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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四章 鼎鱼幕燕情两悦


  “就这样,人鱼公主不忍心伤害心爱的王子,投身大海,化为了泡沫……”韩霙讲完忍不住叹息一声。

  陆沄听完怔怔的,不由得拉住爱人的手,胸口只觉堵得慌。心里感慨,这世上相爱的人却大多是不能在一起的,我虽身陷囹圄,前途未卜,却还能牵心上人的手,未知要招来天下多少有情人的嫉羡。

  韩霙明眸泛光,不知是其本身的水灵还是沁出了泪花,也是痴痴地望着爱郎……

  “该你啦!”韩霙忽然抱着陆沄的胳膊笑道。

  陆沄道:“我可不像你那样多精灵古怪的故事。给你讲一个阿华哥的事儿吧。”

  韩霙笑笑:“莫不是他又跟人家打架了?”

  “那是比武切磋,怎么能说是打架?”

  “是了是了,你们会功夫的打架就叫比武切磋,不会功夫的打架就叫打架斗殴,汉语真奇怪。”

  陆沄道:“打架斗殴多是出于利益使然去伤害对方,比武切磋则不然,以武会友竞艺之长短,相互学习,共同进益……”

  韩霙翻个大白眼:“那为什么还会有受伤!……”

  “一来拳脚无眼,意外难免。二来人人皆有好胜之心,比武时若一方恼羞成怒,那下手便不留情了,此局面一旦形成,则是不死不伤不可休了。似阿华哥这般赢也赢得潇洒,输也输得坦荡的人实是罕见。”

  “照这般说来,输比赢更难了……”

  陆沄应道:“也不尽然,世事复杂,不可一言蔽之。”,说着将爱人揽在怀里道出一番秘事:

  那一日,筷子街来了一人。身着朴素长袍,双目炯炯,穿梭于熙攘之间,步伐稳健而迅疾,其势犹如刀锋,切割人群,不可阻拦!

  他的眼里没有任何人,任何人都不配存在他的眼中。

  杏济堂——正是他的目的地。

  “前些时日与先生桥手相争受益颇多,今日特来讨教棍法,望先生不吝赐教!”

  “嗯?”坐堂先生抬头看看来人“原来是黄师傅,好说好说……”

  夏日的午后炎热烦闷,天空万里无云,蝉声聒噪。本该是午休的时间,几个少年赤膊短裤悄悄地跑到河边泅水去了。在杏济堂的后院,黄师傅与坐堂先生相对相持,二人皆手持木棍。

  那坐堂先生生得方口阔鼻人高马大,身材甚是魁梧,仅个头便比对面的黄师傅高出了整整一个头。不仅个儿高,手中木棒更长——九尺有余。

  黄师傅圆脸虎目,手持齐眉棍。自有一股威严不可侵犯!

  在东边的墙头上趴着一个少年,小脸红扑扑的,约摸十来岁的样子,正是顽皮的年纪。

  忽然只见那身材高大的坐堂先生一棍戳(戗)出,直取黄师傅左目。黄师傅动作也不慢,举棍相格,瞬间四五招儿已过,黄师傅欺入坐堂先生近身,长棍腾挪不便,顿时威力尽失,只有招架之功。

  坐堂先生忽地将长棍甩在身后左手拖着,脚踏梅花步法,离黄师傅更近一步,此时二人相距更近,齐眉棍也施展受限,只能贴身肉搏。面对坐堂先生的步步紧逼,黄师傅似乎又落了下乘,猛然一个侧踢将两人弹开,坐堂先生不容黄师傅有任何喘息之机紧跟着就是一记劈棍……

  梨树垴聚义厅内,一男子与苗洢分宾主而坐。那男子俊美绝伦,面如美玉,目若朗星,五官分明,外表看起来好像放荡不羁,但眼里不经意流露出的精光让人不敢小觑。一双剑眉下是一对细长的桃花眼,如果谁能被这样的一双眼睛注视,本身便是一种幸福。高挺的鼻子,厚薄适中的红唇这时却漾着另人目眩的微笑。

