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我第一时间奔去洗手间刷牙,边刷牙边用力低咒,日后再不要理会那个小鬼了,让他自生自灭算了!
夜里躺在床上,想起傍晚那破事越想越睡不着,气得我半夜爬起来抱住枕头幻想是隔壁小鬼那张欠扁的脸,用力狂捶了大半夜……
拂晓时才蒙眬涌上一点睡意,隔壁突然传来钥匙开门声,任西顾一夜未归,天亮才回来。
闹钟指向五点,我的上班时间是九点,我与他是旧恨未平新仇又起,因此皱起眉咕哝了声,又沉沉睡去了。
第二夜,他早了点,但依然是深更半夜回来,晚餐也没有过来敲门,兴许自己在外面已经解决了吧。
我还在气头上,连续几天下来都不想理他。
一周后终于和他在下班后的楼道相遇,我冷淡地和他擦肩而过时,下意识地紧绷起神经,闻到他身上的酒味越来越重,我没有回头,但背后能感觉到强烈的专注视线。
我快走几步打开家门,迅速关上。片刻后,隔壁也传来开门的声音。
我蓦地想起现在他家里的东西都差不多搬空了,任阿姨也再没见她回来,她临走之前有给他生活费吗?他如今……怎么生活?
我想我到底还是面冷心热,随着时间过去,心中也没有再被愠怒占据,反而有时会想起那天任西顾受伤的表情,那天我气愤交加口不择言的话……
——“任西顾!难怪你让人喜欢不起来,你的个性实在太令人讨厌了!”
我想这话有点重了,又刚好撞在他妈妈离开的当口上……好烦!只要和人交往总是不可避免地要接触到这些麻烦事,所以我这样的性子就不该和人交往,心里黏黏糊糊的,像从前那样一个人多清净自在。
“呜哇啊啊啊——”
一个月后的深夜,罗莉的哀号把我从睡梦中吵醒。
幸好我没有起床气,夹着电话尚且能保持住好口气扮演知心姐姐,“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罗莉抽抽噎噎了半天,道:“我……我被职场性骚扰了……呜哇啊啊啊!”
我有些词穷,除了安慰她别哭、放宽心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事情都已经发生了,难道要说:“身为一个美艳的性感波霸,被职场性骚扰是很正常的,所以要努力以平常心对待”?
罗莉号了大半天,突然道:“萌萌,我不要在上海工作了,我回来投奔你吧。”
我点头说好,不过还是加了个但是,“那个……不管如何还是要提醒你,猥琐男这种生物不是地域性,是全球范围的分布,那个……你明白?”就算回F市也照样会遇见。
电话那头又是一个高亢的“呜哇啊啊啊”,罗莉坚定地说:“那我还是选择回去阉了我老板吧……”
“不,不要冲动啊!”
她没待我说完就破釜沉舟地一吼,挂上电话。
我脱力地趴下,这个只有外表美艳精明的小白真的很有可能会做出这种事,这几天看来要不断电话联系她了。
陪她聊了大半天我有些口渴,起身去厨房倒水喝,门外又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但今夜的脚步声有些踉跄,我转头看了看时间,已经将近凌晨三点了,没待我反应过来,我的身体仿佛有了自主意识一般。
霍然开了门——
似未料到我这么晚还没睡,他惊讶地抬头,嘴角破皮,手肘擦伤,制服下摆还隐隐有些泥印……
“任西顾,你去打架了?”
他没有吭声,低头拿出钥匙开门。
我看到他这模样真恨不得再给他几锅贴让他醒醒脑,这都初中最后一学期了,想中考玩完流落到哪儿去?
他开了门径直走进去,但外面的铁门只是虚掩着,没有当着我的面关上。
仿佛是他的心门也正小心翼翼地朝我开放着,希望着我能走进去,不再拒绝。
我犹豫了下,边感慨着自己已经飞升到圣母境界,边攥紧从厨房带出来的菜刀小心戒备地进了屋。
客厅黑乎乎的,只有浴室和卧房亮着灯。
这栋楼屋子的格局差不多,我在玄关那一侧的左上角摸索了下,按下开关——
Oh my god!
我环视空荡荡的大厅,整座宅子除了一张大床和西顾的衣柜之外什么都没有。
西顾趿着拖鞋吧嗒吧嗒地从浴室走出来,额上的刘海和制服前襟湿答答的,精神倒是比先前看到他时要清醒点。
视线停在我手中的菜刀上,他道:“你带着它要做什么?”
