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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泊远没有往下说,靠着美颐的肩膀眯了一小会儿。他醒了以后,起身整了整衣服,恋恋不舍地看着美颐,稍迟了会儿,问道:“怎么样?你一个人睡没关系吧,用不用——?”

  美颐定了几秒,说道:“我一个人可以的。”

  “好,照顾好自己。”泊远顺势吻了吻她的额头,绅士般为她关好房门。

  他们早就说好了成为柏拉图式的关系,泊远不想耽误美颐的未来,他对美颐说:“你以后要有自己的生活。在你没结婚前我都会照顾你。”

  泊远永远不会强迫她做任何不想做的事情,这正是她由衷欣赏他的一点。

  她是个怕黑的人,把所有的灯都打开了,房间里灯火通明。

  塞上耳机,找出一首老歌放在单曲循环上:

  Another day has gone

  I’m still all alone

  How could this be

  You’re not here with me

  一架容纳四百名旅客的波音747—400P远程宽体客机停靠在深圳宝安机场的廊桥边。这种大型宽体客机在不久前刚刚经过改装,头等舱和公务舱的座椅全部按照国际联盟的标准改装成能够一百八十度平躺的电动座椅,同时配有十八种变换的客舱灯光,根据长航线客人的不同时段需要随机调节。先进的机上娱乐系统、高保真耳机、卫星电话、丰盛的菜肴,打造出了航空界知名的金辰头等舱。

  “先生,实在不好意思,航空管制部门的命令,我们需要等一会儿再起飞。”深圳回北京的航班上,谭美颐身着一身枣红色制服,蹲在头等舱2A座椅前面正在跟客人解释延误的原因。

  2A的旅客是一位在国内享有一定知名度的房地产商人,他的太太比他还知名,不仅是商界女强人,还经常关注公益事业,更出名的是,他太太是个登山爱好者,一介女流竟能攀岩世界上无数高峰,巾帼不让须眉。

  今天和知名商人坐在一起的是位年轻的美艳女孩儿。

  在飞机上阅人无数,美颐打眼一看,就知道这个女孩儿绝对不超过二十五岁,东北口音很重,一身衣服上满是迪奥的标识,低胸吊带装让两只白嫩丰满的****呼之欲出。

  最让人匪夷所思的是,她上飞机时本来拎着一只LV银色漆皮限量手包,坐下后居然用防尘袋把手包裹了起来,放在座椅下面。

  “你们怎么回事?老是延误,我到北京还有事情呢,不能飞就别骗我们上飞机嘛。”房地产商抱怨一堆。

  “抱歉先生,机长有了进一步消息我马上告诉您。”

  “抱歉什么呐,别跟这废话了。”房地产商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脸上尽是不悦的神色,旁边的姑娘也昂起了注射过玻尿酸的尖下巴。

  美颐收起笑脸,起身回到操作间,一肚子怒气:“当个小蜜的坐飞机都跟咱们这样。”

  “那男的经常趁着他老婆登山的时候带姑娘出门,我在飞机上遇见不止一次了。”同事大姐说。

  “叮咚”一声,内话机响了,机长打来电话说航空管制继续等待,没有时间。

  “哎哟!”操作间里一片抱怨声。等待,最可怕的等待就是没有时间。

  抱怨过后还要展开笑脸跟客人解释,乘务员各个都是演员。张妮娜了解美颐的脾气,拉住她说:“你别过去跟2A说话了,我跟他们解释。”美颐会意,便点了点头。

  妮娜过去一开口就说:“张总,我经常在报纸上看见您的专访。”

  房地产商沉着的脸缓和了些,拿腔拿调地说:“哦,采访我的人多了,我平时只上些主流媒体的专访,比如……”

  还不等他说完,妮娜抢先说:“比如《波士堂》,我就在这个节目里见过您。《波士堂》专门对有成就的企业家和商界精英作专访,你就是其中之一。”

  这番吹捧过后,房地产商面露悦色,逐渐跟妮娜聊起来了,刚才吵着要回北京开会的事好像抛到九霄云外了。

  美颐最讨厌这种在公众场合下既没素质又自命不凡的商人,她心里永远留着一个楚泊远的形象,总觉得商人应该是儒雅的。

  房地产商口若悬河地说:“我是你们的白金卡,一年给你们公司贡献几百万。我认为你们的服务太单调,不如其他几家公司细致。”妮娜在一边听着点头含笑表示赞同,心里暗想:别的公司好你坐别的公司飞机啊,谁让你坐我们公司了。

