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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三章 薄雾浓云愁永昼


  辽州(今山西左权)的陆家是显赫的,正如陆宅的的规模一般,竟比州衙还要大几分!

  陆宅坐落于辽州辽阳镇西南当地人谓之“小南头”的一片街区里,坐北朝南,虎视耽耽。

  辽阳镇里的民居多为土坯平房,房顶用青石子和黏土夯实,可于其上晾晒农作物,不过此时它们只能盖着雪衾安眠。

  这种土坯房高不过三米左右,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古时的高手能够飞檐走壁了,州衙的屋顶虽高,可大侠们可以先上民居平房,从民居平房再爬上州衙的屋顶可就不是什么难事儿了。

  显然,陆宅可不属于民居平房,这种高墙大院式的建筑即使是州衙府邸也要甘拜下风,陆宅的屋顶遍铺着琉璃乌瓦,不过此时它被雪蒙住了,我们是看不到的。

  陆宅是典形的三进院落的四合院式建筑,在最深一处的院落里左边是宗氏祠堂,各牌位呈阶梯状挺立着,香炉上余烟袅袅。

  这日刚刚拂晓,便听“沙沙”之声不绝于耳,这是陆宅的仆人们在扫雪呢。

  “奶奶,快起床吧!您的宝贝孙子今天可是要回来呢!”伴着一阵清脆的嗓音,一名女子闯入陆宅深院的上房。这女子皮肤白皙,面如美玉,凤眼丹唇,柳叶弯眉,眼波流转顾盼生情,身材袅娜,一袭石榴红裙彩袖辉煌,分外地美艳动人。

  “你这丫头片子,大清早的就开始嚷了,这才刚刚天亮,莫非我孙子是连夜飞回来的不成?”一老妪从炕上爬起来裹着被子,仅露出雪白的头颅笑道。显然,老妪早已醒来多时了。

  自说话的那名女子身后又鱼贯飘入几名女子,端盆执帚各式各样。

  “快把暖帘放下,莫要让奶奶受了风寒!”最先进入的女子指挥着,说着,她从炕上拿起老妪的衣服在炭火边烤着。

  “玶儿呀,二芽子自小便由你照料,你们二人的感情自是非同一般,也怨不得把你高兴得觉也睡不着了!”老妪扳着指头数了数,“二芽子十九了吧,要我看,等他这次回来便把你收入房中吧,也省得你们麻烦!”老妪坐在炕上絮叨着。

  “奶奶莫非还没睡醒不成?怎的尽说梦话!”那玶儿把烤得热烘烘的衣服轻柔地往老妪身上套着,嘴里道,“我们二人怕个甚麻烦?!再说了,我一直伺侯奶奶不好么?”

  老妪任凭她摆弄着:“嘴上这般说,心恐怕早就飞到他身上了。我这老太婆还有几年活头,你本来就是他的人,他回来了岂能不要回你!”

  这边正说着,只听门口又一女子掀帘而入:“玶妹妹今儿个起这么早!何不让奶奶多睡会儿,大清早的折腾奶奶做甚?”

  伴着娇娇嗲嗲的燕语莺啼,只见这女子香腮胜雪,一张樱桃口,两弯黛青眉,身量苗条,行动处如弱柳扶风,罗裙嫣然呈桃花之色,两靥微红是娇羞之态。

  “玉岫来了!唉!人老了,没觉了,还是早早起来能多见会儿太阳,我这日子是掰着指头过呢,过一天少一天了……”老妪向刚来的女子感叹道。

  “奶奶福如东海,能与太阳同寿!这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玉岫说着吉祥话去叠老妪的被子,洛玶给老妪穿戴整齐后又给老妪擦脸、梳头。

  这里刚收拾妥当,早饭已齐备,洛玶、玉岫二人又伺侯老妪用饭。

  膳毕正感无聊,忽地一小丫鬟跑进来禀报:“奶奶,外面有个人自称程璗,请见奶奶。”

  “程璗……程璗……”老妪喃喃念叨两声,“请程璗进来吧。”

