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齐羽小声说。
吴邪连忙松开手,揉揉齐羽的头,“不疼,我揉揉。”
齐羽眯起眼睛开心地蹭了蹭吴邪的手。
一路上张起灵的表情是阴郁的,脸都快凝固了。
到了楼下,坐电梯上楼。齐羽在五楼下去之后,电梯坏在了五楼和六楼之间。
吴邪:“……”
张起灵:“……”
噼里啪啦按遍各个按钮,啥反应都没有,应急按钮也不好使,大概是停电了。
俩人倚在漆黑一片的电梯里。门缝挺大,能塞下根手指,不至于把俩人憋死。吴邪扒着门缝往外瞅,楼道也是漆黑一片。
王盟那挫货住七楼呢,爬楼上去吧。吴邪不知怎的先想到了这个。
那头张起灵开始手腿并用,叮叮咣咣拆电梯扶手。
吴邪看了一眼扶手的形状,秒懂。
……喂你是要把扶手拆下来当撬棍来开门吗脑洞略大啊张起灵。
吴邪看了一会儿,觉得张起灵实在太蠢,于是跟他一起卖蠢。
俩人叮叮咣咣拆扶手。那扶手连接部分是铁的,弄断也不是不容易,不一会儿那扶手就屈服在俩熊孩子的暴力强拆之下了。
俩人默契地抬着扶手,****门缝里,开始撬,结果没撬几下,扶手就弯了。
于是掉个个儿继续。
到底还是没撬开。不过声音引起吴邪家隔壁那户人的注意。
救星邻居打了119,不到半小时后消防员蜀黍来了,把俩倒霉蛋从电梯里给捞了出来。
这家回的,真不容易。
吴邪在厨房做饭。张起灵坐在餐厅。厨房里餐厅里都摆上了几支蜡烛作应急。张起灵在烛光下隔着玻璃门呆呆地看着吴邪系着围裙卷着袖子的背影。
连打带踹十六年,吴邪出落得越发帅气了。
他妈的,什么时候喜欢上这个小混蛋的来着?
张起灵记得自己三岁那年,吴妈妈抓着他的小手贴在她怀孕八个月的肚子上,问他:
“阿姨要是生了个小妹妹就给你做媳妇好不好?”
小张起灵点点头。
“那要是阿姨生了个弟弟……”吴妈妈逗他。
“弟弟也要。”张起灵说。
“要什么?”吴妈妈乐了。
“要弟弟做媳妇。”张起灵干脆地说。
那时大人们都笑得开怀,说这孩子死心眼。
没错,张起灵就是一死心眼,认准了八匹马拉不回头。
晚饭是炒饭和吴家秘方腌黄瓜。吴氏逻辑:晚饭不用太精细,凑合一下对付着塞点儿就行了。
“把胡萝卜吃了,”吴邪边吃边道,“用盐水腌过没有怪味。”
张起灵停止了把饭里的胡萝卜丁拣出来了的动作,默默地把咸胡萝卜丁塞进嘴里。
偶尔吴邪会反思一下自己是不是太惯着张起灵了,然而反思着反思着就不对了,变成:自己是不是应该对张起灵好点儿?
本来自己惹的事也没少让张起灵操心,每见看见他心疼自己那表情,吴邪都有种再也不犯事的冲动,虽然每次冲动都没成功。
张起灵是朋友,是青梅竹马,是哥哥,是除了亲人之外最亲的人。
可是还有齐羽,他也得对齐羽好啊。
那个性子软呼呼的小孩,总跟在自己身后,那么信赖自己,吴邪没法对他不好。
心里的天平大概就是在齐羽生病之后开始歪的。
张起灵把胡萝卜拣到一起,几口吃掉,然后挑出饭里的火腿片夹给无邪。
吴邪又给他夹回去:“减重呢,你自己吃。”
张起灵默默地扒拉扒拉饭。
他想起小时候,自己六岁,吴邪三岁,他喂吴邪吃饭。吴邪可乖了,给什么吃什么,除了香菜其余别的什么小孩讨厌吃的,像葱姜蒜虾皮什么的吴邪都能吃下去。张起灵不爱吃胡萝卜,每次吴邪都帮他解决了。
吴邪看了张起灵一会儿,忽然乐了:
“你那是什么表情,怨妇吗?”