  早就听闻辽州陆郎貌比潘安,颜如宋玉,不成想竟是这般的丰神俊秀!只一眼,便要让人沉沦,不思自拔。潘安、宋玉之貌世人都未曾得见,想来即便是潘安重生,宋玉再世,其容颜也不过如此了吧。

  “陆大少爷光临寒舍令鄙寨蓬荜生辉,不知有何见教?”苗洢目不转睛地盯着坐在对面的俊美郎君,明知故问道。

  “唉!”陆鸿卖个关子长叹一声,“在下想给苗寨主讲一个圆形玉璧的故事,但此事涉及寨主先人……”说道这儿时,陆鸿故意停顿一下,看看苗洢身旁人等,方才又道,“不知当讲不当讲?”

  苗洢装出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屏退左右:“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进来!”

  左右人等徐徐退去,苗洢盯着呼其图不言语。

  “噢!”陆鸿刚想起来似的,“说来此事儿他比我更知内情,还与我那不成器的兄弟有关。苗寨主且听我慢慢道来。”

  苗洢靠在椅背上,胳膊在胸前环抱。

  “此事还要从我那弟弟陆沄说起,闻听舍弟被大当家的接上山来款待,”陆鸿端起茶杯泯一口,水中竟然没有茶叶,仅是浸着几粒爆米花,水面上似还浮着点油,“盘亘些时日倒也无不可,怎奈家中老人思念甚急,连连催促在下接舍弟回家,还请大当家的行个方便。”

  “令尊令堂仙逝多年,陆大少爷怎地又冒出个弟弟?真是稀罕!即便有个弟弟又怎会在我苗帮?不知陆少爷从哪儿听来的消息竟也不辨真伪,胡乱咬人!”

  陆鸿也不辩解,顾左右而言他:“初次上山拜会,若空手而来不免失了礼数,让大当家的笑话,思前想后倒也备下了一份薄礼,请大当家笑纳。”

  苗洢不语,看着陆鸿一个人唱独角戏。陆鸿也不显尴尬,回头看一眼呼其图。

  呼其图会意,大步朝殿外走去。

  空荡的殿内顿时只剩下陆、苗二人,皆默默无语。陆鸿低头喝茶,苗洢伸手捂着嘴打了一个哈欠。这瞬间的独处顿时显得无比漫长,苗洢瞥了一眼陆鸿左手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心中了然,更加确定了陆沄的身份。

  “这跟圆形玉璧有什么关系?”

  “寨主稍安勿躁,待会儿自见分晓。”

  呼其图回来时左手拎一只巨大的正方体,其上有黑布覆盖,不知里面装着什么物件。

  “方才上山时,偶遇一猿,此猿极为灵慧,竟口吐人言,能知过去未来……”陆鸿说着站起身来走过去一把扯下黑色帆布“特捉了来送与大当家解闷。”

  一个精钢筑成的正方体牢笼内愕然囚着一人!

  笼中那人身材瘦小,尖嘴猴腮,正安然地蜷在笼边酣睡,双臂抱着膝盖,脑袋靠着一根笼杆,正是管陶客栈的“六猴子”刘章!

