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书屋 > 其他 > 空姐故事:说好落地不分手全文阅读 > 第18章

第18章


  老远就看见大力从公车站走过来,腰间还挎了一个阿迪达斯的腰包,里面鼓鼓的。大力一见她,就从大短裤的兜里掏出一把零钱来,一块、五块、十块都有,最大面值是二十块。他的脑门儿上冒了一层汗珠,说道:“我赶快排队买票吧,再站在这儿都能烤熟了。”转头一看长龙似的队伍,大力说:“算了算了,你到那边阴凉地儿等着,包里有水。”便把腰包解下来给妮娜。

  妮娜在树荫下打开包一看,包里有两瓶矿泉水和几个已经软了的巧克力派。她纳闷地想:大热天的,带巧克力派干吗。

  大力在毒日头底下被炙烤得滋味不好受,买完票两眼冒金星,他拉着妮娜的手说:“走吧,晒死了。”

  妮娜拿出了一张面巾纸,帮大力擦脑门儿上的汗珠,她很少对大力这么温柔。他傻呆呆地说:“妮娜,我觉得你像我妈。”

  妮娜心里一酸,从前听美颐说“心里一酸”,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现在分明体会到了。幸福也只不过是渴了有人倒杯水,冷了有人暖被窝。洪定峰给的那枚钻戒很诱人,但洪定峰能给很多女人钻戒,而大力就只有她张妮娜一个女人。

  欢乐谷到处都是人,为了玩一次“急流勇进”,已经排了一个小时的队了。妮娜的两条腿开始发酸,她跟大力说:“昨天刚在飞机上站了一天,今儿又跑这里罚站,唉!”

  大力心疼地说:“要不,你去旁边坐会儿,我在这排着,到了叫你。”

  妮娜向前张望了一下,说:“快了,前面没多少人了,坚持会儿吧。”

  大力一把搂过妮娜的肩,低着头说:“你看,都是我不好,你跟着我老受委屈。”

  妮娜左顾右盼地推了推大力说:“没事,我不是没说什么吗?你怎么跟美颐一个脾气,你们巨蟹座的人动不动就自我感伤起来了。出来玩一趟,开心点儿。”

  轮到他们玩“急流勇进”了,妮娜兴奋地说:“大力,我坐前面,你坐后面。”

  “前面被溅得都是水,你衣服该湿了,我坐前面吧。”大力说。

  妮娜没理大力,直接坐到了前面,大力坐在她身后,紧紧搂着她的腰。大力想:要是能这样搂她一辈子多好啊。他眼圈突然一红。

  在快爬到最高处时,妮娜紧张得心跳加速,大力在后面突然说了一句:“你腰上肉够多的,该减肥了。”

  妮娜刚想回他一句,他们已经顺着水流急速下降,“哗”一声,溅起的水帘朝妮娜迎面扑来。水花打在头发上,眼前一片茫然的白色,她想:有时候,什么也看不清挺好的,都弄个清楚明白倒没意思。

  他们上来的时候,水珠还顺着妮娜的头发一滴一滴地滑落,大力的胸前也有一大片水渍。看看表,快四点了,大力说:“妮娜,我打车送你回家吧。”

  “晚上不一块儿吃海底捞吗?你不是最爱吃火锅吗?”妮娜问。

  大力犹豫了一下说:“也行,我中午吃得太饱了,这样吧,我陪你吃。”

  妮娜一听急了:“不吃拉倒,吃个饭也磨磨叽叽的,我出钱,又不让你请。”

  大力脸上挂不住了,说:“不是谁请的事,我真不饿。你要想吃我请你还不成吗?”

  “不吃了,没心情。”妮娜哭丧着脸。

  出了欢乐谷的大门,大力快步走到路边去截出租车,好半天才打到一辆挂满尘土的出租车,大力拉开车门说:“走,我先送你回家。”

  妮娜大小姐脾气上来了,正眼都没看大力,就说:“用不着,我走我的,你走你的。”说着,甩开大力的手,“嘭”地关上车门,车身上的尘土扑了他一脸。

  被夕阳染红了的彩霞姹紫嫣红地开遍了整个天空。大力走到公交车站,和人群拥挤在一处等车,一阵阵汗臭味飘来,他皱了皱眉头,挤上了一辆空调公交车。公交车开出了好几站,才找到一个空座位,他从包里拿出那几个已经晒化了的巧克力派,三口两口就吃了。他跟妮娜说自己不饿是假的,可是,他要如何跟她讲实话呢?