张起灵:“……”
“啊——”吴邪张开嘴。
张起灵一口饭卡在嗓子眼里,差点噎死他。他使劲咽下去,夹了一筷子火腿塞进吴邪嘴里。
吴邪:“……”
结果还是吃了。吴邪心说以后绝对不在晚上吃这类东西了,在心里默默地给教练潘子跪了一下。
潘子说吴邪太重,让他至少减十斤。普通人的话不影响什么,但是吴邪打球,体重大了对膝盖和脚腕伤害较大。吴邪现在一百六十五斤,骨架大,肌肉密度也大。吴邪自己是不怎么在意体重多少的,他觉得实际有多重不重要,重要的是看起来有多重,结果体脂超级低的他现在减重堪比登天,要不是这两年比赛多了,他才懒得减。
张起灵看着吴邪吃着他喂的,忽然有种“卧槽我家孩子终于回来了”的赶脚。
沾了吴邪口水的筷子啊。
张起灵不自觉地舔了舔筷子头,随即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啥。
操,也就我不嫌弃这小混蛋了。
吴邪没注意到张起灵的动作,只在心里感叹一下时光易逝啊大张哥老了还要喂自己……好像有哪里不对……
继续吃饭。
吃着吃着吴邪停了筷子,直勾勾地看着张起灵。
张起灵一紧张,牙齿一错,生生地咬断了筷子头。
吴邪:“……”
张起灵吐掉筷子头,放下手里剩下的筷子,淡定道:“怎么了?”
“……你……牙口不错。”
“……说正经的。”
吴邪忽然就不好意思了,别别扭扭半天,“我今夜……错了。”
“错哪了?”
“……不该逃学。”
张起灵点点头。
就这样吧。张起灵有些自暴自弃地心想。
跟老公对老婆认错没打招呼就去哪哪了似的……
我都贱成这样了,吴邪没有在什么事情上躲着我也算不错了。
张起灵目光有些呆滞。
吴邪伸手,在张起灵嘴角上抚了一下,“有饭粒。”
张起灵哦了一声,去盯着吴邪的嘴看。
浅红色的嘴唇,唇周和下巴隐约有一层淡青色的绒毛,短短的,细细的。
吴邪见他盯着自己下巴看,嘴角抽了抽,打量了一下张起灵的下巴,“大张哥,你该刮胡子了。”
张起灵:“……”
吴邪拍拍张起灵肩膀,“早熟不是你的错,我去看看来没来电。”
张起灵郁闷了一会儿,把盘子筷子放进洗碗槽,然后拐进卫生间刮胡子。出来时已经来电了,餐厅厨房的灯都被打开,吴邪正在吹熄蜡烛。
张起灵抿抿嘴,拿了个抹布擦桌子。
“你就不能笑笑,你不知道你笑起来有多帅。”
“帅有什么用。”帅你也不嫁我,再说我真没觉得自己帅,帅我能对外笑成一丑逼?
吴邪伸手捏捏他的脸,学着绿茶婊讲话:“哎呀那个大一的学弟好帅喔就是冷了点不喜欢笑再温柔些就好了——”吴邪乐了一会儿,“小哥,手了多少情书了?”
“没你多。”
“你可拉到吧,我情书全让小羽给我拦截了,都不送了。”
“都是直接找你说,咱俩处对象行不行?”
“是啊是啊……”
张起灵摸摸鼻子,“我去洗碗。”
吴邪跟在他后边,“小羽都找了一姑娘处上了,你说你啥时候处对象啊?”
“咱俩中间塞个女的你别不别扭?”张起灵扳开水阀。
“……是挺别扭。”
“那就得了。”张起灵没有回头,停了一会儿,“等你找到对象我再说吧。”
吴邪愣了一下,“干啥呀你?你可比我大啊!哪有弟弟比哥哥结婚早的道理啊?”
