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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五章 是非留待后人论


  已过了卯时,天色大亮。寒气未曾散去,陆府早已鼎沸。最吸人眼球的莫过于支设在陆府门口的那口巨大无比的锅,成麻袋的大米、小米、米豆倒在锅里,黏稠的粥在锅里翻腾着,插一支筷子在粥里,筷子都不会倾倒,米与豆的间隙里冒出无数气泡,陆府三个年轻力壮的小厮站在灶台上分别双手握一支巨大的汤勺在锅里搅拌着,浓浓的香甜弥漫在清冷的空气里。

  一群手捧着大碗的乞丐们排着队焦急地等待着,他们全都蓬头垢面,手脚上生有冻疮,有的鼻尖上还挂着清鼻涕。为了抵御寒冷,他们不停地蹦跳、喊叫,有节奏地敲打着自己的大碗:

  “听说掌柜的发了财,你发财,我沾光,你吃糨的我喝汤,路过相求来拜望。一拜君,二拜臣,三拜那个老爷大量人,人要是量大海量宽。刘备仁义坐了西川,西川坐下了汉刘备,保驾的是臣三千岁……”

  洛玶满腹心事地站在陆府门庭,望着那群无家可归、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腌臜爷们儿。今天她穿了一件琵琶小紧身,外罩秋香色白狐貂,披一件崭新的牡丹大斗篷,脸色略显苍白,较与前些时日,憔悴了许多。她体会不到他们的快乐,正如他们理解不了她的忧愁。本该去喊沄少爷起床的她竟躲在这里偷闲,忙碌的伙计们,兴奋的乞丐们,还有远方大街上那些大清早便起来捡牛粪的农民们,他们各司其职,各谋其业,惟独她是个局外人。洛玶走近大锅,感受到一股湿热的气浪,嗅着更加浓郁的香甜。

  “这是哪儿来的这等标致的美人儿!”

  “莫非是陆府少奶奶不成?”

  “只怕也只有这般人品模样才能配得上陆郎吧!”

  乞丐群中轻浮调笑之语偶有传来。

  “嘚!此乃陆府洛大管家,尔等焉敢嚼舌?”一个执勺小厮喝道,声音十分洪亮。只见这小厮相貌堂堂,四肢修长,也算得上一表人才。

  “炊饼,不得造次!由他说去。”洛玶将手炉递给他,又接过他手中的汤勺“我来试试!”

  这执勺少年本名叫做范康,浑名唤作“炊饼”,儿时常常跟着陆沄厮混,自然和洛玶也是极好的。

  火候已足,洛玶执勺为众丐盛粥,将陆府的关怀均匀地分散给每个人。不一会儿,洛玶便鼻尖现汗。

  “玶姐姐!玶姐姐!奶奶醒了!”玲儿边跑边冲这边喊着。

  洛玶听了,欢喜得差点儿把勺里的粥洒在面前这个正捧着碗一脸期待地盯着自己的小乞儿的手上。洛玶喜形于色,随手将汤勺递还给炊饼,也顾不得拿回自己的手炉,急急忙忙地跑回陆府去了。

  “奶奶,沄少爷昨晚赶回来的,估计这会儿正睡着呢!昨个见着可把我吓一跳,咱们沄少爷比大少爷的个头还高呢!那俊俏模样就像和大少爷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唔!对了,还带回一个天仙般的大闺女……”玉岫将火盆拨得旺旺的,跟陆奶奶说叨着。

  “快!把衣裳拿来,我去看看我的小孙子!”陆奶奶容光焕发,高兴地道。

  “奶奶,该是二弟来给您老人家磕头才是……”陆鸿为陆奶奶披上衣裳笑道。

  “哈哈!孙儿,礼法岂为吾辈而设?”

  这边正说着,只见洛玶带着玲儿风风火火地便闯了进来。

  “奶奶,你可算是醒了!”洛玶一头扎进陆奶奶的怀里。

  陆奶奶揽着她笑道:“瞧把咱家的小霸王给急的!”众人哈哈大笑。

  便在此时,玲儿在陆鸿耳边耳语一番,陆鸿点点头,向着陆奶奶道:“奶奶,孩儿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先行告退!”

