

  白狐女不仅不开枪反而将洋枪别在腰间,挥鞭击向飞盘,蝴蝶刀飞旋着反向陆沄飞来,身在空中的陆沄避无可避,左手一伸复又抄刀在手,双刀自上劈下,此时二人相距甚近软鞭威力尽失。

  “当!”

  斜地里一条黑色巨刃自下而上挥出挡在白狐女之前,巨刃与蝴蝶刀相撞,陆沄只觉刀上一阵大力传来震得虎口剧痛,双刀脱手飞出,人也在空中被撩出一个后空翻,落地后仍脚步不稳踉跄后退,突然脚下被杜龙一绊,趴在雪上。杜龙趁机施展擒拿手法制住了陆沄。

  “呸!卑鄙小人!”陆沄挣扎几下,吐出嘴里的雪,心中暗暗叫苦。

  “老实点儿!”杜龙踹陆沄一脚,另有两个响马持绳索上前缚住陆沄,直至此时陆沄才细细打量白狐女身旁那个手持黑刃的大汉:身材极为高大,他的脸上一迹血红的大疤直连到嘴角,微一咧嘴大疤扭曲变形令人触目惊心,大疤的主人却浑然不觉。那黑刃呈条状,宛如一把巨大的尺子,锋薄如纸,背厚若契,“黑尺”的一端接着的铁把儿被大汉握着,胯下一匹赤红宝马雄赳赳气昂昂。

  众响马望着白狐女静待号令。

  白狐女就像方才卷走洋枪那般又挥鞭卷走了陆沄腰间的半块玉佩,接在手中细细端详一番:“押回山寨!”

  ……

  匪寨座落于梨树垴顶部,垴者,小山头、丘陵也。既无险要山势,亦无天然水险。既如此,梨匪怎会蠢到选择“垴”作为栖身之所呢?

  因为这里有前朝的军事工程,只见这山寨寨台高筑,足有三丈高,墙壁厚实坚固,女墙空隙后有身背弯弓手执利矛的哨岗,这哪里是山寨,分明就是一座坚不可摧、易守难攻的城堡!

  在城内的中轴线上,一座大殿拔地而起,处处金钉朱户,画栋雕栏,屋顶尽覆白雪,飞檐呈龙风飞骧之状,巍峨壮丽,光耀溢目。殿宇高悬的扁额上裱着龙飞凤舞、个性张扬的三个大字——“聚义厅”,厅内红毡毯铺地直至阶下,中央位置一只金色暖炉。

  白狐女躺在自己的王座上,后颈处枕着王座的扶手,小腿跷在另一边的扶手上,一腿搭着另一腿,软鞭缠在她的腰间,鞋子早不知被甩在了什么地方,洁白的足腕和玉足在空气中微微晃动,十分诱人。

  她的左手拿着驳壳枪摆弄着,忽然她把枪扔在红色的地毯上,右手里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两块玉佩,两块玉佩的上面都系着红绳,其中一只玉佩下面还垂着红色流苏,她把玉佩分开来拿,一手一块,这是两个半圆形的玉佩,翠绿的温玉被她玉葱般的手指捏着更显得晶莹剔透、色泽鲜美,两只玉佩在她双手的操控下缓缓地相互接近。

  “啪!”

  随着几乎弱不可闻的玉器相触声,两只玉佩严丝合缝儿地合在一起组成一个完整的、圆形玉佩,接合处的缝隙几乎不可见。

  白狐女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她把玉佩分开,再合住——再分开——再合住——如此往复多次,她终于相信了这确实是掰成两半儿的同一只玉佩。

  白狐女清楚地记得,其母在世时做得最多的一件事便是握着这半块玉佩发呆,或笑或嗔,独自悲喜,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巴巴地将这劳什子交在自己手中,一句话也没说便溘然长逝。如今沧海桑田、破璧重圆,却

  早已物是人非。这玉佩到底承载着什么?

  女子蹙着眉头陷入了沉思。

  梁沄那小子倒底什么来头?

  怎么会有这玉佩的另一半?

  梁沄跟母亲会有什么瓜葛?

  根据情报来看,他决计不是马帮的人!

  陆鸿灭我之心不死,近年来蠢蠢欲动,马帮财力雄厚,我等绝非其敌手,或可通过梁沄和那洋妞儿搞几把洋枪,如此一来何惧马帮……

  白衣女子起身绕着中央的大暖炉转悠,赤足踏在绵绒绒的红色地毯上,大脑飞速运转,她把一只手凌空拂在暖炉上方,感受着热气拂过掌心、指隙。

  金色的大暖炉散发着灼热的气息,炉盖上的镂空处一缕青烟钻出,随后袅袅散去。

  “把暖炉给刚抓回来的‘肉票’送去,冻坏了可就不值钱了!”

  白衣女子吩咐道。

  “是!”一个沙哑苍老的声音应了一声。……

  此时的陆沄双手反剪,忧心忡忡地箕踞在石榻边冰冷的石地上显得分外无助。

  这是一间石室,地面、墙壁甚至顶篷都是石头做的,坑坑洼洼凹凸不平。

  门由成人手臂般粗的木材钉制,室内微暗,门口处是唯一的光源。

  呃西娜躺在冷硬的石榻上,苍白的脸色愈发衬得双唇发紫,陆沄伸伸脖子将脸贴在呃西娜的鼻尖上,感受到呃西娜呼出的微弱气息,稍稍有些心安,却又懊悔万分!