  苗洢的脸色变得极为阴郁,阴鸷的目光笼罩陆鸿,仿佛在压抑着滔天的怒火,又好似在酝酿什么报复。

  呼其图双臂大展,一手握一根笼杆,举着铁笼子来回晃荡。刘章猛然惊醒,在笼内翻滚碰撞,口中“咿咿哇哇”地哀嚎。

  苗洢不为所动,恶毒地盯着陆鸿。

  陆鸿饶有兴致地欣赏着翻滚着的刘章,并不理会苗洢的目光。

  “砰!”呼其图将铁笼子掼在地上,刘章额角撞在精钢笼杆上,血流如注,趴在笼底站不起来。

  苗洢面无表情地走下王座,手伸入笼中捂住刘章脑袋上的窟窿。刘章吃痛,一下蹦得老高,脑袋又撞上了笼顶的钢杆。鲜血淋漓在刘章的脸上,十分可怖。

  呼其图站在一旁漠然地看着,并不言语,那样子就好像刚才的事与他无关似的。

  “嘻嘻嘻!”忽地刘章指着苗洢笑道,“我认得你!哈哈哈……”又翻了几个跟头,手舞足蹈地在笼里蹦跳,来回徘徊,不时地打个转儿,他弓着身子,双臂垂下,手指直碰到地面,便如真的猿猴一般,形状疯癫,笑声瘆人。

  “刘章!”

  呼其图突然大吼一声,犹如晴天霹雳,苗洢也吓了一跳,忍不住一个激灵,出现了短暂的耳鸣。

  刘章茫然呆立片刻,仿佛被五雷轰顶一般,接着便匍匐在地来回乱爬,恐惧到了极点,口内不断求饶:“我说,我说,你们想知道什么?我都说,是我报信给梨匪,是我想要那洋妞儿……”

  苗洢站起身来,舔舔手上的血,眼中凶光毕露:“你们的人是我抓的。”

  “嘿!苗大当家的,那就快把人交出来吧……”

  “你算什么东西!”苗洢一声厉喝,鞭梢已扬到了呼其图脸庞。

  呼其图伸手疾抓,势如闪电,将鞭梢牢牢地握在手中,苗洢心中一急奋力回拉,呼其图握着鞭梢纹丝不动,软鞭被二人拽得笔直,陆鸿起身拍拍呼其图的肩膀。

  呼其图松了手,苗洢忿忿地将软鞭甩在身后。

  “三百六十行,每一行都有自己的规距……”陆鸿仿佛在对苗、图二人讲话,又仿佛在自言自语“让豺狼心甘情愿地吐出已经吃在嘴里的肥肉谈何容易?”

  说到这里顿住了,低头旁若无人地解下腰间布带,右手执其一端继续道:“并不是没有办法,给它一块儿更大的肥肉或者撕裂它的嘴。”

  陆鸿说完上前几步站定,左臂平举,指尖上翘,右手在身前划弧线向后一甩,同时右腿向后踢出,只见布带被甩起,运行轨迹呈弧状,末端在其身后与右脚脚尖一触即分,犹如蜻蜓点水般轻敏。其后一发不可收拾,足尖点地灵动跳跃,手挥布带华美异常,陆鸿的心里带着无比虔诚的向往,脸上有着追忆久远的神色,布带如柳条恣意飘荡,又如霹雳雷霆万钧,身形似狸猫般优雅敏捷。

  苗洢愈看愈奇,愈看愈惊,当下不动声色地盯着陆鸿,心中暗记他的身法变化。

  仿佛看穿了她的意图似的,陆鸿的动作不停,开口道:“苗寨主,不得要领,强记套路,纵然天赋英才终也只是花拳绣腿!”

  苗洢冷哼一声。

  随着最后一招舞毕,陆鸿身形一转站在苗洢身前,布带一截一截地飘下,摞在陆鸿手中。

  陆鸿双手前捧:“苗寨主当知,囚龙鞭向来便是陆家家传绝学,在下愿以此为换,苗寨主可随时问询,在下必将倾囊相授!”

  苗洢冷笑道:“如果我不答应呢?”

  “那我只能选择第二种方法了!”

  “哈哈哈……”

  苗洢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很大声,也很好听。她的笑是那种因内心的快乐而产生的外在表现,而不是装腔作势的生硬的动静。

  “你陆家有囚龙鞭有什么稀罕,我苗洢用得着跟你陆家学么?”

  “囚龙鞭法共36式,苗寨主不过学其17式。寨主不会不知吧?”