  陆奶奶笑骂:“一天到晩的不知忙些什么!去吧!”

  陆鸿自陆奶奶处退出,回至厅堂,只见康伯早已等候多时。

  “老朽无能,未能将二少爷照看周全,请大少爷责罚!”灰衣老者抱拳向陆鸿请罪。

  “康伯!”陆鸿扶着康伯的手肘“二伢子自小顽劣,梨匪之祸完全是他咎由自取,康伯万万不必为此自责……”

  康伯点点头又道:“大少爷,老朽归来途中频频与洋人相遇,旬日之间数百个洋人传教士结队潜入山西,不知意欲何为……”

  陆鸿揶揄道:“康伯,传教士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大少爷,此次传教士不同以往,人数众多行动有序且人人带枪,看着倒像是些士兵乔装的,莫非洋人要有什么大动作……”

  “派人多加留意,随时禀报。”

  “是!”说着,康伯从袖子里取出一封拜帖呈上“新任知府金涛借老太君大寿之机要来府上拜会!”

  陆鸿接过拜帖拆开端详着……

  陆奶奶收拾停当,一行人直奔沄少爷的房间来。但见旭日东升,远处的山头上覆盖着一片积雪。屋檐上粘着晶莹透明的冰柱,耳衅仿佛还有麻雀的欢呼。行至陪房只听里屋静悄悄的,陆奶奶做个静声的手势掀开帘子走了进去,众人在陪房相候。玉岫指指一旁的牙床笑了,洛玶羞得满脸通红,不去看她。(洛玶自小便是服侍陆沄起居的丫头,陆沄睡里屋,洛玶睡陪房,里屋陪房仅一帘之隔。)

  宽大的棉被遮盖着二人,凸显着他们身体的轮廓,韩霙仰卧,一副睡美人的姿态。陆沄侧卧在旁,将她拦腰抱着,鼻尖轻触美人脸颊,亲昵的睡姿让陆老妪看了都脸红。陆老妪蹑手蹑脚地审视一遍陆沄,又细细地打量一遍韩霙。心里直嘀咕:多好的女娃子呀!

  “一夜颠簸,定是累了,你们谁都不要去吵他,让他好好歇歇。厨房里备些吃的,须防他醒了饥饿。”自沄少爷的屋里出来,陆奶奶向众人吩咐道。

  “是!”众人一声答应。

  “奶奶,今个儿您大寿,又是腊八,家里的小厮们就等着今天的热闹呢!”洛玶扶着陆奶奶在前面走,其他人尾随。

  “嗯!今年你这猴儿又准备了什么花样?”陆奶奶和蔼地笑着。

  “我知道啦!玶儿大半个月前便请好的戏班子便是为了今日!”玉岫若有所思地笑道。

  陆奶奶摇摇头叹息道:“我这身子大不如前了,才走了几步,这就乏了,戏班子今个儿就不看了。大少爷呢?咱们去瞧瞧他这一天忙什么?”

  话音刚落,只见那边一个小丫鬟匆匆走来,道个万福,递上一张名帖:“奶奶吉祥,程家小姐求见。”

  陆奶奶刚想起来似的:“差点误了大事!请程家姑娘到大堂,好生招待。把大少爷也请到大堂来。”

  一行人悠哉悠哉地又朝大堂来。

  “程姑娘久等,老身我腿脚不利索,走不快。”陆奶奶还未从屏风后转出来,声音便已传到前面来。

  原来陆鸿早已在大堂,正坐着与程莺喝茶。陆奶奶声音传来,二人赶忙起身相迎。

  “奶奶吉祥!”

  “陆奶奶安康!”

  “好好好!丫头,你抬起头来!”

  这程姑娘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编贝,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面容秀美绝俗!周身犹如笼罩着一层轻烟薄雾,似真似幻,实非尘世中人!容颜至此,可面上的表情却冷冰冰的,给人一种绝世的孤傲。

  陆奶奶与她目光相对,只觉这少女清丽秀雅,莫可逼视,神色间却冰冷淡漠,当真洁若冰雪,却也是冷若冰雪,实不知她是喜是怒,是愁是乐。

  众人落了座,程莺方道:“小女奉家父之命特来向陆奶奶祝寿!奉上百年人参三株,愿陆奶奶多福多寿,身体安康。”说着从身后侍女手中接过一锦盒献上,面上依旧冷若冰霜。

  “你父亲可好?今日怎地没来?”陆奶奶垂询道。

  “诸事繁杂,家父不得脱身,望陆奶奶恕罪!”

