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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路边有家基督教的福音堂,尖尖的房顶上竖着一个十字架,悠悠荡荡的唱诗班音乐从橘红色的房子里传出,门口支了张桌子,两位华人中年女性在埋头用毛笔写春联,每写好一份就会放在一旁晾干,待到有人路过时,她们会抬起头笑容可掬地用粤式国语说:“新春快乐,恭喜发财。”然后主动递给路人一副春联。

  美颐和若希走过去,美颐指着那有些像颜体的书法道:“咦?您的字写得很不错哦。”

  “谢谢你,过节好哦。”其中一个戴眼镜的阿姨,眉毛弯弯淡淡的,眼睛一笑像月牙儿。她给了美颐一副春联:大地回春,情满人间。

  “怎么像中央电视台办的抗洪救灾晚会的口号啊?”若希小声嘟哝。

  “你们是北京来的?”另一位清瘦的阿姨问。

  “对,我们是北京来的。您呢?”若希语气中有几分不易察觉的骄傲。

  “我们移民来这里三十几年了,我父母他们很早就过来了。”阿姨放下手中的毛笔,伸出了三个手指,意思是三十多年了。

  “没想到现在国外过春节的气氛有时比国内还浓。”若希说。

  “当然啦,全世界的华人都是一个祖宗的,不分宗教信仰和地域,都对春节有着浓浓的情结。”清瘦的阿姨说得蛮激动,好像要告诉美颐和若希,我们和你们不分彼此,都是一奶同胞。

  转过福音堂的路口,美颐拉了一下若希的衣角问:“你跟那个小港男没下文了?”

  若希被她这么一问,反倒大吃一惊,张大嘴巴:“没事吧,我和他只是喝一杯而已,还能怎么样啊?我不喜欢像他那么‘娘’的男生。”

  明明刚才是艳阳高照的天儿,阳光突然淡了一些,就像突然在血红色的颜料中加了一滴水,那红色看起来不如以往炙热和滚烫了。若希说着说着觉得有水滴落在脸上,她和美颐同时抬头一看,竟然下起了小雨,雨点滴滴答答地往下掉,再看看不远处,分明还有一片阳光。

  “悉尼什么天儿啊!太阳底下掉雨点。”美颐埋怨道,她可不喜欢淋雨。

  两个人疾步往回酒店的方向走,谁知,雨却不等人,越下越急,天空也阴沉了下来。

  路过一家香港风水店,美颐拉着若希进去了,一来为了避避雨,二来也想买一本风水书。这家店也就十来平方米,各种风水书、风水用品、佛像、关公像琳琅满目,堆得满满当当的。

  八十多岁的阿婆坐在一处陶醉地听着音乐,仔细一听原来是周璇唱的《花好月圆》。周璇那细而尖的嗓音中带着20世纪30年代在大上海混迹的女人特有的娇媚和世故,听起来却像有人用羽毛在扫你的耳朵。阿婆干瘪的脸上布满皱纹,用眉笔画的眉毛像半个括号,细细弯弯地挂在眼皮上,染成大红色的指甲衬着一条碎花旗袍,翡翠镯子在枯树枝一样的手腕上荡来荡去。

  美颐挑了一本风水师对来年预测的书,要交钱的时候,阿婆突然转过头打量她和若希,用比周璇还尖的音调问:“你们是中国来的吧?”

  “中国”这个词被阿婆说得很刺耳,听得人心里一阵不悦。难道你不是中国人吗?为什么要这么问我?美颐想。

  “我们是大陆人,您是中国香港还是中国台湾过来的移民?”美颐客气地回答。

  “我分不清什么大陆人的,总之,你们是中国人,我是香港人。”八十岁的阿婆固执地说,本来下垂的眼皮也忽然睁开了。

  “可是,香港回归都十几年了,香港本来就是中国的,香港人就是中国人啊。”美颐也坚持要跟阿婆理论清楚。

  “不管啦,我是香港人就是啦。”阿婆很不耐烦地将头转过去。

  收银台的女孩儿斯文又清纯,她压低声音说:“你们不用理阿婆,她来澳洲五十几年了。”说着用手指指太阳穴,“脑子,有些秀逗。”

  雨还在下,她们不愿意再待在那个自以为是的阿婆店里,只好冒着雨疾步走到前面的咖啡店,依墙而靠。雨顺着房檐落下,雨丝软绵绵地打在脸上。在雨中,若希不屑地跟美颐说:“你理那个老太婆呢,她就是被奴役惯了。”

