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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一百多年前的北京城深深沉浸在礼仪、规范和宗教意识之中,它被美国著名建筑学家贝肯称为“在地球表面上,人类最伟大的个体工程”。那时候,北京城设计匀称明朗,金光闪闪的琉璃瓦在普通胡同民房灰暗的屋顶上闪烁。

  二十多年前的北京,登上景山俯瞰,一条笔直的中轴线纵贯永定门、正阳门、天安门、紫禁城、鼓楼。可以清晰地看见北京古城之内已经存世几百年的四合院民居。四合院青砖灰瓦,院子里面的葡萄架和老槐树郁郁葱葱,金色和红色的辉煌与周围民居的素朴淡雅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反差,带来一种美的震撼。

  如今,北京四合院民居已经稀稀落落,所剩无几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高楼大厦平地起。方桐戴着一款CUUCI超大黑色墨镜,开着自己的奔驰S—350轿车路过国贸桥,这个染着一头金发土生土长的北京女孩儿看了一眼建外SOHO和银泰中心,跟旁边在警卫局工作的男朋友苏林说:“Shit!我看这片楼有时都分不清自己是在纽约、香港还是他妈的北京。”

  车子从长安街的南池子路口右转开到了东华门,方桐停下车走到司机副座旁,示意苏林下车。她娇滴滴地说:“老公,你开吧,我想去看看午门。”

  苏林说:“没问题,咱车上有证。”说着把前挡风玻璃处写着“安全”两个大红字的车证摆在了正中间的位置。

  S—350的乘坐感极好——平稳、舒适,难怪人们都说开宝马坐奔驰。方桐打开天窗,起身站在座椅上,将自己的半身露在车外。车子沿着紫禁城蜿蜒的灰色外墙开向午门。

  筒子河畔,住在附近胡同里的大妈手里拿着蒲扇乘凉,大爷们坐在马扎上围在一起下象棋,偶然间高喝一声:“将军,卒先过河啊!”小夫妻俩牵着只白色的萨摩耶沿着河畔溜达,柳枝低垂,在夏日清风中摆动。

  方桐闭上眼用粤语唱着莫文蔚的《未了情》:

  佳偶共连理,

  共对是多么美。

  我的心此际偷偷想念你。

  她低下头朝苏林说:“看见了吗?这儿才是真正的北京城。”

  奔驰车的大灯照见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劳动人民文化宫”——以前的太庙。车头向右一转,从两扇打开的红色雕漆朱门之间穿过,停在了不远处的一条纵向的青石板路上。这条路直对着高悬“午门”二字的红色城楼。

  方桐下了车站在石板路上,仰起头望着午门,绿色的灯光将夜晚的午门映得阴气森森。她回头看看身后的天安门城楼,心想自己正站在北京城的中轴线上,心中莫名激动。她挽着苏林的胳膊说:“我最佩服慈禧,她当年在圆明园里唱了首《艳阳天》就把咸丰皇帝给迷住了,要说做女人还得是叶赫那拉·玉兰。”

  苏林捏住她的下巴,问道:“怎么着啊?想当慈禧了?”

  方桐一把打开苏林的手,骄傲地转过身去。她的细腰丰臀在黑色紧身裙的包裹下越显得分明,苏林在后面看着她扭动的S形曲线顿时心生摇曳。

  苏林快步追了上去,从后面搂住方桐的纤腰,咬住她的耳垂问:“宝贝,今晚上干吗去?”

  “讨厌,你说干吗啊?”方桐魅惑地说着,一只手伸进苏林的衣领里,苏林一下子骨头都酥了。

  随即,方桐“咯咯”的媚笑回旋在午门的夜空之上。她抬头笑着,脑子里浮现出当年电影《火烧圆明园》里刘晓庆饰演的慈禧唱那段《艳阳天》的情景。

  方桐的生活永远充满情趣,在外人看来,她永远有约会,永远有男人,永远穿名牌。不久之后的一天,方桐约了另一个男朋友安东在南新仓的大董烤鸭共进晚餐,同来的还有安东的一个叔叔叫老金。据安东介绍,老金是垄断东北某省天然气生意的大老板。老金个子不高,红堂堂的国字脸光溜溜的分头,穿了一身的名牌,手腕上那块全钻的手表在灯光底下泛着七色光。