  陆奶奶正欲说话,只听门外一声喊——“知府大人到!”

  ……

  昏睡许久的韩霙最先醒来,神情恍忽地打量四周,看到陆沄在侧,顿感心安。狡黠地一笑,翻身与陆沄相对,轻轻地吻在他的唇上。

  敲门声——咚咚咚!

  受了一惊的韩霙立刻与陆沄分开,做贼心虚地闭上了眼睛。

  一个女孩儿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沄少爷!你醒了么?”

  “吱——”门被推开,一个十五、六的少女端着一个铜盆飘了进来,又用背靠上了门。她的肩上搭着一条毛巾,身材瘦瘦弱弱的。

  陆沄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随口问道:“你是谁?”

  韩霙也在陆沄身后起身向这边观望。

  “奴婢姓李,名叫兰花。”说话的功夫,兰花已将毛巾润湿又拧干递给陆沄。

  陆沄接过湿巾为爱人拭脸,韩霙仰着脸逆来顺受地享受着。

  “你来府上多久了?我怎么不记得你?”

  兰花笑道:“回沄少爷的话,奴婢前日才到府上的。”

  “哦,怪不得……”陆沄又为自己擦了一把脸方把湿巾递还给兰花。兰花看了一眼陆沄,只见他光洁白皙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乌黑深邃的眼眸,泛着迷人的色泽;那浓密的眉,高挺的鼻,绝美的唇形,无一不在张扬着高贵与优雅。不由得呆了:你竟生得这般好看!

  兰花不接湿巾,只是盯着陆沄痴痴地看,陆沄疑惑道:“怎么了?”

  兰花回过神来,羞得满脸通红,迅速接过湿巾,不敢看陆沄:“没……没什么。”

  “沄少爷,你又赖床了!”未见其影,先闻其声,房门被推开,一双灵动之极的明眸,一件不染纤尘的雪色罗襦——不是玲儿又是谁!

  “玲姐姐早!”兰花端着铜盆和玲儿打个招呼后趁机溜了出去。

  “沄少爷,喝点儿粥吧!”玲儿将一碗粥捧给陆沄。

  陆沄将粥递给韩霙——“小心烫!”

  玲儿笑了,又捧一碗粥给陆沄。陆沄这才捏着勺子搅动着粥在碗边轻轻地吹了吹,无声地嘬了一口。

  玲儿细细打量韩霙:黑发有丝绸般的光泽,鼻梁高挺,嘴唇性感,正一张一合地吻着碗缘,吮着碗里的那些米、那些玉米粒、那些豆、那些枣……肌肤细致如美瓷,尤其是搭配在一起之后,更是犹如女娲手下精雕细琢的绝品,大衣虽然有些褶皱,但穿在她身上依然有种公主般的矜贵。更重要的是她居然有一双深邃有神蓝眸!

  玲儿没见过多大的世面,被这双蓝眸吓得不禁倒退一步。

  韩霙对此倒有一种习以为常的态度,轻抿一口好奇地问:“这是‘喇叭粥’吗?”

  “Very correct !腊八粥。”陆沄纠正她的发音,玲儿的细小举动自然也瞒不过陆沄的眼睛,这使陆沄又多了一层担忧。

  “奶奶吩咐不让吵醒你,让你好好歇歇,你可倒好!一觉睡到午时,再迟些许午饭都吃不上啦!”

  “玶姐姐呢?”