我把菜刀往身后一藏,支支吾吾地道:“没什么……”
他没有再看我,而是自顾自地回屋里换睡衣。他没有关上门,随着制服落地,身体虽然还犹带少年的瘦削,却肌理分明,腹部不像偶尔在小区遇到的赤膊男人那样软趴趴的,肌肉匀称结实,从肩膀延伸至窄窄的细腰这一带,身线很是漂亮……
等到发现他脱完了上身的衣服,双手开始停在裤子上时,我尴尬地移开眼,内心开始低咒着我究竟是来干吗的?
他终于意识到我还是个女人,动作停了下,穿上浴袍背过身换掉裤子,倒不是害羞……是怕我害羞!
我看着他换完衣服后把自己摔到床上,一身掩不住的疲色。看他这么累,我思量着该怎么打开话题。
“西顾……”我站在门口唤了声。
他背对着我,被子胡乱地拉至肩上,一头黑发凌乱地散在枕上。
我突然觉得自己有点悲惨,为什么我被这死小孩夺了初吻还要替他操心操肺的?难道潜意识中我有受虐的倾向?
夜风灌进半开的窗户将窗帘吹鼓得高高的,我心上的两块破布帘也提得高高的,慎重地开始正题,“那天那件事……我可以当作没有发生过。”
他露在被子外的手指动了下,我继续道:“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他抱着被子,窸窸窣窣地转过身,静静地看着我。
他比同龄人早熟许多也凶恶许多的眉眼着实让人有些紧张,我必须要申明不是我没出息,即便是小区里的成年人,看到他发狠的模样都有些忌惮,尤其之前又经过那串破事,我对他更加忌惮。
“……我以为你讨厌我了。”他定定地看了我好半晌,直看得我寒毛直竖准备打退堂鼓时才慢慢地道。
我松下一口气,摇头,“讨厌你我也懒得管你了。”
他的声音带着不属于那个年纪的疲惫,“你可以像我妈那样,眼不见为净。”
“我可以的话就不会站在这儿和你大眼瞪小眼了,你还就吃定我心软了吧?”我走到他床边,在离他最远的那一侧坐下,“听着,任西顾,我知道你现在是青春期……那个,荷尔蒙有点过剩。这个时期的男孩子都会开始关注身边的异性,你身边只有我一个,所以才会把青春期对异性的好奇投注到我身上,这只是一时迷惑,再过一两年,等你的青春期过去后,你就会发现其实现在的我在你眼中是过度美化的,用真实的眼睛看我,你就会发现……”我咬咬牙狠狠心,“其实我只不过是一个又老又普通又没身材没姿色的俗气女人。”
……泪流满面,为什么我要这么悲惨地拼命诋毁自己……
“……我没有美化你。”他闷闷的声音传来。
“哎?”
“我没有美化你。”他掀开被子清晰地道,“在我眼中你一直都只是一个‘又老又普通又没身材没姿色的俗气女人’。”
我额上爆出黑线,然后接下去就是其实我爱的是心灵美,你有一颗独一无二堪比钻石的美丽心灵吗?
西顾不紧不慢道:“其实我应该道歉的,那天是我喝醉了,分不出眼前的人究竟是美是丑是老是幼,你不用担心,大婶不是我喜欢的型。”
“……”既然这样就不要对一个大婶出手啊!
脚下的瓷砖表面,泥印脚印密密麻麻。我看着西顾空荡荡、连个桌子都没有的房间,“那你以后呢……以后打算怎么办?”
“我不会搬出去的,”他扫了我一眼,“我不去上海,高中还是打算考F中。”
“你以为F中很好考?”我给了他一记栗暴,“既然这样你还每天去喝酒?再过几个月就中考了,你每天三更半夜酒气醺醺地回来,到时别说F中,能混个普通职高还差不多。”
“我自有分寸。”他只含混道,并没有提及这一身酒气是去哪里沾的。
我只得抑下好奇心,道:“那你妈呢,她现在有没有给你生活费?”
他摇头,“我妈要我和她去上海,若是我不去,她就要断我的生活费。”
我脸色一变,“那这些天你吃什么?”
任西顾道:“饮料,还有泡面,我的存折里还有一点钱。”
我便也没有再开口,只默默道:“那今晚呢?”