  妮娜一进门,老妈就问:“怎么没在外面吃饭呢?”

  “我哪知道,您问刘大力去。”妮娜气性大了。

  “大力人呢?没跟你一块儿回来?”老妈感觉妮娜有点儿不对劲。

  妮娜也没回答,直接去了卫生间洗澡。洗完澡,她对着梳妆台的镜子往脸上拍爽肤水。看着卸了妆的自己,面色蜡黄,眼圈发黑,额头上还有几颗没愈合的青春痘。想想自己也飞了七八年了,本来蛋白一样的水嫩皮肤,现在却成了这样。

  正在怄气,电话响了。她一看是大力,没好气地挂断了。不一会儿,老妈推开门小声说:“大力电话,快去接。”

  妮娜扭头看见老妈一脸期待的神情,心里明白老妈特想让自己和大力有个结果,她穿着翠绿色的绣花拖鞋去了客厅。

  大力一接电话就关切地问:“你什么时候到家的?怎么也不来个信。”

  “我什么时候到家用向你汇报吗?跟你有什么关系。”妮娜还是没好气。

  旁边的老妈捅了妮娜一下,正好是两条肋骨之间的地方,痛得她“哎哟”一声,老妈又是使劲摆手,又是努嘴,意思是让她跟大力好好说话,别吵架。妮娜不耐烦地说:“您先回屋,把门给我关上。”

  老妈回避以后,大力和妮娜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妮娜正觉得无趣想结束通话时,大力咳嗽了一声,问道:“你,说真的,你觉得——觉得咱俩合适吗?”大力说到最后时,声音已经非常小了,但妮娜每个字都听得斟酌。

  “刘大力,你什么意思啊?”妮娜刻意保持平静地问。

  “我没什么,意思,就是,就是,问问。”大力紧张得开始结巴了。

  “我不想跟你谈这些无聊的话题,我累了,先这样吧。”她心中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想起了发生在对宫的月食,巨蟹在摩羯对宫代表着亲密关系。她想尽快结束和大力的对话,因为再继续下去不知道会怎样。

  可是大力没有想结束通话的意思,他赶忙说:“别别,我有话说。”

  妮娜由衷地烦大力这样,把火气压了又压说:“快说,别磨磨叽叽的。”

  电话那端有了稍许的沉默,大力咬了咬牙,强忍住眼泪,说:“妮娜,我觉得咱俩不合适,要不分手吧。”

  妮娜听完脑袋“嗖”的一下过了次电,整个中枢神经在瞬间麻木了。很快,她清醒地觉得大力这次是非常认真的,她淡定了一下说:“大力,你是不是最近飞太累了?早点儿休息吧。”

  “没,我说真的呢。”大力又解释一遍。

  妮娜也急了,大声说:“刘大力,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啊?难道你听不出好赖话吗?”说完挂断了电话。她有种被天意愚弄的感觉,心想:这世界怎么了,连大力这种条件的男人都要跟我分手。

  妮娜起身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刚洗过澡,却莫名其妙地大汗淋漓。老妈端着一碗芝麻酱凉面说:“吃了吧,有话明天再好好说。”

  “妈,您说有他这样的吗?好好的非要闹分手。”妮娜坐在餐桌旁,眼泪莫名其妙打转儿。

  “依我说,你们冷静两天,没什么大不了的。再好好谈谈,大力这孩子人不错。”老妈说完回了卧室。

  她吃到半截觉得堵心,把饭碗一推,径直去了厨房,打开冰箱拿了块冰镇西瓜,风卷残云般吃了。

  以前跟美颐一块去同仁堂看中医,老先生一号妮娜的脉,摘下老花镜说:“姑娘,你这脉象跟小伙子似的,得给你用点凉药,降降火。”

  吃完冰镇西瓜,她顿时觉得心里舒服了些,躺在单人床上想:我这身火气都是让臭男人给气出来的。

  日子照常过,飞行照常累,妮娜十几天没和大力联系了。

  那时候特烦大力天天给自己打电话,每每都像应付差事一样,现在身边没这个人了,倒觉得少了点什么。

  全球爆发流感,乘务员属于最易被感染的人群。若希刚刚打电话来说,从米兰回来的航班上有十几个体温超过37摄氏度的旅客,她们全组人员被隔离在上海浦东的连锁快捷酒店里,估计要在这里待上一个星期才能回北京。美颐也恰巧在北京被隔离,两人都美滋滋地告诉妮娜,隔离就跟放假一样舒服。