  “赶明儿我得跟你们领导提议,把足底服务搬上飞机,要是再遇上延误就不怕了。你们空姐可以给头等舱客人做足底嘛。”他那凸起的肚腩一说话就“咕咕”地涌动,肚脐眼儿顶着衬衫扣。

  美颐在一旁正在为睡着了的客人盖毛毯,听到房地产商这番话,心里好像被针刺了一下,顿时觉得自己所从事的职业在社会上的认可度已经下滑到如此卑微的地位。怎么就能想到让空姐给白金卡做足底呢?

  她转身不屑地瞥了一眼房地产商,这位老兄聊在兴头上,便对她说:“小姐,你觉得我这个想法是不是能让你们公司盈利呢?”

  美颐正了正神色,不卑不亢地说:“先生,您说的话有一定道理,但我们是空中乘务员,不是按摩小姐。足底服务在桑拿可以享受,不是在飞机上。”

  房地产商立刻暴跳着喊道:“你这是什么态度?我要投诉你!”他脑门儿上的青筋明显暴了出来。

  乘务长和妮娜见势不妙,一个迅速把美颐拉开,一个给房地产商赔罪。但他似乎没有消停的意思,一直吵着要把投诉信直接递到公司。

  在经历了四个小时的漫长等待后,飞机终于起飞了。整个航程乘务长都在批评美颐,房地产商只要对她的投诉成立,作为当班乘务长也脱不了干系。

  凌晨十二点的时候,飞机平稳地着陆在北京首都国际机场。滑行,下客,检查客舱,交接用品,这一系列的事情做完以后,乘务员才能拖着疲惫的身体坐上机组车。车子以三十迈慢悠悠的速度在夜色中的停机坪穿梭,累了一天,再加上这种行驶速度,人几乎可以睡着了。

  车子到了单位已经是一点多了,大家都习以为常了。一般落地后至少要两个小时的时间,机组人员才能真正休息。

  在签到室,乘务长对美颐说了一句话:“小谭,你最好回家就把今天事情的经过写好,明天主动找经理说明情况,这样还主动点儿。看那位白金卡客人的样子,真的是要投诉了。”

  美颐咽了一口气说:“我知道了,您放心,就算投诉也尽量不连累全组。”

  妮娜在旁边想:什么同甘共苦团队协作啊,一有事全都闪人。

  等乘务长走了以后,妮娜说:“美颐,现在的情况你要赶紧想办法了,白金卡的投诉找经理承认错误是没用的。”两个人虽然性格迥异,但相当默契。

  美颐淡然一笑说:“我早想到了,经理这个时候只能把我严办,才能平息客人的怒火,给上面领导一个交代。”

  妮娜的一双狐狸眼露出一丝狡猾,说:“你脑子还够使的。”

  “天天跟你混,不够使也变得够使了。”

  “快看看下面的任务吧。”妮娜用自己的ID密码打开了任务查询系统。

  美颐也打开了自己的任务查询系统。天哪!莫非是眼花了,现在明明已经是凌晨一点半了,中午十二点还要飞一班上海。

  “这班排得有点儿狠,你之前不是已经连续飞行四天了吗?”妮娜看着电脑屏幕皱眉说。

  看完任务二话没说,美颐站起来就往派遣员那里走。“你别找人家说,说了也没用。在人屋檐下,怎能不低头,你就忍着飞一班吧。”妮娜知道她要找派遣员说理。

  妮娜没能拉住,她走到派遣员的电脑桌前,平静了一下心情说:“麻烦问您一下,我凌晨十二点才落地,而且连飞四天了,现在已经过了凌晨该第五天了,刚才看任务显示中午十二点还飞一班上海,您看能不能调一下呢?”