  “看来,有些人的身上就是有奴性,就看被开发出来多少了。”美颐有些惆怅。

  “这就像男人都爱犯贱一样,家里有个厉害的媳妇能给他治得服服帖帖的;要是娶个老实巴交的女人,指不定怎么欺负呢。”若希的语气颇有为所有劳苦妇女打抱不平的架势。

  美颐看看若希,像当年高中时站在讲台上作演讲似的说:“所以说,我们这代人真的不能再被奴役了,被奴化了的心理永远是扭曲地看待世界。”

  若希耸耸肩很无奈地说:“你现在都长到二十几岁了才说不要被奴化,其实我们从小喝的是美国的可口可乐,吃的是美国的麦当劳,看的是日本的漫画书。小时候对《灌篮高手》里的流川枫和樱木花道记得门儿清,要问我‘三国’里的人物,我只能摇头。”

  “现在的小孩儿三岁就会玩iPad了,慢慢大家都是电脑达人了,毛笔字啊、繁体字啊,这些以后都成了学术研究,不是老百姓普及的知识了。”美颐摇头晃脑地说,有点儿女学究的范儿。

  “又来了,谭女士,难道您没吃过麦当劳喝过可乐吗?别拽了。”若希用胯骨顶了她一下。

  美颐“哎哟”一声,若希哈哈大笑。

  雨滴在地面积蓄成了一个又一个小水洼,美颐伸出一只脚,学着练习芭蕾舞的样子,把脚背绷紧,脚尖就一点儿一点儿地将水洼中的水花溅出。她想了会儿,固执又稚气地说:“希,你知道吗?有句话叫‘一将功成万骨枯’,先人们的皑皑白骨堆满了战场,为的就是让我们的生活公平、自由、民主,不再被奴役。我们有什么理由辜负他们?”

  若希沉默了,她用手抚了抚美颐的头发,笑眯眯地说:“这都不关咱的事儿,生活就该天天开心,你开心也是过一天,不开心也是过一天。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很快就过完了,你想想自己有多少天是开心过的呢?你别老这么沉重,大志未酬似的。”

  雨点由大到小,雨丝由急到慢,不远处的天空开始放晴,露出淡蓝色的边际,像被水稀释过的湖蓝色水彩。美颐想起一首《虞美人·听雨》: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

  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

  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不知道何年何月,我再到这个地方,又会是怎样的物是人非,今非昔昨。她想。

  一路沿途的景致美颐根本没有留意,也记不得若希说了什么。只是一到酒店门口,她和若希面面相觑怔住了。

  若希瞪圆了眼睛拧着眉头,面露吃惊地看着Alan。

  Alan穿了件橘色的Polo衫,随意的牛仔大短裤,脚上穿一双人字拖鞋,他的一只手****裤袋,另一只手的食指和中指夹了一支烟。烟灰已经烧得很长了,看见若希时,他故意学着香港电影中黑帮大哥抽烟的样子,眉头紧锁,双眼微闭,深深用力地吸了一口,又潇洒而漫不经心地吐出,一副自我陶醉的神态。将烟掐灭后,他转身对若希说:“嗨,起这么早,我以为你还在酒店睡觉。”

  “你,刚才去房间找我了?”若希紧张兮兮地问,双子座的她很不喜欢别人不打招呼就找她。

  “哦,是这样的,你昨晚喝那么多,走的时候也没留电话,我只想过来看看你,刚刚在前台问到服务员,他们打给房间没有人听电话,我就等了等。”他局促地说着,本来白净的脸上突然有点儿红,生怕说错了会犯错误。

  “怎么样,一起去海边散步吹吹风?”他问。

  若希犹豫地看了看美颐,美颐朝她努努嘴说:“你去吧,我先上去了。”

  若希本指望着美颐找借口拉她回去,听美颐这么一说她心里凉了大半截。还闺密呢,怎么这点儿事都看不明白啊?