  妮娜苦笑,自己又回到了没人管没人问的状态了。虽说洪定峰那条大鱼被钓上了,可他的身份注定不能每天都围绕在她身边给她关怀。

  一个三伏天的晚上,天气闷热,蝉声蛙鸣,户外就像桑拿房,热气蒸得人心里发慌。妮娜从早上六点准备一直飞到了十点多才落地,她站在波音777—200型飞机的门口送旅客时,涂着粉红色口红的嘴僵硬地上扬,已经没了知觉。三百多名旅客从眼前唰啦啦过,她机械性地不断重复:“再见,慢走,感谢乘机。”说着说着,不觉竟改口道:“您好,欢迎登记。”身边的乘务长立刻拉了她一下,怪异地看着她问:“怎么了,说什么呢?”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脑子不转了。

  回了飞行总队,她一个人沉默地走到了停车位,那地方正好没路灯,黑漆漆的。妮娜借着天上一轮玉盘似的满月照亮,打量站在车边的那个人,眯着眼一看,竟是大力。

  还是你先回来服软了吧。她心里一喜,没作声走了过去。

  大力身上还穿着那件白色的飞行员制服衬衫,只是把肩膀上的三道杠标志给摘了下来,衬衫皱皱巴巴邋遢地随意放在裤子外面,头发蓬着,看起来好久没理发了,脸上也是一层胡子茬儿。他上前一步对妮娜说:“你还好吧?”

  “挺好的。”妮娜冷冷淡淡地说。她双眼低垂,故意不去看他。他却是满怀深情地望着她,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道:“瘦了,又没好好吃饭吧?”

  妮娜心里顿时针扎一样的痛:你既然心疼我,又何必分手呢?她咬着下唇眉头紧锁,把头转开了。

  “以后,没人烦你了,不用天天等我电话了,你能跟姐们儿好好聊个痛快。飞早班的时候开车慢点儿,你们家一出来就上高速了,你有时候开得太快。”大力说着,痛在心里。

  “你今儿等我就是为了说这个?”妮娜刚才的欣喜立刻被冲刷得一干二净。

  大力知道妮娜不高兴,他想解释,又一转念:事到如今还解释什么呢?她一辈子也不会原谅我的。

  “你给我买的香水和浴液,我一直都没舍得用。我先走了,你慢点儿开。”大力说话的时候一度哽咽,他不敢再说下去了,怕还没说完自己就会号啕大哭。他勉强地朝妮娜挤出了一丝微笑转身走了,还没走出十米远,眼泪已经夺眶而出,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了。

  妮娜看着大力远去的背影,觉得自己像高压锅“嘭”的一下炸了。她马上给美颐打了个电话,说:“我跟大力分手了。靠!不就是男人吗,我明天就杀出去。”

  美颐一头雾水:“啊?前两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我是个正常人,受不了刘大力这样,好好的就分手。”妮娜说。

  那一夜,闷雷阵阵,闪电划破夜空,倾盆大雨冲走了北京的燥热。妮娜的心里像着了火,烧心似的难受,在开着冷气的屋子里一宿辗转难眠。

  八月香江湿腻的空气中凝结着许多不安,张爱玲笔下的香港是座倾城,当年香港沦陷了,成全了白流苏和范柳原的姻缘。这一年的八月,发生在香港这座城市中的兴衰变迁,似乎成全不了任何人。

  8月8日,被笃信风水的香港人视为吉祥的日子。上午十点钟,很多记者已经守候在中兴集团大厦前,嗅觉敏锐的记者已经感觉到了今天召开的特别董事会将使中兴集团的人事结构发生变化。

  直到下午四点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传出,酷热的天气已经让有些记者吃不消,他们顾不得架子上的照相机,自己撑着遮阳伞坐在了一旁。就在记者们等得不耐烦的时候,中兴集团发言人从大厦走出来,对外正式发布公告。公告称公司董事局主席洪定峰辞职,即日生效。记者们一片哗然,在骚动之余却没有见到事件主角洪定峰的身影。

  一会儿,洪定峰的座驾从大厦后门缓缓驶出,他用手臂抵着车窗,神情黯然的他不想再面对记者们刺眼的闪光灯。车子开出几十米远的时候,他回头望了望大厦,从这个门走出去,他也许不再是过去的那个洪定峰了。