  “老公,我也喜欢钻石,我喜欢梵克雅宝。来,我喂你吃块鸭心。”方桐娇媚地说着,搛起一块鸭心放进安东的嘴里。

  安东操着浓重的东北口音说:“别再吃心了,吃得三心二意了。”说完用力搂了搂方桐,方桐顺势倒在了安东的怀里。

  对面的老金看在眼里,笑嘻嘻地说:“我说你们小两口亲热,把我这个老哥撂一边了吧。”

  安东立刻瞪圆了眼睛说:“马上就能安排,方桐你快找两个姐们儿来,咱晚上喝红酒去,跟你姐们儿说只要我金哥看上了,那些大牌想买啥就买啥。”

  方桐举着手机说:“人倒是随时能找来,就不知道金哥喜欢哪款。”

  老金马上接过话来说道:“我喜欢小鸟依人型的,那啥,山口百惠那样的,老让人稀罕了。”

  “就是乖点儿文静的,别太咋呼。”安东在一旁解释。

  方桐脑子里立刻想起了美颐。

  此刻美颐也在南新仓的院子里。她一个人正在看“厅堂版”《牡丹亭》,所谓“裙裾莲步,暗香迫近眼眉”,演出空间横贯整个仓房,演员从东边屋角一亮相,一举手一投足都能清楚看见。

  西边亭子里师傅吹着悠长的笛声,杜丽娘就从这人间仙境飘了出来。美颐坐在靠前一排的座位上,杜丽娘那件藕粉色长袍上绣的牡丹花都清清楚楚看在眼里。

  每一个回目开场,都是衣饰炫目的四花神提着白纸灯笼上场,一位书法家舔笔在灯笼上写回目的名字,再高高地挂起来。“惊梦”时,风吹花落,房梁上飘下玫瑰花瓣;“离魂”时,秋雨寂寥,梁上泻下一片水帘……

  女演员哀怨地唱道: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

  那水袖一甩,正触到了美颐的鼻尖,如此这般,仿佛时光隧道就在眼前,一处一处问夕阳,一霎时所有繁华成空。

  美颐十几年前看过一部叫《霸王别姬》的电影,张国荣饰演的京剧名角程蝶衣为了救师哥杨小楼,被日本人拉去唱了堂会,杨小楼获释后却啐了一口程蝶衣,大骂他是给日本人唱戏的卖国贼。

  当身着青色长褂的程蝶衣手执折扇在日本所有高级将领面前美轮美奂地唱这段《牡丹亭》的时候,每个凶神恶煞的面孔都那么安静,每一双沾满中国人鲜血的手都规矩地放在盘坐的双腿上。彼时,没有了杀戮,没有了仇恨,只有绕梁三尺的莺啼燕鸣。中国古典戏曲的魅力和感染力之大,让我们的敌人也会为之动容,片刻间收起了凶残。

  美颐的手机一直在振动,她不得不停下飞扬的思绪,低头一看是方桐的来电。

  “在哪儿呢?”方桐跟女人说话也同样是媚声媚气的。

  “南新仓看《牡丹亭》呢。”美颐压低声音说。

  “别看了,我就在大董呢,你快过来。”

  “不行,我这儿正入戏呢,完了再见。”

  方桐离开座位站起来走到包间的窗边,用一只手捂着电话说:“你别看了,我这有个特有钱的人,你不来该后悔了。”

  “已婚老大叔吧?我看完戏跟你联系。”美颐调侃道。

  挂了电话,方桐转身一笑,眼珠转动着说:“真巧,我有个女朋友就在这院里,咱们找她去。”

  “好哇,服务员买单,快点儿。”老金一拍大腿高声叫来服务员结账。

  老金兴致勃勃地冲下楼,站在大董烤鸭店门口张望,门口穿着旗袍的领位小姐搀着一位刚刚从豪车里下来的矮胖秃顶男人。胖男人迈着四方步,笑得脸上的皱纹像包子褶儿。

  安东和方桐从楼梯上腻歪着下来,两人手挽着手,肩靠着肩,如同连体婴儿一般。老金按捺不住说道:“东子,你俩别这么腻乎行不。”

  方桐扭动纤腰说道:“金哥您别着急啊,那句话怎么说来的?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咱们哪儿找她去?”安东问。

  “她在对面看戏呢,咱们直接去酒吧等她,她看完了就过来。”方桐说。

  “看戏?我的妈啊,是现代人吗?你可别给我金哥找一个穿越过来的清朝女人,哈哈哈。”安东说完哈哈大笑起来,在他看来,看戏这事儿简直太不靠谱儿了。

  方桐也笑了:“嗨,我这个姐们儿就爱小资情调。回头让金哥带她去连卡佛买点儿小衣服小裤子就好了。”

  “啥小衣服小裤子啊,她要买小汽车小房子咱也买得起啊!”老金仗着财大气粗,吹牛连眼皮都不眨。

  三个人一路嘻嘻哈哈,坐着宝马听着歌到了中国大饭店的阿提娅酒吧。这里是方桐的聚点,所以一进门,她就冲着站在吧台里的调酒师说:“村里来新人了。”

  调酒师是个身高一米八长相白净的帅哥,他朝方桐飞眼道:“方小姐,你今晚上想调个什么酒?烈点儿的还是纯点儿的?”