“你最重要。”张起灵头也不抬,语气微微苦涩。
“那我先谈个对象……妈的那也是咱俩中间夹个女的你不也别扭么?干脆以后咱俩要谈一块谈对象得了。”
“傻子。”张起灵低声说。
也不知道是说自己还是说吴邪。
“嘿嘿,看那帮小姑娘不如回家看你。”吴邪凑上去,被张起灵抹了一鼻子泡沫。
“你过得好我就放心。”
吴邪略微脸红,“你也一样。”
张起灵甩甩手,把洗干净的盘子放回碗柜里,深深地看了吴邪一眼。
吴邪又别扭上了。
天色漆黑,连个星星都没有。吴邪消消食后趴在地上做了二十来个俯卧撑,爬起来洗澡。
天冷,俩人照例挤一起睡觉。
张起灵体温忒高,恒温三十七度的小太阳,尤其冬天招人喜欢,特暖和。吴邪是变温动物,冬冷夏热,齐羽都嫌弃他。
“诶,你最近就常驻我家了呗?”吴邪用脚背踢踢张起灵。
张起灵用两腿夹住吴邪那只不老实的脚,缓缓摩擦着,“这两天回去,收拾一下。”
“然后再过来?”
“……”
“也是,临到年关了,不收拾家灶王爷要告状的……回头我帮你,你自己别再弄个啥幺蛾子的。”
张起灵低低地应了一声。
“轻点轻点,夹死我了。”
“训练怎么样?”
“还那样呗。年后有个比赛,准备跟瞎子一起另外报个男子双打。对了你最近没去练散打啊?潘子说都怕你在家宅僵了。僵尸新娘啊你……”
张起灵掐他一下,“少贫,睡觉。”
“你现在心情肯定不好。”
“……”
“你就是打死不张嘴,脾气还不好,全憋着,跟……跟那哪的石头似的……”
“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你看又是你自己说的。”
张起灵:“……”
良久。
“我是心情不好。”
“哦。”
“睡觉。”
翌日张起灵一如既往地赖床,反正他放假了。吴邪做了早饭扒拉两口就去学校了。
今个天不大好,阴沉沉地要下雪。还断网了,王胖子放了他U盘里存的死神剧场版,地狱篇那个。
开头的打斗是TV版重新制作的,那效果加上音效没话说。等到牛头一护一个虚闪冲破地狱之门,火光映亮整个空座町的时候,齐羽推了推吴邪。
“嗯?”吴邪转头。
齐羽推了推眼镜,相当淡定地说:
“小邪,我看不见了。”
大屏幕急速闪过红调子的画面,吴邪定定地看了齐羽一会儿,伸出两个手指,“这是几?”
齐羽苦笑一声:“这回是真的看不见了。”
“什么意思?”吴邪的声音有些抖。
“小邪,我视网膜废了。”
吴邪腾地站起来,一把背起齐羽就走了出去。
“哇啊小邪我的药还没——”
“吃什么药吃药,上医院!”
现在到底是并发症还是脑神经压迫还不清楚,吴邪也不知道哪个更严重。他把齐羽往上托了托,快步走下楼。
“小邪……”
“……”
“对不起哦……”
“你对不起我什么?”
齐羽眨眨眼睛,依旧什么也看不见。
吴邪觉得牙疼,肚子也不舒服,他一上火就这样。
他不是最早知道齐羽的病的。那时他觉得愤怒,因为那时齐羽已经病了很久却不告诉他。他觉得齐羽没拿他当哥们。他想吼齐羽,又不忍心。
“小羽。”
“嗯……”
“十五年了,你记住了,我一直在。”
到了医院,再给齐羽爹妈打电话,吴邪一直呆到晚上才离开。
大概这次要做角膜移植了。
移植然后呢?
移植了,以后难道就不会有一天和今天一样吗?
难道就能松口气了吗?
即使并发症抑制住了,那血管瘤呢?
吴邪望了一眼阴成橘黄色的夜空,隐约感到有水珠触碰脸颊。
那一定是被体温融化的雪。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