  派遣员打了个哈欠,慢吞吞地敲着面前的电脑,看了一会儿,漫不经心地说:“谭美颐,你今天执行深圳航班回来,但CII显示并没违规,当天航班间隔只要够八小时就能飞下一班,现在是一点半,距离你下个航班起飞还有十一个小时呢。CII系统都没有亮红灯,我这里没权力给你下任务。”

  妮娜抢在前面说:“可是她已经是第五天了,能不能调个晚点儿起飞的航班呢?”她替美颐说了点儿客气话。

  派遣员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连飞五天,后面让她连续休息两天呐。再说,按照新的《劳动法》规定,连续工作五天休息两天是合理的。只不过你们乘务员这个工种执勤时间比上正常班的要长一点儿。”

  美颐一股怒气再也憋不住了,说道:“那按照《劳动法》规定,地面上班的员工下班以后休息八小时也能上班,你们下午五点下班就应该凌晨三点上班才对。”

  派遣员睁圆了眼睛,困意即刻没有了:“你这是什么态度啊?航班调不了,除非你请病假。”

  “那好,我请病假,假条我会交到经理那里的。”美颐说完转身离开了派遣室。

  派遣员还不忘在后面追了一句:“现在请假只能算你误机了。”

  妮娜追着美颐走出大楼,两个女孩儿在寒冷黑暗的冬夜里拉着飞行箱往停车场走,妮娜说:“真冷,你说咱俩怎么就没男朋友接送呢?”

  “以后应该会有的吧。”美颐随口一说,自己都没底气。

  妮娜先找到自己的车,她拍了一下美颐的肩膀说:“慢点儿开,你明天该有事要处理了。”

  美颐摇头浅笑,心中顿生无奈。

  一辆开着远光灯车速只有五十迈的轿车穿梭在漆黑的高速路上,远光灯能照亮一百多米以外的路况,漫长无尽的黑夜似乎总有照不尽的地方。美颐坐在驾驶员的座位上,满心的委屈。这种委屈又是那么莫名而来说不清楚,飞机上白金卡的不尊重或者派遣系统的不合理,早已司空见惯不足为奇了。

  不论男人还是女人,每每在外面遇到挫折的时候,总是希望能有个人给予安慰,哪怕是只言片语。美颐的安慰就是泊远,他总能给她及时贴心的关怀。已经凌晨两点了,这会儿打给他真的太不合适了。算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一咬牙就过去了。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车子终于开出了黑暗的高速路,三环上的霓虹闪烁让美颐的心情跟着小小释怀了一点儿。瞥见三环两旁的高级公寓,她突然想起前些天听朋友说,费乐最近在嘉里中心附近的新城国际买了一套大房子。

  那个朋友在电话里跟美颐说:“你当时干吗什么也不说就不跟乐乐联系了,你看他现在真是属于青年才俊型。”

  美颐只轻描淡写地回应了一句:“他就是亿万富翁,心里没有我也没用啊。”

  妮娜和美颐曾经在她们过完二十五岁生日的时候总结出一句经典的话:女人总是责怪男人对自己不好,其实这世界上没有绝对的浑蛋,只有男人不够爱这个女人。

  她们两个人已经能分辨出自己在男人心中的分量了。

  凌晨两点半,按照费乐以前的生活习惯现在应该还没睡。美颐轻轻松松地就把电话拨给了他,可能真的因为心里已经没这个人了,所以根本不会像以前一样怕他不接电话。

  电话通了以后费乐很快就接了,果然不出美颐所料,他刚从夜总会出来。

  “宝贝,怎么这么晚还打给我呀?”费乐的口气跟四年前一样,也许“宝贝”就是他的口头禅。

  “你还能认得我的电话号码啊?”美颐略带调侃。

  “当然了,我老能想起你呢。”费乐的回答是个女孩儿都爱听。

  “乐乐,我工作不顺心,怎么办呢?”她说。

  “呦,宝贝你太辛苦了,改天到我的新家坐坐,我好好安慰你。”

  美颐听完笑了,心里明白这些全是费乐哄她开心的话,可是今天这么多的委屈,就是要有人逗自己笑一下。

  妮娜说过男人是视觉动物,女人是听觉动物。女人有时候就是想听悦耳的话。

  她和费乐随便聊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之后结束了通话,谁也没提以前如何以后如何,当年谁也没投入太多,尤其是美颐,当意识到继续下去会更受伤害的时候就离开了。理智在某些方面能让人把握自己,代价就是压抑住感性的波澜。