他眼也不眨地道:“我吃了。”
“说谎!”
他翻了个身,不理会我了。
“你等会儿睡,我去给你做消夜。”我踩着拖鞋噼里啪啦地回我屋里去。
“萌萌,”还没走出门,他的声音低低地传来,“……你确定真的不讨厌我?”
我转过头,他依然保持着背对着我的姿势,却也能隐约想象到他现在的表情。我撇撇嘴,“别撒娇,你心里不是都知道。”
啧,还拐着弯听我再说一次。
他拥着被子,低笑了一声,安心等我煮消夜去了。
我觉得我像多了一个儿子。
……中考结束后我陪他估算着成绩,暑假时顺便还给他报了个英语培训班。
任阿姨给西顾“断粮”两个月,这段时间他都靠我支援,撑过了任阿姨的经济封锁期。
到底她还是没忘了西顾是她儿子,最后在老妈和我的共同劝导下,每月给西顾的银行卡汇钱,就当是提前让西顾体验寄宿生活吧。
一切在这个夏天还算圆满地结束了……
“郝萌!你这个月的话务量怎么还没有达标?”主管阴恻恻的声音响起。
我头皮一麻……
好吧,也许不是那么圆满。
一年后。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能让原本清脆悦耳的门铃响得这么撕心裂肺,我就知道一定是那个浑小子。
我抚着额摇摇晃晃地从床上爬起来开门,“来了来了,别催。”
难得今天我轮休,昨晚由钟意和吴越开车,他们技术部和我们呼叫中心的一大帮子人去附近的山上美其名曰是野营,实际上还不就是联谊。
技术部宅男众多,早就对呼叫中心的美女垂涎已久却苦无机会,正好我与钟意、吴越相识,一伙人就干脆借机开个大型野营派对。回来时都快天亮了,才刚合上眼没多久又被门铃给吵醒了。
“怎么这么晚才开门?”任西顾拧着眉走进来。
哟呵,还不满了?
我没好气地道:“我还爬得起来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头发睡得乱蓬蓬的,眼睛浮肿,睡衣比咸菜干还扭曲,幸好这人是西顾,否则这模样我绝对没脸见人。
他熟门熟路地摸到厨房,不爽地道:“怎么又是面包?我今天想吃三明治!”
……追求不要这么高好不?
我打了个哈欠,无奈地进浴室洗了把脸,恢复点精神后认命地进厨房给他做三明治。他跟在我身后乱转,厨房也就那么大,现在他将近一米八的个子再往这里一塞,我几乎连转过身活动的空间都没有,“去去去,等我两分钟,两分钟就给你送来。”
他拿出手机,“两分钟后没做好,今天的晚餐我就要加餐,我要龙虾球。”
我斜眼瞪他,“你小子还可以再过分一点!”
他双手插在口袋里,吹着口哨慢腾腾地坐回餐桌,“快点,二十分钟后我要去上课。”
我额上爆出青筋,差点把手中的荷包蛋煎成了碎蛋渣,取出两片吐司左右拍上生菜,而后快速把火腿切片,在生菜上贴好,最后淋上两勺沙拉酱后把荷包蛋一夹,新鲜出炉的三明治第一时间送到西顾大爷手中,“您慢用,悠着点啊。”
他咬了一口,不爽地道:“今天的荷包蛋有点焦。”
“你不吃就直接上学去。”我托着腮半梦半醒地打瞌睡,等着他吃完后洗碗收拾东西……
“萌萌……”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温存的低唤,从没想到这名字竟然还能柔肠百转得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我蓦地睁开眼,“嗬”地惊呼一声往后退,“你突然挨这么近干什么!”才刚一睁眼就对上任西顾放大的脸,我被狠狠吓了一跳。
他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我,“我发现你眼角有一颗很大的眼屎……”
我……怎么可以对淑女说出这么失礼的话!我恨不得立刻把他塞回任阿姨的肚子回炉重造。
赶忙抓着纸巾揩了揩眼睛,胡说!哪里有?