  还好他并没有丧失思考能力:

  娜娜是何时中毒的?我竟毫无察觉,何其蠢也!自出广东,呃西娜与我同食共寝,我怎没中毒?!

  忽地陆沄脑袋里精光一闪——玉露麝香丸!

  一定是玉露麝香丸!

  陆沄啊陆沄,梁伯伯对你千叮咛万嘱咐,江湖险恶!你怎扭头就忘,如比轻信他人,若是呃西娜……

  “唔!”

  呃西娜口中发出一声呻吟打断了陆沄的臆想,在陆沄的注视下,呃西娜睫毛微动了一下,旋即悠悠醒来。

  “噗嗤!”陆沄呆萌注视的样子逗得刚刚醒来的呃西娜笑出声来。

  傻姑娘啊,你还笑得出来!

  陆沄叹一声,关切道:“娜娜,哪里痛?告诉我!”

  呃西娜笑着缓缓起身道:“哪里也不痛,只是头有些沉……”

  陆沄想去扶心上人一把,却苦于双手被缚,只得坐在她的背后让她靠着自己。

  寒风凛冽,呃西娜扭头道:“阿沄,你怎地不抱着我?”

  陆沄方转身道“娜娜,快给我解开。”

  呃西娜坐在榻边为他松绑,绑得甚紧,呃西娜费好大的力气才解开。陆沄迫不及待地将心爱之人揽入怀中,呃西娜瑟瑟地缩在爱郎怀里不做声。

  良久,陆沄伸手从呃西娜的大衣口袋里拿出装玉露麝香丸的小瓶,拔开塞子吞下一粒,顿时只觉神清气爽。

  呃西娜躲在他的怀里仰头笑道:“你也水土不服么?”

  陆沄心道:若是此药无解,我便随你一起去了。

  忽闻“哗啦啦!”一阵铁链的响动,栅栏门被打开,一个人端着暖炉走了进来,手上垫着厚厚的鹿皮。

  呃西娜认出这不是给自己把脉的那位老郎中吗?

  老郎中的肩上还搭着陆沄的黑色棉斗篷!

  陆沄冷啍一声——果然是他!

  老郎中将暖炉放在石室中央,收起牛皮垫,将肩上折叠得整整齐齐的黑色大斗篷双手奉上:“公子日前所赠棉袍,今日奉还!”

  呃西娜疑惑地望向陆沄,陆沄并不伸手去接棉袍,反而恶狠狠地道:“好个狗东西!皓首匹夫,苍髯老贼!我二人与你何怨何仇?!使这等手段陷害我等!”

  老郎中抬起头,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公子可有证据?”

  “这是何物?”

  陆沄举着手中的小瓶道。

  “玉露麝香丸儿。”

  “何用?”

  “和胃止呕,促使气机通畅、胃肠调合,有解表化湿,理气和中之效。公子常伴佛山赞公,不曾学医么?”

  “啍!老匹夫,花言巧语,死到临头尚不自知!”

  陆沄飞身去抓老郎中,老郎中十分惊恐,踉跄地后退,被凸出的石棱一绊,一屁股敦在地上。

  陆沄大喜,冲过去弯腰拎老郎中,老郎中慌乱地扑腾,挣扎着要站起来。

  “砰!”

  老郎中情急之下竟一拳打中陆沄的膻中穴,发出沉闷的响声。

  陆沄被打岔了气,动作凝滞、精神恍惚,在原地蹒跚几下也敦在地上,趁着这个空档,老郎中早已起身落荒而逃。

  呃西娜不明就理,赶忙跑来照看陆沄,关切地道:“阿沄,你没事吧?好好的怎么坐地上了?”

  陆沄好像没睡醒似的瞬间迷糊了一下,接着恨恨地道:“啍!老匹夫!”

  呃西娜拽着陆沄的一只胳膊将他扶起来,陆沄十分沮丧,本想制服老郎中逼其交出解药,如此一来反而弄巧成拙、打草惊蛇,恐怕此后想要夺得解药就更加难上加难了,不禁有点儿发愁。

  “他不是给我看病的医生吗?”

  陆沄“嗯”了一声,捡起棉斗篷细细查视一遍披在呃西娜身上。呃西娜撩下来道:“什么腌臜男人穿过的,我不要披。”

  陆沄无奈,脱下自己的坎肩给呃西娜穿上,自己披上了斗篷,拉着呃西娜的手坐在床沿举着小瓶子道:“我原本还疑惑,你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中毒,现在看来,是这老贼做的手脚了。”

  呃西娜接过陆沄手中的小瓶子掷在地下嗔道:“明知有毒你还吃!”

  陆沄不做声,呃西娜也沉默了。

  “嘤!”呃西娜猛然扑在陆沄怀中,二人搂抱在一起,彼此倾听着对方的心跳。世间一切纷扰烦恼仿佛都离他们远去,生死又算得了什么?