  不再担任董事局主席,他仍然持有中兴10%的股份。以前他总说自己没时间,现在有大把的时间做想做的事了。

  洪定峰位于别墅二楼的卧室是朝南的,一到上午整间屋子洒满阳光,可惜这么多年他一直都没有享受过这片属于自己的温暖。昨晚回家后,太太倚着卧室的门跟他说:“你回来了?床单枕套都是下午让阿姨新换的。”

  洪定峰跟太太的话很少,只是“哦”了一声,他看了看太太,仿佛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这个三十七八岁的中年女人身材发福,标准的鹅蛋脸也有了双下巴,那双杏核眼还没变,只是目光如一潭死水,看不见任何涟漪。

  太太似乎还有话说,怔了怔,还是默然地离开了。他心中突然感慨万千,在他的印象里,太太还是当年那个楚楚动人的妙龄少女,如何一瞬间变成了一个毫无生气的中年女人。

  洪太太回到自己的卧室,对着梳妆台的镜子,她摸了摸开始松弛的皮肤,两行眼泪簌簌地流下。她抽搐着肩膀委屈地想:我真的老了,你有多久都没好好看过我了。

  早上醒来,洪定峰无意间拉开床头柜的抽屉,看见一张手写的离婚协议书静悄悄地躺在里面。他突然想起几年前,太太疯了似的要跟自己离婚,那会儿他正忙着一个大型房地产项目,同时还要筹备第一次攀登珠穆朗玛峰的事情,整天除了开会就是健身。太太为了找他,把电话打到了公司,他命令秘书说:“只要是她的来电,一律说我不在。”

  前台小秘书瞬即又问:“那洪太太如果问您在哪里怎么说?”

  “你没脑子吗?不会说不知道?”洪定峰对着小秘书咆哮道。

  后来,太太为了让他签离婚协议竟然来了公司,会议室里十几个人全都面面相觑。太太跟他说:“你能出来一下吗?”

  他攥紧了拳头,当时的感觉真想抽太太一巴掌。到了会议室外,太太从爱马仕鳄鱼皮手包里掏出一张纸,冷冷地说:“我对你死心了,咱们离婚吧。”

  “滚!你这个神经病。”洪定峰出离愤怒,她怎么能当着下属跟自己提离婚。多亏几个副总在旁边劝架,他平息了情绪后又去开会了,太太心灰意冷地走了。

  而现在,手里握着这张纸竟丝毫没有了愤怒,他感叹自己这些年忙得连离婚的时间都没有了。洗漱以后,他从衣柜里随意挑了件运动服下楼了。

  一层的大厅被收拾得窗明几净,太太听见他下楼的声音,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默默注视着他从楼梯走到餐厅。

  太太今天穿了件象牙白无袖连衣裙,下摆自然地垂下。裙子款式不算新潮,让他想起80年代从内地出差到深圳时,满大街看到的都是五颜六色的这种连衣裙。

  看得出来,太太今天略施了脂粉,面色红润了许多,眼睛里也泛着光泽。太太有点儿不知所措地说:“早饭都好了,吃饭吧。”

  餐桌上扣着几个盘子,太太一一拿开,然后又去厨房盛了一碗粥放在他面前。太太就坐在他对面,两个人都只是低头各自吃早餐。

  “小燕。”洪定峰轻唤了一声太太的小名。

  小燕一怔,不确定是在叫她,他好多年没这样叫过自己了。她放下筷子,嘴唇轻轻颤抖着,半晌“哎”了一声。

  “这些年我一直忽略你了,这个我签了,你要想离就离吧。房子归你,财产一人一半。”洪定峰淡然地说着,把那张离婚协议书放在了餐桌上。

  小燕看到离婚协议上赫然写着“洪定峰”三个字,心里一阵阵痉挛,脑子“嗡嗡”的。她以前是要离婚的,可是现在他真的签字的时候,她觉得头顶上的一片天要塌了。

  她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眼泪冲花了刚刚涂在腮边的胭脂,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的。她哽咽着无法说话,洪定峰只听到她断断续续地说:“你,你,别,别这样……”

  洪定峰沉默地看着哭泣的太太,他起身想离开,又回身走到太太旁边。她还在流泪,只是情绪不像刚才那么激动了。他把手搭在太太的肩膀上想安慰她,可是怎样也开不了口说出“别哭了”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