他看了看时间,提起书包,“我去上学了。”
“等下,”我叫住他,伸手给他整了整衣领,“好歹也长得人模人样,穿衣怎么这么不清不楚。”
他垂下眼看着我,没有作声。
“这么直愣愣的干吗?”我仰着头瞪了他一眼,脚尖踮得发疼,“俯下来点,你太高了。”
他配合地俯下身,等我把他打理得清爽帅气后,拍拍他的肩,“好了,小美男,去上学吧。”
自从任西顾考上F中高中部后,我和他的饲主关系正式成立。
除了周末,每天早上六点多我都要从被窝里爬起来给他做早餐,下班后也尽量早回家,和他去超市买菜做晚餐,也许我还真是劳碌命,这样的日子过久了之后,颇觉得像在饲养一头大型猛兽……
不过我还是很乐观地安慰自己,就当是提前体验育儿生活,以后自己有了娃也不会手忙脚乱。毕竟再怎么说,我未来的娃怎么也不可能会比他还难搞……吧?
洗刷完碗筷之后我窝回自己床上补眠,一觉睡到了下午三点半,钟意果不其然来电话约我去喝下午茶,我八成给睡迷糊了,下意识地问了句:“那吴越去不去?”
电话那头停了下,钟意哀怨道:“萌萌,你果然红杏出墙了!”
我脸一红,冷冷地试图把上一句话抹杀,“这么快你就帕金森了?想象力太丰富。”
他嘿嘿两声,突然道:“萌萌,你要真不考虑我,你现在也别耽搁了,这周末有时间也融入联谊吧,别等吴越了。”
我手指绕着电话线,他的意思我当然明白,我已经到了适婚年龄,现在该以结婚为前提开始交往男友,再迟一些,就错过了最好时间。
“我会考虑的,不过你刚才……”你刚才提到吴越是什么意思?我很想问,但前面才刚刚反驳现在就推倒重来实在很丢面子……好吧,我承认我是闷骚。
“周末时等你,到时你便知道了。”
我心里有些慌了,和吴越这一年确实比往日亲近了许多,但也仅此而已。
公司里明恋暗恋他的女人不少,毕竟现在这社会,这样温文尔雅的好男人太少了。但他对所有人皆是一视同仁,我想一对成年男女相处了一年依然没有来电,恐怕日后便再也不可能更进一步了。
女人的年华有限,我靠在门板上,我们总是匆匆地出生长大,刚脱离了父母的庇荫走出社会,便要急慌慌地为自己寻找下一个寄托、人生的下一个陪伴者。
太仓促了,我几乎没有闲暇去感受肆意人生的飞扬感觉。
我看着镜子,当女人走入社会之后,年华便开始像疯狂滴落的沙漏,加速快进着。
我还能……再消耗几年?
周末这天我一早就把西顾的早餐和午餐都做好,搁在微波炉里。
写张纸条贴在玄关对面的玻璃窗上,叫他若是肚子饿了可以把饭菜放到微波炉里加热一下吃。
好了,打发完他之后我在衣橱里扒拉了老半天,整个衣柜的衣服几乎全都是暗色系,我只能暗暗心虚一下,没法子,工作后才发现暗色系衣服的好处,耐脏耐磨又好洗,而且经典百搭不出错……
好吧,缺点就是老气单调又暗沉,提前往大婶的路子狂奔而去。
不行,我皱着眉,打电话给钟意,“把聚会改成下午,我下午过去。”
他明显正中下怀,“真巧,我刚才还想打电话给你另约时间呢……”
伴随着他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娇嗲的女音,“谁的电话……”
我黑线了下,“节制点吧你,小心马上风!”说罢挂了电话。
OK,我对着镜子给自己打气加油,“今天下午见人你要美得冒泡,现在去买一身青春漂亮点的衣服,你没问题的。”
镜中的我也斗志十足地回视,很好!出发——
“咔嚓”一声开了门。
任西顾正站在门外抬手准备按门铃……
我单手掩面,“你大清早的跑来干吗?”简直阴魂不散。
他看我一身准备外出的打扮,压低眉,“你这么早要去哪儿?”
我翻了个白眼,“大姐姐也是要约会和逛街的。”边说边准备从他身边绕过去。
他偏头攫住我的手腕,“我和你一起去。”
“你连体婴啊你。”我抚额道,“我去买我的衣服你一个大男生跟去干吗?”
“我也买衣服。”他理直气壮地把我拖回屋里,“等我吃完饭一起去。”
我力气没他大,被他霸道地拽回去,觉得这辈子的脸面全丢在他身上了,“你倒是快点吃,好端端的,突然买什么衣服!”