  “奶奶,此人是谁呀?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洛玶疑惑地道。

  “他呀,是我儿陆璋的结拜兄弟,早些年曾和璋儿一同南下,只是后来便留在了南方,北大街那串荒废的大宅子就是他们家的……”老妪越说声音越低,最后一句“今年怎么想起回来了?”不知是说给洛玶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外面传来沉稳的脚步声,紧接着便看到小丫鬟打起暖帘,一个气宇轩昂的老者走入,老者须发花白却丝毫不见腰弯背驼,头戴一顶黑色瓜皮帽,古铜色的脸上呈现着岁月的沟壑,狭长的双眸闪着睿智的光芒。

  老妪坐在炕边笑眯眯地望着他,玉岫和洛玶一左一右地站在老妪的身边,一个我见犹怜;一个美艳动人,程璗不禁心下一沉。

  “侄儿程璗给伯母嗑头,伯母身体可好?”程璗在离老妪还有三五步距离时便跪下嗑头。

  “好好好!快起来!”老妪伸手虚扶程璗,“贤侄呀,我可是有近二十个年头儿没见着你了!玶儿,快拿个凳子!”

  玉岫上前扶起程璗,洛玶早已拿了凳子放在程璗跟前。

  “谢伯母!”程璗拱手道谢方才落了座。

  “多年不见你反倒跟我客气起来了!”老妪睁着混浊的老眼打量程璗,“往跟儿坐坐。”

  “哎!”程璗顺从地应一声,搬着凳子坐在老妪身边,。

  “贤侄几时回来的?是回来小住还是归根故里?”

  “前个儿回来的,诸事繁杂,今日才来向伯母请安,伯母恕罪!”程璗拱拱手,“侄儿半生飘摇羈旅,今日归根养老,以度残年。”

  “咦?!”老妪拉着程璗的手惊疑道,“贤侄,你怎么也有白头发了?”

  “伯母呀,我今年都五十了!焉能没有白发!”

  “时间过得真快呀!”

  程璗笑着道:“伯母真真是好大的福气!耄耋之年尚如此硬朗,精神矍铄,侄儿望之不及也。”说着看看玉岫、洛玶,“膝下孩儿又是这般的神仙似的人品,羡煞旁人也!”

  玉岫抿着嘴笑道:“程老爷莫要取笑,我等粗笨丫鬟焉有做小姐的福气!”

  “这是伺候我的两个丫头,”老妪随口道,“贤侄常年在外,家中诸事不备,缺甚便到这边来拿。”

  “是!”程璗应一声,从怀中拿出一张礼单道,“侄儿北归时,从南方带来了些小玩意儿孝敬伯母,还望伯母不要嫌弃。”

  洛玶替老妪接过礼单。

  老妪笑道:“难为你还想着我,何必又再破费。”

  “想当年侄儿同璋弟南下,全赖璋弟操持周旋,否则侄儿焉有今日富贵?”说着又是一叹,垂泪道,“唉!璋弟才思敏捷,机智过人,侄儿不及其万一,怎奈天妒英才……”

  老妪怆然叹曰:“斯人已逝,不提也罢!”

  二人又伤感了一回。

  “侄儿今日前来,一为探望伯母,二则,有件事儿还望伯母做主。”程璗坐着向老妪拱手道,把话题扯向正轨。

  “甚事?现如今我们陆家是玶儿大管家当家,我能做得什么主!”老妪只道是生意场上的事儿,用下巴指一下洛玶笑着道。

  程璗看向洛玶一眼道:“伯母,二十年前我同璋弟南下,璋弟曾言,他有一子与小女相差一岁,于是相约为亲家,此事还望伯母做主!”

  老妪沉吟片刻:“贤侄,令嫒芳龄几何?”

  “小女今年方及桃李之年。”

  “令嫒正值青春年少,嫁给我那孙儿岂不糟蹋了人家姑娘……”

  “伯母休要哄我!人言‘天下英才何处有?辽州陆郎当为首!’,莫不是小女配不上陆郎不成!”