  “她和大少爷陪着奶奶会客呢。让我赶紧来拾掇拾掇你……”

  “拾掇我干嘛?”陆沄哭笑不得。

  “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啦?”玲儿盯着陆沄看。

  “腊月初八!奶奶大寿!”陆沄恍然,赶紧起身。

  玲儿从陪房拿进一件崭新的深蓝礼服:“这些年你不在家,也不知你的尺码,就没给你做新衣。儿时的衣服定是穿不了了,大少爷的衣服你穿肯定小,玶姐姐说你的身材跟老爷当年差不多,昨夜连夜给你找出来的,快换上吧。”

  陆沄麻溜地换着衣裳:“你去找玶姐姐一件衣裳,给少奶奶换上。”

  “是……”

  二人换好衣服,玲儿又为韩霙梳一个清国姑娘的发髻,梳妆打扮后的韩霙更是惊为天人,玲儿心中暗叹不已。

  “走!我带你去给奶奶磕头!”陆沄拉着韩霙的手郑重地道,仿佛要去进行一项任重而道远的征程……

  “太原乔映霞敬上墨玭一颗,恭祝老太君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一个身着西装却留着辫子的年轻人拱手向坐在首位的陆奶奶躬身作揖道。

  “乔公子!这些年你们乔家在马帮的护佑下财运享通,不知赚了多少金银珠宝,如今老太君大寿,就整颗破珠子……嘿嘿,倒也拿得出手?”只见说话之人已入知命之年,囧字眉,塌鼻梁,圆脸小眼,长得十分猥琐,下巴刮得干干净净的,不留一点儿胡茬子。头戴圆锥顶戴,身着官员服饰,脚踏马靴。衣服下摆的江牙海水十分显眼,衬托着他的威武。

  “敢问大人是……?”乔映霞向那官员拱手相询。

  “本官乃辽州新任知府金涛!”

  “失敬!失敬!”乔映霞嘴上说着“失敬”脸上却没有半点儿失敬的表情。

  程莺静静地看着,一句话也不肯多话。

  陆鸿本想发话,却只见乔映霞不慌不忙地从侍者手中接过礼盒,打开盖子,只见一颗约拇指大小的、黝黑乌亮的珍珠静静地躺在锦盒中。珠子十分圆润,乌黑的色泽竟也璀璨夺目,令众人眼前一亮。

  “战国时,隋侯在出巡封地时,一日行至渣水,偶遇受伤巨蟒,恻隐之心大动,遂动手为其敷药治伤。巨蟒伤愈后,围着隋侯马车连转三圈,依依惜别。隋侯出巡归来,再至渣水时,忽见一少年拦路献珠。隋侯细问原因,少年只是不说,隋侯拒绝接受。第二年,隋侯又一次出巡渣水,忽然梦到那个曾经拦路的少年。原来少年便是那条受伤的巨蟒,一心感念隋侯的救命之恩,只是无以为报,特将冠上明珠献上,望隋侯收纳。隋侯醒来,果然见到身边有一颗稀世珍珠,大为惊奇,于是将其随身携带。”乔映霞一口气说完,向陆奶奶拜倒“此乃隋侯之珠,望老太君收纳。”

  乔映霞看向陆鸿一眼,二人相视一笑,心中均已了然。

  “乔公子未免夸口,那‘隋侯之珠’乃稗官野史,神话奇谈,世人未尝得见,公子何以证明此乃‘隋侯之珠’?”金涛不依不饶。

  “传言‘隋侯之珠’圆润异常,至光至滑,此珠真假,一验便知!”乔映霞从桌子上拿起一碟瓷盘,左手托盘,右手食指与拇指捏着墨玭在瓷盘上一捻。

  黑色的珠子滴溜溜地在瓷盘上转了起来,乔映霞小心翼翼地将瓷盘放在陆奶奶身边的桌上:“一夜方止!”

  周围炸开了锅。如此轻轻一捻,珍珠便能在瓷盘上盘旋一夜?!

  “洪门彭川敬上西湖龙井、洞庭碧螺春、福建铁观音、云南普洱、武夷山大红袍、黄山毛峰、信阳毛尖、皖西片茶!敬祝老太君生辰!”众人还在为珍珠而惊奇时,门庭外一个声音犹如炸雷般轰鸣起来。

  人们向门外看去,只见一个虬髯大汉阔步走来,生的浓眉大眼,膀阔腰圆,身材甚是魁梧,身着贴身短打,露着臂膀,胳膊上的肌肉块儿块儿隆起,极具威慑。

  陆鸿抱拳迎了过去“彭兄弟!”

  彭川并不回礼,反而大张双臂一把将陆鸿抱住,爽朗地道:“陆少爷!可想死我啦!”