他边解决早餐边不满地斜睨了我一眼,“这个月底是我的十六岁生日,你忘了?”
我语塞地顿了下,咳……还真的给忘了。不过往年他生日也是他主动提起,我也就没费心去记,今天他突然冷不丁地提到,我一时晃不过神来。
他指控道:“你的生日我就从来没忘!”
我心虚地咕哝,“那个……”
“今晚的消夜我要慕斯。”
“只有小孩子才喜欢蛋糕啊慕斯这些甜食。”我吐槽。和他凶恶的外表相反,任西顾很喜欢吃甜食。
他冷飕飕地甩来一记眼刀,口中倒是还不忘冷冰冰地说明,“我要草莓口味。”
“……”
我要草莓口味,我要草莓口味……
西顾大爷,你不觉得用这么酷的表情、这么酷的声音、这么酷的眼神说着要草莓口味很……很有视觉冲击感吗?
他甩也不甩我,干脆利落地三五口解决完早餐之后迈着长腿往浴室走去。
我也亦步亦趋地跟到浴室,于是看见我们的小西顾从洗手台上拿起一把剃须刀……等等,剃须刀?!
“你……你有胡子了?!”
任西顾俯首看我,“不要卖萌好吗?大婶你的年纪已经不适合了。”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我胸怀宽广地选择原谅他,心中百感交集,“西顾……我现在心情很复杂。”
他难得施舍了我一眼。
“原来这就是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心情……小西顾,你终于长大了!没有关系,虽然你再过几年就要凋零,但是我永远会记得你青春可人的样子……”
他额上爆出青筋,“喂,你有完没完!”
“不要害羞啦,长胡子有什么感觉和大姐姐说说……”
“你这女人发什么神经?”
他的速度很快,不到半个小时,两人就乒乒乓乓地出了门。
十六岁在南方的多数地区是一个很重要的年龄。
这一年的生日就相当于古时的成人礼一般,家长会大肆宴酒请客,亲戚们也必须准备红包打造首饰项链,而后还需请法师或者是家族内部自行举办仪式祝福十六岁的小寿星一路平顺。即便是再穷苦的人家,在子女十六岁时就算是借债也不能寒碜地忽略过去。
因此就算平时再忽视他,这个月底西顾的父母还是会如期赶来,我沿途边走边抬头仔细观察他的下巴,十一岁时他犹带稚气的脸还恍如昨日,什么时候他竟已开始长胡子了?
“走路要看路。”他冷不防开口,估计忍很久了,大手一把盖住我的眼睛按下我的头。
我拉下他的手,突然发现小区附近有几个高中生聚着,正窃窃私语地看着任西顾。
“西顾,你认识他们吗?”
他眼也未抬,“不认识。”
“任……任西顾。”那群人中有一个戴眼镜的小女生战战兢兢地唤了声。
“不对,他们是你同学吧?”我拉了拉西顾的手。
“西顾。”又有一个西瓜头戴黑框眼镜的男生走出来,我眯起眼,他这发型很有特色,我记起几年前陪西顾去运动会场时有见过他。不过看起来,西顾的同学爱依然是少得可怜。
西瓜头道:“西顾,周五你不是叫我们去你家做数学竞赛的考题,交流卷子吗?”
我惊讶地掉头看他,“我错了,其实西顾你挺有同学爱的。”
他臭着脸,“学校之前太小气,周末没有开放教室,我这学期有参加数学竞赛班,一个人埋头没什么效果,家里刚好空位多,就让他们来了。”
“难怪你今天会这么早过来。”正巧在我出门时撞上。
“西顾……你要出去吗?”他们怯怯道。
“嗯,这周取消,我没空。”任西顾干脆利落地拒绝。
“这样……不太好吧?”我犹疑着,“要不我改天陪你买衣服?”