  “哈哈哈……”老妪忽然大笑起来,一旁的玉岫和洛玶也强忍着笑意,程璗摸不着头脑。

  老妪笑够了才又道:“贤侄莫要多心,此中缘故你却不知,待我说与你听。”

  “我有俩孙子,”老妪笑着伸出两个指头道,“人尽皆知的‘陆郎’是我的大孙子,与令嫒相差一岁的乃是我的小孙子,贤侄你倒底要哪个?”

  程璗脸有愧色,尴尬地笑着。

  忽地一女子飘入室内禀告:“玶姐姐,你快到账房大厅去!下人们等着禀事儿呢!难不成你要撂挑子了?!”这女子螓首蛾眉,雪肤乌鬓,朱唇皓齿,一双明眸灵动之极,掩不住的聪明伶俐,一件合体的雪色罗襦不染纤尘,让人见之忘俗。

  洛玶刚想起来似的:“哎呦!该死,把这茬儿给忘了!玲儿,随我来!”

  老妪笑而不语,洛玶与那女子飘然而去。

  “来这么早赶着投胎呢!多等一刻会死啊!”洛玶边走边气呼呼地低声嘟囔着。

  “咦?!今日明明是姐姐迟了怎么反倒怪下人们来得早!”

  洛玶转过身瞪着玲儿,吓得她不敢再说。

  大厅上早已等着许多人了,洛玶坐在大厅首座,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慢悠悠地喝口茶才道:“有事儿快禀!一个一个来!”

  一位衣服上打着补丁、佝偻着身子、瘦猴一般的老头上前叩头道:“洛奶奶吉祥!城南闹荒,山猪也来糟蹋粮食,三亩地只打了八百斤玉蕉(“玉蕉”指玉米,在我国古代,没有化肥、地膜、优良种子等,一亩地能收收获四五百斤玉米真的是祖坟上冒青烟了),这些日子大雪不断,给奶奶送来得迟了些,奶奶恕罪!”

  他的辫子脏兮兮的,皮肤黝黑,皱纹深刻,白色的胡碴子很明显。

  洛玶丹凤眼一斜:“杨劳!年年闹荒!你就不能换个说辞吗!别人种上可不闹荒,明年不用你种了!”

  “奶奶恕罪!”杨劳叩头不断,“今年确实是收成不好……”

  “今年若能交够九百斤玉蕉,明年许你再种!”

  杨劳瘫坐在地上,嘴里喃喃着:“奶奶可怜可怜我吧!……”

  “姐姐何苦跟他过不去!”跟洛玶一同来的玲儿开口道,洛玶看向别处不言语,玲儿又道,“杨劳,再送五十斤粮食来,下去吧!”

  “谢奶奶!”杨劳叩个头,唯唯诺诺地走了。

  又一老头上前将抱着的一篮子枣放在青石地板上,叩头道:“洛奶奶吉祥,这是您让我买的五斤枣!”

  洛玶上前掂了掂,没提起来:“嗯!够份量!”

  那老头又拉着一个女孩儿让她叩头。小姑娘十分乖巧地跪着叩头,方是及笈之年,小脸冻得红红的,大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十分惹人喜爱。

  “洛奶奶,这是我闺女兰花,家里穷实在养活不了了,敢请奶奶在陆家给寻个差使,给口饭吃就行。”

  “老李头儿,你也是府上的老人了,这两年家里人满为患,还净是些吃干饭的……”

  “少爷回来了!”忽地厅外一声喊。

  洛玶喜上眉梢,话到一半,后半句硬生生地咽了回去,欢快地朝厅外跑去。

  只见二人披着大黑斗篷自门庭走入,当先一人面若宋玉,貌比潘安,只不过身材略矮,身上穿着锦绣云缎窄褃袄,外罩塞北羊毛褂,左手执着马鞭,大拇指上也是一颗翠绿的翡翠板指,步履从容气度不凡。