  双子座的若希觉得和Alan只是喝一杯,没想有下文。可是美颐的思维和她不同,关键时刻把她推出去了,也只能硬着头皮勉强答应。

  雨后的悉尼阳光明媚灿烂,湛蓝的天空中没有一丝杂质,若希和Alan两个人并肩走着,中间隔着半个人的空隙。悉尼的街道没有北京那么拥挤,可确实也不宽敞,两个人走着走着就会因为躲避对面的行人而挨得很近。每当这时,她就刻意放慢脚步,Alan则是东拉西扯中英文混在一起瞎聊。

  若希倚着栏杆眺望远处,颜色各异的帆船从海港中驶过,白色尖嘴的海鸥在低空盘旋,它们时而会友好地落在行人的肩上或脚边。偶尔有几只馋嘴的海鸥会突然来个俯冲,叼走露天餐厅中客人盘子里的三文鱼。

  清新的空气中带着丝丝的甜,在北京已经呼吸不到这么干净的空气了,若希连续做了几次深呼吸,新鲜的空气充盈了每个肺泡,每次飞到澳洲就像洗了一次肺。

  Alan偷偷地将手搭在若希的肩膀上,由于身高的原因,他这个动作就像低年级的学弟够着高年级的师姐——突兀而局促。

  若希诧异地回头说:“你干吗?”便下意识地往后闪身。他有点儿尴尬,故作镇定道:“What’s wrong?我们国外长大的孩子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很直接的,不会像你们那样弯弯绕。”

  “我知道。可是我不习惯一个陌生人碰我。”若希也很直接地回答。她凝视着他,眼神中有股力量。

  “嗨,你怎么了?你看,对面有家新开的希尔顿酒店,据说那里面装修很不错的哦,房间的大床很……很舒服的。要不要一起在那里吃烛光晚餐,然后……试试?”他用手指向对岸的酒店,表情风趣夸张地说。

  若希面无表情地看了他几秒钟,几秒钟过得真慢。他面部线条僵持住了,脸上的肌肉绷得像钢筋条,刚才幽默的表情即刻收敛了起来。她有些哭笑不得地说:“你没发烧吧?你以为你是谁呀?跟一个刚刚认识的女孩儿这么说话很龌龊。”

  Alan倒是比若希还诧异,他似笑非笑又气急败坏地说:“没有啊,我表哥在温哥华住,经常有日本的航空小姐到了那里,他就开着跑车去接,然后大家开心在一起几天,这样很好啊。”

  “日本的空姐这样,不代表中国的空姐也这样。”若希瞥了他一眼,不屑地说。

  “不是的,中国上海的空姐飞到美国也有和我朋友约会的,这很正常。”在他看来,这似乎是个定律,他不明白为什么若希会反应这么大。

  “我再跟你说一遍,有的空姐这样,不代表所有的空姐都这样,至少我不这样。就是有个别的空姐这样,也不能说明从事这个职业的女人都这样。”若希说话干脆利落,速度也快,Alan在一旁听得有些发蒙。

  若希说完回身走了,Alan的眼中映出一个修长轻盈的背影。她就这么拂一拂纱丽走了,没留下一丝云彩。

  风吹在Alan脸上,头上的海鸥还在盘旋。他从裤兜里掏出一包烟,点了一支叼在嘴边,嘴角向下弯,摇着头无可奈何地骂了一句:“Shit!”

  海湾边的广场上有很多公共健身设施,一群十来岁的学生穿着统一的黄绿相间的条纹校服在滑旱冰,孩子中有淡金色头发绿色眼睛或者红色头发蓝色眼睛的白人,有黄皮肤黑眼睛的亚裔,还有黑人。有个瘦瘦的黑人小男孩儿踩着旱冰鞋滑到若希面前,满脑袋全是麻花小辫儿,每股都往一个方向拧,像卡通片里的小精灵,怪里怪气地说:“Welcome to Sydney!”

  若希友好地招招手。其实我们北京除了灰多了点儿,人挤了点儿,也应该算是个国际大都市了。她心想。

  “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双子座的若希和摩羯座的妮娜听完后觉得美颐神经质。凭什么一辈子只傻傻地爱一个男人,等一个男人,这不是活作践自己吗?她们俩每次都试着在一段关系中寻找快乐的支点,又或者是满足诸多的条条框框。总是要给出一个理由时,错误和种种不应该、不合时宜都是男人带来的。

  不久后的一次飞行,妮娜和若希一起望着机窗外一朵朵像棉花糖似的浮云,伴着引擎发出性感的声音,然后飞机划破天空。

  妮娜的脸上镀了层阳光般的金色。她后来跟闺密们说,原来一切都可以是浮云,只要你的心是如如不动的,你就是那道唯一的、美丽的、永不改变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