他一拧眉,冷冷扫了我一眼。
好吧,我闭嘴。
“那……那好吧……”他们委委屈屈却又松了一口气,准备作鸟兽散。
“等一下!”西顾却松开我的手,径直走向西瓜头。
“有,有什么事吗?”西瓜头卡在单车上不敢下来,其他人早就没义气地逃之夭夭了。其实若不是之前任西顾开口,他们也不愿意去他家啊。
任西顾一把把他揪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硬币塞给他,“单车借给我,你等会儿自己搭公车回家。”
“可是……”
我掩面,丢脸地不忍再看。那边一阵乒乒乓乓之后,任西顾推着一辆单车回来。
西瓜头抽噎着捏着一块钱硬币搭公车去了。
“你……能不能不要那么暴力?要友爱同学。”
他耸耸肩,横跨上车,“上来吧,我载你。这里离市中心很近。”
“拜托你含蓄一点吧……”
骑着单车穿过大街小巷,我坐在任西顾身后单手环着他的腰,原本以为他会来个赛车式,幸好还顾念我脆弱的心脏,他保持中速,悠闲地穿过一排长长的法国梧桐……
金黄的叶子连绵成一片,深秋的街道只有零星几个行人。
他骑着单车,声音犹带着笑意,“是不是比挤公车感觉好多了?”
我拍拍他的背,“专心骑车吧你!”
“萌萌。”秋风穿梭过我们身边,他的声音在风中有些飘,灿烂的梧桐叶被风卷高,而后洋洋洒洒地落下,像下了一地金色的秋雨……
“我真快活,”他的声音又低又轻,带着点羞赧地道,“就这样载着你像傻瓜一样满大街乱转,我也很快活。”
“喂喂,怎么突然肉麻兮兮的,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他恼羞成怒道:“我说话时你闭嘴啦。”
“小鬼,这是对大人说话的态度吗……”
在后来独身一人的日子里,我常常会回想起这幅画面,那时的他还只是个十六岁的青涩少年,载着不是那么年轻的我,从一排排灿烂而明亮的法国梧桐前悠然而过……
永远延续。
现在是季末清仓的大好时节,走入每家商场几乎都能看见触目惊心的折扣标志。
女人的购物本能开始蠢蠢欲动,但身边有异性在,我只能苦苦按捺着没有第一时间扑上去……
心中诸如此类的:“啊,这件衬衫被抢走了!”“我没看走眼吗?这个牌子的裤子竟然打了三折!”“神啊,这个款式的裙子搞特价,快被抢光了!”种种哀号我只能淡定地咽下,眼尾一斜任西顾,心中虽然泣血不已,但依然镇定自若地和他围观抢购大军……
“要不我们兵分两路?”我提议,“你逛你的男装区,我看我的女装区,我们两个小时后在这里碰头?”
他毫不犹豫地拒绝,“NO。”
“那……一上午就这么点时间,看完我的就差不多了,我下午还有聚会,不能陪你继续逛衣服。”
他干脆利落地道:“那就下次陪我。”
我愤愤道:“那不买衣服你今天跟着我出来干吗?”还不如回去和那班小同学做数学竞赛题去。
他直接拍板,“陪你逛衣服。”
……我不要不要不要你陪!
他直接架着我朝离我们最近的服装店走去,“你不是说赶时间吗?开始吧!”
我不要你陪!
任西顾的行事作风向来雷厉风行,每进一家店面,首先巡视完挂在墙上的样板后,有中意的就留下,没有便抬脚就走。他也懒得等我试穿,就抓起衣服对着我比画一番后也不待我细瞧,直接挑挑拣拣。
我脸一黑,究竟是买我的衣服还是他的?
逛街是女人神圣不可侵犯的圣域和爱好,在我抓狂暴走之前,西顾在一件银灰色的套装前停下,“就这件吧。”
不可否认,他的眼光还算不错。
我摩挲一下衣服表面,质感和面料很好,最重要的是剪裁时尚,至膝上方三厘米的裙摆也显得端丽而不老气。
“小姐,帮我包一下。”我拿着衣服到服务台结账,他拉住我的手,把我往更衣室的方向轻轻推了推,“你去换给我看看。等会儿就这样直接出去。”
我汗了下,“回去再换……”
他坚持,“我现在就想看。”
我无力地抚额,“西顾,不要这么霸道好不好?”
他直接把衣服取出来,把我往门内利落一推,关门,用行动诠释了什么叫霸道。
导购小姐的声音笑眯眯地从门外传来,“你弟弟吗?很可爱哦。”
“得,”我认命地开始换衣服,“认识他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错误。”
换完衣服后我拢了几下头发,无奈地从更衣室走出来,摊开双手全方位转个圈,“你随便看吧……”
西顾眼前一亮,这才抿起嘴满意地露出笑容。
“之前还以为你会给我挑些和你同龄的T恤或者是一些哈韩哈日的衣服,幸好你的眼光还算正常。”
他白了我一眼,“那些衣服小女生穿穿还可以,你就别凑这热闹了。”
我“嘁”了一声,“稀罕!”