  “讨厌,待会儿再说吧。”方桐闷骚地笑了。

  安东找了个居中的四人圆桌坐下,他跷着二郎腿问老金:“喝啥呀?皇家礼炮吧。”

  “你土不土啊,这不是夜总会,你看谁在这点皇家礼炮。”方桐不乐意地说。

  “老妹儿,把酒单拿来。”老金朝服务员招手说。

  老金一边翻着酒单一边说:“喝啥呢?哪个贵啊?”

  “金哥,要不咱开瓶拉菲吧。”方桐凑到老金面前说。

  “拉菲,行,开吧。”老金痛快地答应了。

  阿提娅影影绰绰的灯光使人偶尔会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上空回荡着蓝调音乐,忽慢忽快,忽明忽暗。真真假假的世界,似乎没有一个人能够主得了沉浮。老金和安东喝拉菲的架势如同喝老白干,一碰杯就干了。

  《红楼梦》中刘姥姥进大观园那回讲到妙玉特意将宝钗、黛玉和宝玉请到自己的厢房饮茶,妙玉打趣宝玉道,一盏为品茶,二盏为饮茶,像他那样喝上两三碗岂不是饮骡子饮马了。这个典故说明讲究精致情趣的中国古人将品茶视为一种文化,而绝非解渴。法国的贵族们对拉菲的情怀也是品味和欣赏,红酒的回味就在齿间舌尖,一口把拉菲喝下肚,估计味道跟葡糖汁没太大区别。

  美颐一进到阿提娅就看见方桐举着酒杯谈笑风生,方桐冲她招了招手。她走过来顺势将椅子上方桐那款桃粉色的爱马仕包拿开,缓缓地坐下。

  方桐公关式地介绍道:“这是我同事谭美颐。”然后转向美颐说:“这位是金总,那个是我男朋友安东。”

  “你好。”美颐客气地分别向老金和安东点点头,她说话的时候下巴不自觉地向上扬着,眉毛也挑了一下。

  安东突然在旁边大声咳嗽了两声,大家都明白他是故意的,美颐的脸顿时觉得发烫。方桐掐了一下安东说:“嗓子疼啊?瞎咳嗽什么。”

  安东给老金发了条短信:“这妞真他妈的能装。”

  老金看完装作若无其事,笑着问美颐:“你想喝啥?”

  美颐冷着脸答道:“橙汁吧。”

  “不喝点儿吗?我们刚开了瓶拉菲。”老金对于美颐要喝橙汁似乎有些诧异。

  “我不喝酒,谢谢。”美颐答道。

  方桐那双戴了蓝色美瞳隐形眼镜的眸子咕噜一转,起身拉着美颐就往外走,安东在身后问她:“干啥去?”方桐也假装没听见。

  出了阿提娅的门,左边就是卫生间,大理石的台面光滑如同细腻的肌肤。方桐洗手时对着镜子说:“我说,你可别犯傻啊,老金绝对不是一般有钱人,上百亿的资产。”

  镜子里映着美颐一张脸,冷冷清清的眼神。她略带调侃地问:“上百亿啊?这也忒有钱了吧,要不方姐你自己留着得了。”

  方桐用洗手池旁的毛巾擦了擦手,端出一副大姐大的样子道:“你这人就这样,关键时刻掉链子,给你介绍这么有钱的人,你还不赶紧的。人家金哥说了,这要看上眼了,先买块卡地亚。”

  美颐咯咯地笑了,把手搭在方桐的肩膀上问:“方姐,老金给我买块卡地亚,是不是还得顺便给你来块劳力士啊?咱俩一批的同学,你就别往外发我了,看哪个外地来的小妹妹喜欢老金这款,你给妹妹们介绍吧。”

  方桐嘴角一撇,她知道美颐肯定不会让自己发出去的,无奈笑道:“你看你,关键时刻没正经。”