  第二天早上八点半,经理办公室的电话就来了。经理要求美颐今天上午务必到办公室来一趟。

  美颐早有心理准备,她将面临一顿暴风骤雨般的批评。该来的躲不掉。

  一进经理办公室,经理看见美颐的第一句话就问:“谭美颐,你不想干这份工作了吧?在飞机上耍什么大小姐脾气。”

  美颐沉默不语,此刻辩解没有用,只有听着经理往下说。

  “刚上班,公司安全处就来电话,昨天一位白金卡给公司打了个投诉电话,其中特意点名提到你。派遣室也反映你临时下任务。你自己捅了这么大的雷,让我们怎么办?公司现在非常重视白金卡,只要是白金卡的投诉都成立,问题很严重。”经理一顿连环炮。

  这时,碰巧一位给办公室发报纸的大姐进来,听了经理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接过话茬儿说:“就是的,现在找份正经工作多难呢,你要是不愿意干,359路公共汽车在东直门总站一拉,一车人抢着来。”

  美颐还是沉默,她心里暗自发笑:真够无知的,是有一车人能来,人来了不得经过培训吗?培训完了不得带飞吗?带飞完了还是要不断培训才能成为成熟优秀的乘务员,这一系列的环节,公司是要付出财力和人力的。

  最后,经理说出了一句有人情味的话:“不要老在飞机上耍大小姐脾气了,安全处考虑将这个投诉电话按问题A类处理,关系着解除劳动合同。”

  美颐想:身为职业的从事者,自己都把位置放得如此卑微,难怪社会上对空姐的评价大不如从前了。

  挨了一顿狠批以后,美颐并没有开车回家,而是直奔西山美庐别墅。她清楚,是该去看尚爷的时候了。

  西山美庐别墅区北临香山风景区,西临西山山脉,居山中之宁静,不废都市之繁华。“燕京八景”中的“西山晴雪”、“玉泉趵突”分布在周围。整个别墅区全部由独栋别墅组成,国际知名建筑大师赖特的建筑风格贯穿始终。在别墅区里生活有一种“居于山、隐于宅、乐于天下”的清淡悠闲。享有这里的一栋别墅,财力和权力似乎都要兼具。

  美颐的车停在别墅区正门,她摇下车窗主动跟保安说:“我姓谭,去A区16号访客。”

  保安通过电话联系业主,几分钟后横在车前的升降杆抬了起来。沿着一条熟悉的道路,美颐来到了A区16号。尚家的保姆早就开着大门等她了。

  保姆大姐朴实地说:“谭小姐,您好久没来了。今天在这吃饭吗?我做酸菜炖猪肉。”

  “是吗?大姐您最近做菜的手艺又高了吧?”美颐知道大姐做的家常菜绝对一流。

  “前天老家来人,拿来些新鲜的野猪肉,炖完可香了。”大姐边说边弯腰拿了一双拖鞋,往客厅那边努努嘴,美颐会心一笑。

  美颐轻手轻脚地走到一层大会客厅,平时这里经常是高朋满座,今天没有客人,格外安静。绕过一面黄花梨的八开大屏风,尚爷面容安详地靠在铺着虎皮的躺椅上午睡。

  常听人家说,现在已经没有真正的黄花梨了,海南的黄花梨早就被砍完了,好多家具都是用东南亚的黄花梨或者是从老房子上拆下来的房梁做的。这扇八开的大屏风是明末清初的物件,尚爷家里的东西,随便一件没准儿都是个宝贝。触及到它的时候,美颐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岁月的沧桑流淌在指尖,她想起泊远最喜欢的诗人李商隐有一首诗名为《屏风》:

  六曲连环接翠帷,

  高楼夜半酒醒时。

  掩灯遮雾密如此,

  雨落月明两不知。

  “小颐你过来。”尚爷双目微闭地说话,一下子把美颐拉回了现实。

  “您没睡着吗?怎么知道我站在这儿的?”

  尚爷年近八旬,面色红润,体格硬朗,浓眉黑发。中医说男人的眉毛主肾气,老爷子的两道浓眉像用毛笔写出来的书法,铿锵钢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