他拉着我的手,来来往往的行人惊讶地看着我们这对年龄迥异的组合,此刻的我面对这些怪异的眼光很坦然,虽然数年后成了我挥之不去的梦魇。
大大的麦大叔标志在街角招手,一路行来,回头率颇高的小酷哥面无表情地低下头,“我要甜筒。”
我受不了地摇头,“我就不知道为什么你会喜欢吃那些甜腻腻的东西!”
“你喜欢吃大蒜就不奇怪吗?”他撇撇嘴,“我吃完甜食可以不刷牙,你要不要也试试看?”
我咬牙切齿,“你这小鬼……”祝你早晚有一天成为真真正正的“无齿之徒”。
不得不承认,除了极偶尔的乖乖顺毛时间,大部分时间都在奓毛的任西顾实在令人吐血不已。
下午的聚会是在两点半。
回去时指针已经快走到一点。
西顾在小区门口停好车和我一道上楼,也许是老了,往年连续逛了三天我都还浑身有劲,这次才溜达了几个小时,上楼梯时我觉得我都快趴下了。
“你真没用。”他啧了声,“要不要我背你?”
我掩面,“不用了,谢谢。”
“我抱你?”
我叹息,“不必了,谢谢。”
他悻悻然皱眉,伸出一只手来,“拽着,我拖你好了。”
我摇摇头,难看,“不需要,谢谢。”
“你真龟毛。”他火大地索性大手往我背后一揽,直接推我上去了……
“西顾?”
吵吵嚷嚷地到了自家楼层,一个身材高挑的短发女生双手环胸,“你可总算回来了。”
啧,又一个人寻来,看来最近西顾的人气不错。
任西顾却是反常的没有给她脸色看,还算和缓地道:“你来干什么?”
“你十六岁生日我能不来?”她站起身,眼睛却是径直看向我,主动朝我一笑,“姐姐你好。”
我有些尴尬,同学我和你不熟吧,只草草地朝她点了点头,瞬间有一种在面对另一个任西顾的错觉……
回家化上淡妆,我提着挎包走出小区后不自觉地回头看向西顾房间紧闭的窗户,出租车无声地滑向联谊会场,我心中却有些忐忑,她自信而强势的笑容隐隐划过脑海,我随手挥开,开始思量着晚上该怎么去跟吴越套话……
从未料到数年后,她会成为我心中盘桓多年挥之不去的阴影。
“你今天还真准时。”
钟意远远看到我就直接过来领人,我睨了他一眼,“你今天也要联谊?”他什么时候缺过爱?
“没有,我只是来护驾的。”
“哎?”
“怕某人会伤心,决定若是她真的伤心过度了,我可以第一时间冲出去做备胎。”
我沉默了下来,钟意几次有意无意地在我面前提点我并不是没有发现,我咬着唇,心中开始掂量着是直接去跟钟意逼供还是婉转向吴越套话。
“你已经过来了?”说曹操曹操就到,吴越正好从里面走出来,“你们俩猫在那儿说什么悄悄话?”
钟意微微一笑,“和我亲爱的在谈情说爱呢。”
“别祸害良家闺女,你已经有够多‘亲爱的’了!”他笑骂,嘴角温煦地上翘。
他并不是一个性格激烈的人,和凶猛霸道的西顾是两个极端,若说他是一湾平静的潭水,西顾便是高山上腾跃的激流,一静一动之间,泾渭分明。
“走吧,人来得差不多了。”
我稍落后钟意一步,吴越欣赏的目光停在我身上,“你今天很漂亮。”
我觉得自己的脸快要在瞬间燃烧了,只力持镇定地说:“谢谢。”然后和他一道并肩走入包厢。
那些技术部的宅男们估计也是第一次参加这么大规模的联谊,有些拘谨地凑在一块和三两个开朗健谈的客服小姐闲谈。倒是这些剽悍的女人早已遍历几个部门,身经百战,姿态放松地以进菜市场挑选白菜萝卜的眼光在众男中挑挑拣拣。
我想了想,到底还是没过去和女眷们凑在一起,而是直接坐在钟意和吴越身侧。
钟意暗暗摇头,“你不过去?和我们坐在一起会被他们误以为你是有主了,没人会主动出手。”
我摇头,还是无法违心行事,对着陌生男人愣是有排斥,像我这样的人或许最适合做尼姑。
钟意不赞同地皱眉,却也没再说什么。
吴越起身问我们要不要饮料,我和钟意分别要了两罐啤酒,对面谈话陷入半僵局的宅男们见我们这儿有动静,也借机纷纷问心仪的女眷要不要饮料零食,就这么打开话题了……
酒足饭饱之后,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在包厢干坐着聊天。
“看了这么久,没有什么满意的?”钟意左手搭在沙发上,侧过脸看我。
“我想我还是不好这口。”日久生情比较适合我。
钟意倒是大胆,直接当着吴越的面道:“你究竟喜欢他什么地方?除了性格好些,也没见你们平日有什么接触,或者是思想共鸣啊什么的……”
“钟意!”我的心脏都给他吓停摆了!双手狠狠左右掐住他的帅脸,我狰狞威胁,“你闭嘴!”