  在他右后方的汉子身材魁梧犹如铁塔一般,作胡人打扮,胡子就像钢针似地杂乱地扎在脸上,腰挎狼牙棒。

  “大少爷!”洛玶脚步一慢迎了过去,从“大少爷”手里接过马鞭。

  “呼其图,你在此地等我!”大少爷陆鸿扭头对那魁梧大汉道。大汉点点头,陆鸿说完便朝内院上房走去。

  “玲儿,账房的事情你做主!”洛玶招呼一声跟在自己身后的玲儿,也随着陆鸿向上房去了。

  二人进入上房时程璗已然离开了,玉岫边讲笑话边给老妪捶腿。

  “孙儿给奶奶请安!”陆鸿跪下叩头。

  “大孙子,快起来!”老妪显得十分开心。

  洛玶上前扶起陆鸿。

  “大孙子,坐这儿!”老妪拍拍炕边道。陆鸿听话地坐在老妪身边。

  “我孙儿真俊哪!”老妪在陆鸿脸上捏一捏得意地道,“今个儿有人来咱家提亲了。”陆鸿大窘,手不知该往哪儿放,玉岫见了站在老妪身后对着他在脸上画圈圈,陆鸿支吾道:“孩儿功不成,名不就,身体赢弱多疾,没的耽误了人家姑娘……”

  老妪揶揄着笑道:“谁说是给你提亲了,人家相中咱家二伢子了,说起来还是当年你爹定下的亲事……”陆鸿听了满脸通红,忽地老妪话锋一转道,“大孙子!你不是说二芽子今天回来嘛,这眼看都这会儿了,我咋瞅不见个人影呢?”

  正准备倒茶的洛玶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孙儿正要向奶奶禀告呢!”陆鸿给老妪捶着腿道,“这二芽子真是太不懂事儿了,不晓得轻重缓急,我昨个儿接到信儿说,二芽子已到武安,非要给奶奶置办寿礼,怕他今天是回不来了。”

  老妪道:“他平安回来就是给我最好的寿礼!家里什么都不缺……”

  “奶奶!”陆鸿忽地拉住老妪的手道,“我寻思二弟少小离家难得回来,我这个做兄长的当去迎他一迎。”

  “应当的,有你照应也好叫我放心,你快去!这就去!多穿件衣裳,骑马颠簸,坐车去吧……”老妪连连点头催促道。

  “哎,好!奶奶毋忧!”陆鸿应声而去。洛玶将茶递给玉岫,拿着马鞭追了出来。

  陆鸿正在大门口跟呼其图交代着什么,呼其图连连点头。

  洛玶上前叫声“大少爷”,同时递上马鞭。

  陆鸿环顾一周凑近洛玶,压低声音道出一番惊心动魄之言——“二弟被梨树垴的土匪绑票了,我这就去与梨匪交涉让他们放人。此事千万不可让奶奶知道!二弟在腊八前必能归来!家里你多方照应着。”

  洛玶心里一惊,不过很快便平静下来:“大少爷放心,家里有我!千万小心!”

  陆鸿点点头接过马鞭与呼其图走出大门,外面早有一支黑色马队静候,马上众人皆黑色劲装,白马旗裂裂作响,陆鸿与呼其图翻身上马率众而去……

  洛玶甚是心烦,转身回房换了件衣服,也不再往账房去,径自去了厨房,吩咐道:“用新来的枣熬几碗粥给奶奶送去。”众人一声答应。

  洛玶出了厨房又往陆奶奶处走来,房屋空空,只有一个小丫鬟正往暖炉里加着炭。

  “奶奶呢?”

  “往佛堂里去了……”

  佛堂里寂静无声,释伽侔尼宝相庄严,高高供于尘世之上。佛前摆着各色供品,金色的香炉里燃着杏黄色祭香,香烟袅绕,香灰顶在暗红色的火点上,经久不落。地上三个蒲团,陆奶奶跪在中间,玉岫跪在右边,二人双手合十虔诚地呢喃着。

  “可让我好找……”

  看到如此场景,跨入佛堂门槛的洛玶话刚说一半便立马闭上了嘴巴,默默地跪在左边的蒲团上叩了一个头,偷眼看陆奶奶。

  陆奶奶诵了一遍经文,怅然道:“佛祖呵!保佑我那苦命的孙儿平安归来吧!”