  “彭兄弟……”陆鸿被他熊抱在怀到有些措手不及,“彭兄弟,我真是没想到你能来呀!尊师可好?”

  “师父身体倒是硬朗,只是年纪大了,近几年极少在江湖上走动,渐生退隐之心,他老人家常常提起你,”说着彭川将左手后负,右手抚着虬髯学着自己师父的样子“‘陆郎胸怀格局,老夫甚是钦佩……’……”

  陆鸿哭笑不得,揶揄道:“想不到你这无酒不欢的兄弟,送的贺礼却是茶叶……啧啧,哈哈!”

  彭川笑道:“攀附风雅,攀附风雅罢了!”

  看到金涛,彭川明显吃了一惊,陆鸿使个眼色,彭川不理会,只顾自地道:“竟然还有朝廷的鹰犬!”

  金涛同样也吃了一惊:那虬髯大汉便是江湖上赫赫威名的洪门太保彭川!不由得暗中思忖:洪门乃本朝忤逆势力,秘密反清复明,在山东声势浩大,老门主洪威据说乃当年钦犯洪熙官之后,这陆家竟然与洪门还有勾结!

  陆鸿、彭川浑不理会金涛的目光,依旧谈笑风生。

  金涛朝身后的侍者耳语一番,侍者频频点头。

  “苗帮苗洢敬祝陆老太君寿辰,献上美玉一对儿!”门外侍者一声喊。

  金涛脸上有些不自然,向门外看去。

  “嗤!——嗤!”一阵破空之声骤然响起,变故陡生,两块儿暗器一前一后自门外笔直飞入,直取陆奶奶。

  但见灰影一闪,康伯挡在陆奶奶身前,轻轻挥手将两块暗器接下——原来是两块半圆形的玉佩。

  康伯自然认得这玉佩,呆愣半响,踌躇一番,将两块玉佩放在陆奶奶的桌上,仍旧站在陆奶奶身后,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桌上的两块儿美玉刚好被严丝合缝儿地对在了一起。

  陆奶奶无奈一笑,并不言语。陆鸿面色阴沉,“嚯”的一声站了起来。

  “哗哗哗……”铁链滑动的声响,只见一个宛如熊一般的大汉自门外走入,脸上的刀疤血红。腰间缠着的一圈铁链仿佛是他的腰带,长余的铁链拖在地上,末端栓着一把巨大的黑尺,他往前走一步,黑尺便向前蹭一段,黑尺蹭过的地面上被垦出一条沟壑,显然黑尺的分量是极沉的。

  “咦?!‘虎翼’袁征?”金涛喃喃一声。

  “大人识得此人?”身边的师爷讨好地道。

  “我认得这道疤,还有这把尺子!”

  那师爷点点头不再言语了。

  仿佛在卖弄似的,金涛忍不住又道:“这‘虎翼’二字乃是广西提督冯子材所授。光绪十一年(1885年),洋鬼子犯我南疆,侵谅山,占文渊,攻镇南。届时,袁征在关外听闻冯帅身先士卒,死战不退,大受鼓舞,提尺便来助阵,恰逢‘王老虎’王徳榜阻击鬼子援军久战不胜,袁征天神一般地从天而降,冲入敌阵左砍右杀,宛若虎入羊群。只打得洋鬼子肝胆俱裂、逃命不迭。此后,克复文渊,袁征不避生死。在一次战斗中,袁征身中三枪,脸上被洋鬼子豁出了个大口子,露着头骨仍然冲锋陷阵,将一个叫什么尼格里的鬼子将军砍成重伤……战后,冯帅与袁征义结金兰,叹曰:‘得袁征相助,我军如虎添翼啊!’自那以后,人们便把这袁征称作‘虎翼’!”

  “大人博闻,下官佩服!”

  “倒也不是博闻,只不过自光绪十年福建水师覆灭,本官便奉懿旨远赴南疆效命,那些个大大小小的战役说来也有本官的份。”

  这师爷本也是极为机敏的人,听了这么半天,原来重点在这,当下赶紧奉迎:“大人神勇盖世,明见万里,泽被四方,想来,若是没有大人的神威洪福,克复文渊不异于痴人说梦……”

  金涛大悦,甚是受用。

  且不说金涛在边上卖弄,只见那袁征站在庭院中央,宛若天神降世,犹如修罗临凡,凛凛生威!