  ……

  “阿沄,我饿……”

  陆沄猛然惊喜地发现呃西娜唇上的紫色已然消褪,恢复了它原本诱人的鲜红色。

  “你把我吃了吧。”

  陆沄随口说着,伸出大拇指触她的樱唇,呃西娜张口欲咬,陆沄吓得忙缩手。呃西娜还不肯罢休,搂着他的脖子咬在他的颈上,轻咬了几下,陆沄感觉到呃西娜的娇唇贴着自己的脖子蠕动。

  “你敢咬我?”陆沄低头还击,情不自禁地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咯咯咯……”呃西娜娇笑着躲避,“哎唷!是你同意我咬的呀……”

  陆沄轻轻咬住了呃西娜的耳朵,呃西娜头发上的香味迷得他神魂颠倒。

  “松口,我有要紧的事儿对你说……”呃西娜推推他、摇摇头使耳朵脱离他的魔口。

  “什么事儿?”陆沄目光迷离。

  呃西娜捡起个小石头在地上划几下,问道:“这个字怎么读?”

  陆沄看了一眼,是一个“霙”字,心里暗佩服:呃西娜汉字写得真好看!

  陆沄道:“问这个字干嘛?”

  呃西娜在“霙”前又划了一个“韩”字,道:“威廉?罗便臣爵士曾给我取过一个中国名字,韩——”

  “ying”陆沄接口道。

  “对了,就是韩霙。”呃西娜喜道,“阿沄,我的中国名字叫韩霙,你以后要叫我的中国名字。”

  想起那个外国老头陆沄就是一阵反感,笑道:“‘韩霙’这个名字不好,我给你重取一个吧。”

  “不要!”韩霙摇摇头。

  陆沄只得作罢。

  呃西娜故意逗他,想起了什么似的,捂着耳朵莫名其妙地问:“土匪会给我们喝‘喇叭粥’么?”

  陆沄笑了,学着她的样子捂着耳朵道:“应该不会吧!”

  “冻掉耳朵怎么办?”

  “……”

  暗室昏昏,不知过了多久,二人坐在地上靠着石榻,离暖炉稍近,呃西娜依偎在陆沄的怀里酣然入睡。

  陆沄看到金色的暖炉上青烟袅袅,倦意袭来,他把脸贴在韩霙的额头处闭眼小眛。

  恍恍惚惚只见一女子朝自己走来,身段苗条,面容姣好,袅娜风流。

  “玶姐姐!”

  陆沄惊喜地大叫一声扑入女子的怀抱,呃西娜被他抛在脑后,女子温柔地抱着他,轻道一声“傻孩子!”

  陆沄像只温顺的小猫一般在女子的怀里拱了拱。

  温存一番,女子不留痕迹地将陆沄推出怀中,正色道:“我问你一件事儿,你要如实回答我!”

  陆沄拉着女子的手高兴得恨不得翻跟头。

  女子双手托着陆沄的脸颊摆正:“我问你,你是谁?”

  陆沄坏笑着道:“我是你的情郎呀!”

  女子魅惑地笑着,陆沄痴呆地看着,女子又问:“你是谁?”

  陆沄一阵失神:“陆沄,辽州陆家二少爷。”

  女子猛然一惊,定了定神,从胸口摸出带穗儿的半块玉佩道:“这个东西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陆沄疑惑道:“我爹给的,这事儿你知道呀!”

  “陆璋?!”

  陆沄握住她的嘴:“直呼我爹的名字,你不要命啦?!”

  女子追问:“你爹从何处得来的?”

  “不知道,打我记事儿起这块玉佩就一直系在爹爹腰带上。”

  女子思维飞速转动,理不出个头绪,不禁心烦意乱地摇摇头。

  陆沄总觉得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

  “她是谁?”女子指着呃西娜问。

  陆沄脸上露出迷茫的神情,好半天才扭捏道:“呃西娜。”

  “她能弄到洋枪是吗?”

  陆沄不回答,只是盯着这女子,仿佛在辨认什么似的,忽然陆沄蹭了过来,搂着女子的脖子轻薄道:“别动!让我亲一下!”

  女子看着陆沄嘴角上的坏笑,近在咫尺的英俊脸庞,不由得主动贴了上去,四瓣红唇轻触,陆沄大吃一惊,退后道:“你……!”

  话到嘴边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啪!”一声脆响,女子狠狠地掴了陆沄一巴掌。

  陆沄虎躯一震,蓦然惊醒。

  只见一切如常,暖炉灿灿,温热依旧,烟雾早已消散,韩霙在怀中呓语,左边脸颊兀自火辣辣的。

  陆沄的脑子里一片混沌,记忆中洛玶的面容越来越模糊……

  石室外,苗洢长抒了一口气,伸出舌头,一片翠绿的叶子贴在她的舌头上,她随口将叶子吐在一旁的雪地上,手里把玩着两块玉佩迈着缓慢的步伐向聚义厅后的山顶走去,蒙蒙的天空中日光冷艳,赤裸的双脚踏在洁白的雪地上,洒下了一串优雅迷人的脚丫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