  言罢,叩三个头便要起身。

  一句话唬得洛玶大惊失色,竟忘了去扶陆奶奶。

  及至玉岫扶起老妪,洛玶才匆忙起身,笑道:“奶奶,老李头儿送来了新枣,我吩咐厨房熬了几碗粥给您老尝尝鲜。”

  三人出了佛堂往上房去。

  陆奶奶揶揄道:“瞧把你乖的,明明是你馋嘴,又打着我老太婆的幌子去诓食儿。”

  玉岫也笑道:“没有我的一碗我可不依!”

  “哎呦呦!我可真是比窦娥还冤!巴巴地熬了粥给你们还落一身不是!”

  “嗯,既然都做下了,那我老太婆就给你个面子,勉为其难地尝一尝,你可欠下我一个人情啊!”

  玉岫直笑得花枝乱颤:“若照这么算来玶儿欠奶奶的人情一辈子也还不清了!”

  洛玶笑叹:“敢情奶奶是放高利债的,为了还奶奶的人情我就得给奶奶准备好多好吃的,奶奶一尝,我反到又欠下人情了,这般的利滚利,人情生人情,可不是一辈子也还不清了嘛!”

  “……”

  三人过处,洒下一片欢笑。

  冬日的白昼如此短促,白日西逝,人们怀着对太阳的无比留恋在暮色中逐渐模糊,稀疏的朗星宣告着一天的结束,也昭示着新的一天的伊始,当下一轮红日东升,一切又重新开始。

  一个稚嫩的童声在巷子里回荡,仔细去听反而听不清那孩子在说什么,洛玶仿佛又回到了豆蔻之年。

  “二芽子,你在哪儿?”洛玶循声寻去,只闻其声却不见其影。童真的呢喃自四面八方传来,扰人心神,洛玶方寸大乱,急得直哭。

  “玶姐姐!”

  洛玶猛地转身,那少年正在身后!

  七八岁的年纪,天真的大眼,娇小的身躯……

  洛玶将男孩抱住:“该死的小鬼,你跑哪儿去了?”

  “玶姐姐,我死了你开心么?”

  洛玶愣住了,自己随口一说……

  “玶姐姐,她们把我的心挖走了!我好疼啊……”

  正在洛玶愣神之际,男孩儿已剥开胸前衣裳,只见一道二尺来长的伤口斜贴在男孩儿前胸,男孩双手扒着伤口左右一分,血流如注,里面空荡荡的,果然无心!

  洛玶几乎窒息,男孩儿仰天一跤,再没了声息。天地同寂,唯有洛玶撕心裂肺地哭天喊地,人世间怎会静得如此绝对?!

  “姐姐快醒醒!”

  玲儿抓着她的胳膊使劲地摇,洛玶悠悠醒转。

  “行了,别摇了!”洛玶嘟哝一句。

  “姐姐做恶梦了么?怎地魇住了!”

  洛玶接过玲儿递来的一杯温茶轻抿一口,眼睑低垂,默然不语。

  “嘭嘭嘭!”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一个小丫鬟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洛姐姐!玲姐姐!快!奶奶不好了!”

  二人闻言俱大惊,皆披衣出门向上房去。

  “快请大夫!”

  洛玶向玲儿吩咐道。

  “玉岫姐姐已然派人去请韩大夫了。”跟在二人身后的小丫鬟抢先答道。

  “再遣人去!”洛玶边走边发号施令“把镇上的大夫全都请来!”