  苗洢一边笑一边走回王位坐了下来,这个过程中没有人去阻拦她,她坐在自己的王位上仍在笑,从容地弯腰掀起毯子拿出了驳盒枪,枪管直指陆鸿,笑声戛然而止,脸上的表情瞬间冷酷无比,近乎残忍。

  “只要是肉,无论大小,老娘通吃!”

  一切都好像在他的意料之中,陆鸿没有丝毫的慌乱。

  苗洢紧盯着陆鸿,她要找出他的破绽!你这个看似胸有成竹的家伙到底是真的临危不乱还是在装腔作势?然而事与愿违,苗洢没有抓到陆鸿有任何的情绪变化,哪怕是稍纵即逝的紧张,有的只是恒古不变的从容和与生俱来的镇静,以为老娘真的不敢杀你?!

  陆鸿不退反进,向苗洢走去,他走得极慢,步子迈得极小,苗洢真切地感受到了一股气势在殿内弥漫开来,源头正是陆鸿!她很熟悉这种气场,这是那些常年在自己生活的领域中掌握生杀大权的人自然而然形成的气魄。

  苗洢打定了主意。

  “站住,七步必让你血溅当场!”苗洢心中默数:五步、六步……

  陆鸿胆敢再迈一步,就让他尝尝子弹的滋味儿!

  “啊!”伴着苗洢的一声痛呼,陆鸿第七步落地,驳壳枪落在地上。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陆鸿弯腰捡起地上的驳壳枪别在腰间,“苗寨主蛊术高超,代价却是以身喂蛊,如此蛊虫方可听从调遣。稍有不慎便会遭受蛊毒反噬,其痛苦甚于中蛊者十倍。”

  苗洢脸色泛白,樱唇发紫,无心听他说什么,浑身无力,想张口叫人喉咙里却发出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呃呃”声,骨髓里抽搐着疼,皮肤上蚂蚁钻心地痒。颤颤巍巍地在自己身上摸索着。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瓶子,陆鸿蹲下来夺过小瓶,苗洢挣扎着要抢回来却心有余而力不足。陆鸿拔开瓶塞,只剩一颗丸药,他注意到苗洢的紧张,毫不犹豫地将仅剩的丸药含在口中。

  此时的苗洢就是一只任人摆布的猫咪,陆鸿将她扶起来抱在怀里,苗洢的一只手揽着陆鸿的脖子,另一只手抚着他的胸口,二人亲昵的姿态仿佛热恋中的情侣。

  陆鸿一只手揽着苗洢的腰肢向外走去,呼其图紧随其后,守在门外的侍卫第一时间将他们围了起来。

  陆鸿脸上带着阴谋得逞的坏笑跟怀里的苗洢道:“宝贝儿,你让他们退下好不好?”

  众目睽睽之下苗洢咬着嘴唇轻轻地点了点头,将脸埋在陆鸿怀里,众人面面相觑。

  呼其图吼道:“还不退下!”

  “宝宝,你真乖!”陆鸿说着轻轻地吻上了苗洢的樱唇,用舌头将口中的丸药推了过去。

  ……

  冷月高悬,寒风凛冽。

  一支黑色的马队护送着一辆四匹马的车架在夜色中飞驰,马蹄点地如密集的鼓声,车内炉火旺盛,俨然与车外是两个世界。

  “他们比武后为什么都对此事儿闭口不言?”

  陆沄笑着回头看她,帮她掖了掖被子:“这是江湖上的规矩,闭门切磋胜负不为外人道。”

  “最后黄飞鸿和找钱华到底谁赢了呀?”

  “不知道,我刚好被梁伯伯看到,从墙头上拽了下来。”

  “一定是找钱华赢了!”

  “你怎么知道?”