  “谢过苗大当家的,陆鸿日后定当回礼!”一语道毕随手从旁边的案几上端起一杯茶自顾自地喝了一口。

  众人了然,此乃端茶送客之理。

  袁征并不理会,双手倒腾着将巨尺拉到近前,将尺子从链子上卸下背在身上:“日前陆少爷曾言,我家帮主习练囚龙鞭法但有疑难,随时问询……”

  说着,铁链甩出横扫陆鸿,其势犹如蛟龙摆尾,众人大骇,唯恐避之不及。

  “鸟人!休伤吾主!”人群中一只狼牙棒笔直激射而出,直取袁征,随之人们看到呼其图傲然挡在陆鸿身前大手一挥将摆来的铁链操在手中,袁征一个转身让过狼牙棒,运力回拉铁链,狼牙棒撞在墙上嵌入三寸。

  在二人的拉扯之下,铁链绷得笔直。

  袁征道:“敢问陆少爷,鞭梢操于敌手,此招何解?”

  只因有言在先,陆鸿不得不开口相授:“切忌回拉较力,缩短战距,抓梢甩腹!”

  袁征向前一跃,奋力甩起铁链中部击向呼其图,呼其图亦是如此,二人跃至一个甚近的距离,铁链向上鼓起,形成一个圈,在二人巨大的相反力道的冲击之下,铁链中部竟然崩断!

  袁征、呼其图同时松开铁链,出掌击向对方,剧烈的掌力相撞将袁征震得腾腾后退。

  高下立判!

  袁征兀自不服,仍要纠缠。陆鸿喝道:“拳理不传六耳。苗洢有疑难当亲自私下相询。送客!”

  十数位黑衣大汉出现在呼其图两侧,半弧形的站位将袁征围着。

  “马帮呼其图!今日之败他日必当讨还!告辞!”袁征落败而走。

  陆鸿收拾残局,宾客畅欢,袁征之事仿佛不曾发生,只有陆奶奶摩挲着两块儿半圆形的玉佩怔怔不语。

  “奶奶!奶奶……!”

  一个公子哥拉着一个火红的姑娘跑了过来。只因陆沄穿的是其父陆璋的衣服,陆奶奶老眼一花,疑惑道:“璋儿,你是来接娘走的吗?”玉岫在一旁听的真切,不由得心里一惊!

  到陆奶奶近前公子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那姑娘跟着跪在他的身边。

  “奶奶,孙儿陆沄带孙媳韩霙给您磕头!”说着陆沄和韩霙便磕了三个响头。

  洛玶看得仔细,韩霙身上穿着的正是自己的火红石榴裙,微微有些不悦。

  玉岫偷眼去看程莺,只见她脸上冷冰冰的,一副超然于世外的漠然。

  陆奶奶定睛一瞧:“孙儿,我总算是等到你了!”

  “奶奶,这是孩儿的未婚妻……”

  “奶奶恕罪,孩儿告退!”程莺话不多说站起来便要走。

  “程家妹子请留步!”陆鸿挽留道。程莺毫不理会,径直走了出去。

  “小姐,等等我!”程莺的丫鬟跟在程莺身后向外跑去,及至门庭时忽地转过身来嗔道,“哼!想不到名满天下的陆府却尽是些背信弃义之徒!”

  除少数知情人之外,其他人皆是一头雾水,不知所云。

  “沄少爷,不急这一时,如此仓促,奶奶都未曾备下见面礼!”洛玶急着打圆场。

  陆奶奶鬼魅一笑,端起旁边的瓷盘给韩霙,韩霙不明就里,伸手接过瓷盘,猛然间陆奶奶瞥到韩霙的蓝眸,瞳孔一阵收缩,笑容凝固在脸上。

  陆奶奶良久再没了动静,众人不禁心生疑窦……

  “奶奶!”陆沄喊一声。

  瓷盘里的墨玭依旧滴溜溜地转着,势道丝毫不减。

  她走了。

  这个活了大半个世纪、见证了陆府的堕落与崛起、充满慈爱的老人永远地闭上了眼晴,留给后人的是一个模棱两可的说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