  接下来的两小时,老金也越发觉得尴尬,安东喝得满脸通红,开始云山雾罩,气氛有点儿不欢而散。

  临走时,美颐站在中国大饭店门口跟老金说:“金叔再见,有机会再约。”老金面部的肌肉绷了几秒钟没动,其实他明白这姑娘跟自己不行,但是印象还是挺好的,没想到最后来了这么一句话。他心想这姑娘也太不会说话了,直接管我叫叔叔,再也不用见了。

  方桐赶快打圆场说:“那个,我们先走了。”说完拉着美颐就往停车场走。

  刚走出几米远,美颐就禁不住笑起来,抬头看看夏夜星空中点点繁星,人这辈子没有什么比自由更重要的了。

  离开中国大饭店的大堂也只有几分钟,可是美颐觉得外面的空气如此清新,每一次呼吸都那么舒畅,每一次迈步都那么轻快。原来,身价百亿的男人并不等于幸福和自由。

  坐在奔驰轿车里,方桐问她:“你刚才成心挤对老金呢吧,这下以后也甭见面了。”

  美颐轻笑,淡淡地说:“本来我也没想要再见他。”

  方桐手握方向盘,用余光瞥了她一眼,说:“谭美颐,你也二十六七的人了,难道你还相信爱情啊!”

  “也不完全吧,但至少得有爱才行。”美颐略微皱皱眉说。

  “得了吧,前几天我妈给我介绍了一个她们局的处长,四十了还单身,说喜欢我。还不是因为我妈是局长,我们家庭条件好?有的是年轻漂亮的,我这张脸不化妆像倭瓜,还不是各有所图。”方桐自嘲地说。

  “哈哈,方姐,洪晃说敢于自嘲的女人最自信,你太自信了。”美颐笑道。

  “姐们儿我这叫真实,不像有些人似的,当婊子还立牌坊。”

  方桐的家位于东四环丽都商圈附近的一个高档公寓,距离美颐家就十分钟的车程。美颐曾经跟方桐说过:“不真正熟悉你的人,绝对想不到你家会是这样。”

  客厅的一角放着一架钢琴,上面有方桐在新加坡的海边照的几张婚纱照,那是她跟前前前男友谈恋爱时的作品。蓝色的海浪拍打着白色的沙滩,方桐拖着抹胸婚纱在沙滩上灿烂地笑着。

  她有时会坐在琴凳上弹一首《梁祝》,尽管是小女孩儿时弹的曲子,现在她仍然喜欢在键盘上抚摸熟悉的旋律。整个客厅的基调是暗雅的,有些像发黄的老照片,仔细品味却有如同喝了一杯黑咖啡的感觉。落地的窗帘不是一般女孩子家中喜欢用的碎花图案或者是曼妙的纱帘,而是用一种特殊材料制成的一条条很细很硬的纸壳密集地排在一起,从远处看是紫黑色的,像极了小时候用的英雄牌蓝黑色钢笔水的颜色。

  方桐每每只将窗帘拉一半,她有时洗完澡会在家里裸体走来走去。美颐问她:“你不怕对面楼的人看吗?”方桐磊落地说:“对面是四环路行吗?再说了,有人我也不怕看,看看怎么了,我又不会少块肉。”

  卧室里有张木质雕花的双人床,对面是从高碑店旧货市场里淘回来的一件花青色印花矮柜,矮柜应该是仿清式家具,也不知道是什么年代的物件。

  美颐盘腿坐在窗边的米色纯羊毛地毯上翻看方桐的相册。

  方桐换上一件白色的浴袍,染得发黄的头发随意扎了个马尾,手里拿着两瓶啤酒,坐下对美颐说:“刚才不喝,现在喝点儿吧。”说罢,将一瓶啤酒递了过去。

  美颐稍稍皱眉说:“唉,我喝中药呢,喝这一瓶药劲儿全没了。”

  方桐随手点了一支凉烟,深深吸了一口又淡淡地吐了个烟圈道:“就你事儿多,这么年轻就天天养生,活得一点儿也不像现代人。我告诉你啊谭美颐,想当年咱一块儿培训的时候,我还是跟你学的抽烟,你现在烟酒不沾了,把我们给卖了。”

  美颐笑了,举起酒瓶跟方桐碰了一下:“女人得时刻保持一种贤良淑德的样子,男人才敢把你娶回家。”

  “得了吧,现在男人都比猴儿还精,你这样的女人就算素面朝天面对男人,他们也会觉得你是装的。”方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