  “你梁伯伯被你说得那样厉害,他的大徒弟也一定很厉害……”韩霙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弱不可闻。

  “嗯……”陆沄点点头,随即又说道,“那黄飞鸿师傅江湖上号称‘虎痴’,虎形拳威震江湖!而且据说他修习洪拳大成之后未尝一败,他与阿华哥到底谁胜谁负还真不好说……”

  陆沄闭了嘴巴,让爱人安然入睡。韩霙小脸儿红彤彤的,秀眉微皱,仿佛睡梦中也在烦心,她的头发散落在肩膀上,越发衬得小脸粉嫩玉琢,陆沄禁不住俯下身去在她的额头上深情一吻。

  像是猛然察觉到了什么,陆沄猛然起身,掀着帘子推开车窗朝外喊:“大夫!哥,有大夫没?!”

  呼其图催马赶来:“沄少爷,什么事?大少爷在头前开路。”

  陆沄看到呼其图眉毛上胡子上都落满了白霜,冬风迎面而来,吹得他脸邦子发红,他眯着眼睛,不时有极小的雪粒子打在他的脸上。他的手缩在袖筒里,缰绳搭在小臂上,大毡帽的帽缘不住抖动。

  “少奶奶发烧了,咱们有随行大夫么?”不知为什么,陆沄的声音小了许多。

  “我去和大少爷说!”呼其图催马又上前去了。

  陆沄关上车窗坐在韩霙身边,一手抚着她的脸,目光炯炯,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听得外面“嗒嗒嗒”有人敲门,陆沄忙起身开门。

  来人正是陆鸿。

  “病情怎么样?”陆鸿将落满霜雪的毡帽放在一角,一边解自己的大斗篷一边问道。

  “额头很烫!”陆沄不知该怎么表达。

  “我看看,”陆鸿端着蜡烛走过去,端详韩霙的脸色“性命无忧。”

  “你懂医术?”陆沄有点儿怀疑。

  “久病成良医!”

  陆鸿笑一下,将蜡烛放在桌子上,两手放在火盆上空取暖,待双手恢复知觉后复又至床边捏着韩霙的皓腕把脉。

  “染上了风寒,我这儿有几颗丸药可解燃眉之急,”陆鸿松开韩霙的手腕,从自己怀里取出一个陶瓷小瓶,“取三粒用温水化开,喂她服下。”

  陆沄接过小瓶儿,看着披袍戴帽的陆鸿:“外面那么冷,不要出去骑马了。”

  陆鸿看他一眼:“那么多弟兄们在外面风吹雪打,我必须出去。”

  ……

  车队奔驰依旧,这一夜天空中几乎没有星星,但是月亮却出奇的亮。地上的霜雪也反射着荧荧冷光,空旷的天地间仿佛只有这支车队是活物。

  不知过了多久,前面隐隐现出城镇的轮廓。当马蹄与青石地板相撞发出的“嗒嗒嗒”声传入陆沄的耳朵时,他知道,终于到家了。七拐八拐走了一阵,马车终于停下了。

  陆沄听到外面一个女声——“大少爷回来了!”后面的便听不清了,陆沄抱着韩霙下了车,只见朱红色的大门透着古韵,白玉阶上霜雪映衬脚印,暗夜中屋边的瓦片散着乌黑的光华。

  好多人围了过来,几乎都是生面孔,但是嘴里说出来的都是最温暖的话,一大群人叽叽喳喳,熙熙攘攘。

  “大家让一让,让我先过去!”陆沄抱着韩霙边嚷边走。

  陆沄离家日久,凭着久远的记忆向自己的卧房走去,一切都没有变。只是格局比以前大了些而已,他把韩霙放在床上拉过被子为她盖上。

  “阿沄,怎么那么吵?”韩霙迷迷糊糊地发出一声呓语。

  陆沄轻声回答她:“没事儿的,我们到家了……”