  上房内万籁俱静,即便银针也落地可闻。洛玶心头不由得闪过了自己刚刚做的那个梦,无暇细想,放慢脚步,轻轻移至陆老妪床边。

  压抑的气氛弥漫在在场的每个人的心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床上的那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身上,老人艰微悠长地呼吸,仿佛下一秒便会喘不上来气,让人为之悬心。

  玉岫早已六神无主,蹲在床边为老妪搓着手,不知不觉间眼圈就红了。玉岫与洛玶不同,洛玶之母本为风尘女子,见识短浅,学问卑微,其母死后陆老妪怜其孤苦,遂将其赎回家中照养。而玉岫却出生于“钟鼎之家,书香之族”乃官宦之后,学识自然非同一般,后因其父坏了事儿而满门抄斩,陆璋瞒天过海救出故人之女寄养在家中。兼之玉岫平时喜读医书,又常得名医指点,其医学上的造诣确已不凡。看到玉岫如此,洛玶心里“咯噔”一下,望着老妪惨白的脸色,竟浑然不似活人!她想不通,陆奶奶白天还好好的,怎的转眼间便病危至此?!

  一位年长的老妈妈握了握老妪的脚,惊道:“坏事儿了,脚都凉了,怕是……”

  “住嘴!”洛玶瞪她一眼,老妈妈自然不敢多言,默然站在一边。玲儿端了三个火盆在床边,又拿手炉去暖老妪的脚。

  “韩大夫到!”门口小厮一声喊。洛玶亲自出迎,其余女眷人等不及回避,也就不顾虚礼了。这韩大夫,名违。乃是马帮花重金聘请的外伤大夫,疗伤端的是一把好手,堪称华佗在世。只是不知其治病的手段如何,想来也差不到哪去,兼之陆府众人对韩违深信不疑,所以对他的礼遇自然非同一般。

  “老太君安在?”

  “韩大夫请随我来。”

  在洛玶的引领下众人拥簇韩大夫进屋,门口的小丫鬟为众人掀起暖帘。

  韩违不敢怠慢,望望陆奶奶的气色,又蹲在陆奶奶的榻前为其把脉:“左寸无力,心气已衰,关脉独洪,肝邪偏旺。木气不能疏达,势必伤及脾土,饮食无味,甚至胜所不胜,肺金定受其殃。气不**,血随气涌……”

  “韩大夫,你只管说能治不能治?”洛玶急道。

  “急火攻心牵引旧疾发作,甚为凶险,在下实无把握……”

  洛玶怔怔的:“急火攻心?”

  “那怎么办啊?韩大夫,你快想想办法啊?”玉岫梨花带雨地望向韩违。

  韩违取出银针,分别在陆奶奶每个手指的尖端刺出鲜血,玉岫用帕子擦拭鲜血。众人静静地看着,不发一言。(参见“十宣放血”)

  不消片刻,十指刺毕,韩违起身收起银针,行至书桌前挥笔写就一幅药方递与洛玶道:“病已至此,唯有尽人事,听天命了。”

  洛玶接过药方草草浏览,阅毕随手递与玉岫,方向韩违道:“小女子拜射韩大夫。”

  “老夫告辞,洛管家留步。”

  玉岫盯着药方眉头紧锁,一旁的洛玶心里不安。

  韩违出来时,外堂已是名医荟萃,精英云集。韩违一声冷笑,扬长而去。陆府的丫鬟们殷勤地招待着这些“神医”们。

  冬夜为何如此漫长?洛玶等人在煎熬中苦等天亮。在这焦急的等待中,洛玶盼望着太阳,却又祈祷着时间的停逗,分秒的流逝一步一步地将陆老妪推向那未知的深渊。墨蓝的天空中冷月高悬,人间的暄闹与它无关,它也从来都不理会凡间的生死疾病,从亘古走来从未改变,月旁青云相伴,脉脉无语。“名医”们依次为陆老妪诊断,或束手无策地离开,或面红耳赤地争吵。洛玶听了,愈添忧烦。总该做个决断!

  玉岫递上韩大夫的药方:“放手一试或有一线生机!”

  黎明的曙光揭开夜的轻纱吐出灿烂的晨光,空气里弥漫着破晓的寒气,疲倦的陆府在早晨清新的天地间又恢复了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