倒是吴越完全未发觉这话题男主角就是他,一头雾水地看着我们,“他?他是谁,最近有出了什么事吗?”
我和钟意难得统一口径地摇头,“没有啊。”
他还想再问,口袋里的手机却突然响起。
钟意的眼睛直视着我,口中却是调侃地对他道:“是不是你的女朋友来查勤了?要不要我给你证明下清白?”
虽然早已有心理准备,我却还是怔怔地愣在当场。
熟悉的冰凉一寸寸漫上来,心就像当年在KTV门口看见他皮夹中的照片那样,不断不断地下沉……
钟意出乎我意料的仁慈和残忍,以最直白的方式赤裸裸地打破我的幻想,保全了我的自尊,让我没有任何缓冲也无法闪躲。
他看着出去接电话的吴越的背影,“你到底喜欢他什么?当年他也没跟你有什么山盟海誓吧?你怎么就这么死心眼,还以为有大把时间能给你挥霍是吧?”
我答不出来,究竟为什么会喜欢他,这问题的答案我也不知道。
高中时我们没有交好,没有太多联系,有的只是我的暗自关注、偶尔交汇的眼神和零星几个字句……怎么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喜欢上一个人?还持续了这么多年依然没有淡忘。
钟意恨铁不成钢地拍拍我的头,“现在你也该明白了,换人吧换人吧,你看我,帅得玉树临风一枝独秀,都不知道把他甩了几条街。”
我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配合他,不至于让他冷场得很尴尬。
“我还是回去了……”
他拉住我,“走什么?你还没挑一根萝卜带回家。”
我也强作轻松道:“他们和你一比是庸脂俗粉,我都看不上眼。现在在这儿待着也没意思……穷难受。”
钟意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道:“想走就走吧,大不了我等会儿替你赔罪。”
“谢了。”我淡淡点点头,离开了。
失恋的感觉很糟糕。
不管有没有恋爱成,这种被拒绝被剥离的感觉难堪憋闷沉痛得慌,我想这一次我真的该放弃,考虑换个人来爱,可以开始物色下一个适婚对象了。
浑浑噩噩地随便上了一班公交,我如数年前一般,将歇脚地交付给心情。
公车在华灯初上的城市穿梭,我怔忡地看着窗外,谁知这班公车兜转了大半个城市,最后竟在我的小区门前停下。
我嘘口气,时也命也,下车后径直回自己家窝去。
正噼里啪啦地开着门,听到我的开门声后任西顾从房里出来,“回来了……怎么这副表情?”
我脱力地踢掉高跟鞋,赤脚踩在玄关上,顾左右而言他,“今天下午那个女孩子呢?”
“回我爸那儿去了,”对上我疑惑的视线,他不耐地道,“她没那么娇贵,是我爸前两年再婚对象的女儿,曾经接触过几次,不算太好的交情,不过性格不错。”
我“哦”了一声,虽然很可惜不算青梅竹马,但个性很相近,想来共同语言也不会少,“西顾,你有没有喜欢过一个人?”
他瞪我,“突然问这个干吗?”
“……我失恋了,现在心情差得不得了,你就不能陪我随便乱侃?”
好半天,我都没有等到回音,周遭的空气却是越来越冷,越来越冻人……
勉强又睁开眼,视线蓦地和寒气直冒一脸铁青的西顾交接,瞬间醒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