  “沄少爷,大少爷请你到正房里屋去见奶奶。”外面一个小丫鬟的声音响起。

  陆沄默默叨一声,我正要去的。

  草药的苦味儿在屋子里弥漫,女眷丫鬟们跪满了一地,低声地抽泣,男人们守在屋外听候差遣。

  或许是被这悲凉的氛围所感染,陆沄心中一凉,冲进里屋。门外几个眼尖的认出这是沄少爷忙着请安,陆沄也不理会。

  陆鸿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给躺在床上的一位昏迷不醒的老人把脉,他面色凝重,眼神里暗藏痛苦。陆沄甚至都怀疑奶奶是不是已经走了?老人脸色苍白,气若游丝,没有一点人间气色,脸上的褶子,看着有一种僵僵的感觉。

  洛玶手执汤碗汤勺立于一旁,全神贯注地盯着陆鸿的表情变化,玉岫蹲在床边梨花带雨地望着陆鸿,满眼的期盼。

  “都不要哭了。”陆鸿轻飘飘的一句话送出。是安慰,也是命令!不仅没有声色俱厉,反而声音亲切,仿佛如果谁继续哭的话他还会亲自走到你的身边为你擦干眼泪。

  抽抽搭搭的声音立刻消失,陆沄真的怀疑自己的耳朵,刚才真的有人在哭么?

  “大家散了吧,各行其是。一切如旧,玶儿,阿沄留下。”陆鸿的声音并不大,但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地飘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

  众人陆续退出,空旷的房间更显寂静。

  洛玶的心思全在陆沄身上,此刻见到了,心里五味俱全,说不出的滋味。

  “这是什么药?”陆鸿看着洛玶手中的药问道。

  “韩大夫开的方子,这些个大夫们一人说的一个样,我也不知道该听谁的……”

  “玶儿,寿衣准备了么?”陆鸿问一声,这句话算是把陆奶奶的病情挑明了。

  “没……没有。”洛玶身子颤了一颤。

  陆鸿接过她手中的碗勺:“准备吧。”

  “是!”洛玶低头应一声,缓缓退了出去。

  “病情甚是凶险!或许便是最后一夜,你同我一起守着。”陆鸿的声音低沉一如既往地有着令人不可抗拒的魔力。

  陆鸿率先跪在床边,陆沄也亦步亦趋。

  直至此刻陆沄才顾得细细地打量屋内设施,只见北面的墙壁上,一副壁画高悬。那是一个白衣胜雪的男子,目光炯炯,辫子乌黑,衣衫做飞扬之状,左手手里一条长长的软鞭,做将要甩出的动作。右手呈点穴手势指向前方,身形面貌与大哥神似,却比大哥身材高大些,说不尽的风流倜傥。

  壁画前设供桌一张,除香坛之外无一物,三柱紫檀香插在香坛内,袅袅的青烟徐徐上升,升着升着便散开了,尚有柱形的香灰立在火星之上。

  人死如灯灭。人又何尝比得上灯?香烟一点一点散去,正如陆奶奶的生命,一丝一丝地脱离身体的制楛,千百年后,上天入地找不到她存在过的任何痕迹,众生如此,不亦悲乎?

  启明星闪烁,天空一颗流星划过,稍纵即逝。北风呼啸,那刺骨的寒风犹如一把利刃,残忍地剐着世间的生灵。

  陆沄内心压抑,却并不悲伤,奶奶在他的心中本就是个可有可无的角色。有,更好;没有,貌似也没什么影响。

  更要命的是年轻气盛的少年正在热恋,对爱人的担心反而胜过了忧虑奶奶的病情。陆沄脑海中关于奶奶的久远记忆很难和床上憔悴的老人重合,记忆虽然模糊,但他知道,那是一个精明干练的印象!

  约一柱香的功夫,陆沄两眼干涩,频频点头,跪在地上,随时都有栽倒在地的趋势。

  “连日奔波,又在匪寨担惊受吓,苦了你了,回房间休息吧。”陆鸿并不回头,貌似身后长眼,对身后事一清二楚。

  “噢!”陆沄也不矫情,答应一声便向房间走去。他少小离家,从未感受过来自长辈的关怀,年纪又轻,当真不知悲伤为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