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意——
三十岁时,我觉得认识了他是命运之神送来的小小礼物。
二十五岁时,我觉得认识了他也许是命运之神的一次小小失误。
二十岁时,我觉得认识了他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错误。
托他的福,原本的志愿只是做一辈子阴沉又普通的宅女的我,奠定了成为“白骨精”的基础。数年后,挣扎在宅与成精间的我又被任西顾这个导火线彻底推向了“白骨精”这条不归路。
好吧,言归正传。
那是由一本漫画引发的“血案”。
钟意其人,正是F大最恶名昭彰的花花大少,别人是宁缺毋滥,他正是传说中百年难得一遇的宁滥勿缺。
老中青三代绝不放过,生平最喜欢在每个月圆之夜化身为狼……咳,是化身为牛郎,执着玫瑰花在校内湖心亭第四条走廊向视野内的每一个雌性表白。
钟意其人,应该是F大历年来唯一一个令众女避之唯恐不及的校草了。他的事迹,也在F大女性中被广泛地传颂……
宅女就是这点不好,信息实在不流通。
每日只在学校食堂宿舍三点一线,周遭的八卦主题离我越发遥远。因此那天傍晚当我沉浸在漫画中从湖心亭匆匆赶往食堂时被一个陌生的大男孩拦住。
他朝我露出灿烂无比的笑容,牙齿很白净整齐,隐约能看见一对小小的虎牙,左颊浅浅陷着一个小酒窝。在现实生活中,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般……阳光的大男孩。
是的,阳光。
我斟酌了很久还是选择用这个和他的人品完全两极化的形容词。初见时的他确实令人感觉到仿佛已落下地平线的夕阳重新从东方升起,只照耀在他一人身上一般……当然,很快我就充分认识到那绝对是一场错觉。到今天我也一直斩钉截铁地认定那天是因为之前看漫画和言情太多,才让我的视角突然文艺起来,产生了那么恐怖的错觉。
“同学,请问你可以答应我一个请求吗?”
我双眼继续黏在漫画上没拔出来,面无表情地想绕过他。
“美女,既然你没有拒绝的话,我就当你是默认了。”
我皱起眉,依然视而不见地往前走。
“看来你已经默认了。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相逢即是有缘,我是钟意,不知美女芳名?”
我冷淡地抬起眼,看着面前正低头盯着我的钟意,开了尊口,“同学,顺着这条路出了学校大门口你往左拐,大概十分钟后你就可以到达省立医院,你直走上三楼往右拐,就可以找到精神科,再见。”
他抿嘴一笑,“美女,你真幽默。”
我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可以把原本阳光漂亮的形象在下一秒变得这么猥琐。
他将手中的玫瑰花递给我,“方才我们的谈话很融洽,我有预感我们的性格会很合拍,如果你不反对的话,也许我们可以试着交往一下。”
我两指捏起那枝玫瑰,虽然作为女性我是生平第一次收到花,但很遗憾我实在产生不了一丝虚荣的喜悦感。只不过……
“其实我本身有许多的优点,也许你可以和我一起共同挖掘我的另一面……”
“我答应。”
“当然,你本身也是个十分内敛温柔的女性,或许恋爱的滋味能……”
“我说,我答应。”
“或许……哎?”他眨巴着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我,似乎我能答应他是一件比拒绝他更令人惊吓的事。
我想了想,二十年来我只尝过暗恋的滋味,还没有尝试过恋爱,客观而言,小说电视漫画加上周围春心萌动的室友们的熏陶,我也想试试传说中令人心跳加速失去控制的甜蜜心情是怎样,眼前的……钟意?是叫钟意吧,外貌还不错。个性……也算幽默……吧,至少是少数不会被我的冷淡阴沉给吓退的男人,忍耐力和抗压性也达标,心脏不至于太脆弱禁不起打击,总体而言……也许可以拿他练习一下。
“你当真?”他缓过劲来。
我点头。
他烧包地扒拉了一下头发,微笑,“好的,我的新女友,现在我重新再自我介绍一次。我是钟意,钟是钟情的钟,意是情意的意。今年大三,计算机应用专业。志向是撰写一本关于广大女性心理学的学术书籍。”
“郝萌,大二,专业是电子商务。”
数月后的今天,我终于深刻地体验到什么叫千金难买早知道了。
我捏着手机黑着脸和任西顾一道走到小区门口,迎面是一大捧能把来人的脸都遮得严严实实的玫瑰花束。
“亲爱的,喜欢吗?”钟意把这巨型捧花往我手里一塞,深情款款地看着我。
好吧,我知道其实他是把一天二十四小时掰成四十八小时的无差别发情,我一直很疑惑,究竟要什么样的剽悍家庭才能养出他这样的百年奇葩。
我费力地接过他的花,“谢谢,您可以回了。”
他摇摇食指,“等等,你的生日快到了,身为你男友,我当然要好好为你庆祝。我的车就在外面,也许我们现在可以一起出去吃个下午茶,然后合计下你的生日礼物。”
“不必。”我勾着西顾的手往前走,“师兄你好,师兄再见。”
“何必这么无情?好歹我们也是男女朋友,师兄只是想多关心下你。”
“你确定是我?今天下午你不是和附近T大的师妹约会吗?”
“没有,那是今天早上,”钟意专注地看着我,“下午我是专门空出来陪你的。”
我皮笑肉不笑地道:“师兄,我好荣幸哦。不过能不能麻烦你把脖子上的唇印擦一下?”
他镇定自若地掏出方巾,“哪个方向?”
任西顾似笑非笑地转头看我。
“姐姐,你的眼光真好。”
这还是任西顾第一次在公众场合叫我姐姐,眉眼间明明白白地写满嘲讽。
我单手掩面,丢脸地道:“谢谢,你可以选择性遗忘这个人。”
“好吧,我尽量。”
“亲爱的,”钟意看我和任西顾自顾自地绕开他往前走,绅士地道,“你们打算去哪儿?我可以送你们一程。”
“谢了,不必。”
走出小区门口就是公交车站。任西顾吐槽,“你之前不是不出来吗,现在难道要跟着我去上学?”
“你真是不可爱!”我捏了捏他的脸,正好他那班公交车正停在跟前,我直接提溜着他迅速一起上了车,朝一脸哀怨的钟意挥挥手,希望今后再也不要见面了。
车上百分之八十以上都是初中生和高中生,现在是上学时间,车厢里已经没有空位,我和任西顾抓着把手站在车门旁,车窗大开充分透气。
“你就这样抛下他了?”任西顾道。
我耸肩,“没关系,除了我之外他还有许多备选,绝对不会寂寞的。”
他“哦”了一声,“那么花心的男人,你都不管?”
我呛声道:“大人的事小孩子少插嘴。”
他“啧”了一声,不爽地别过头去。
我对着窗户站了一会儿,突然注意到车上的学生们全都没有背书包,这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一般如果不是家住在学校旁边,基本上学生们午休时间也是在学校度过的,否则光是搭公车来回就要花掉一中午的时间。
“F中这几天是不是校运会?”
任西顾理所当然道:“是啊,不然你以为为什么中午我会在家?”
我一指他手里的书包,“那你干吗要背书包?”
“这里面是饮料和面包……”他犹豫了一下,烦躁地抓抓头偏过脸,“下午我要跑两场比赛,一场八百还有一场接力赛。”
“哟,不错嘛。”我欣慰地拍拍他的肩,“小家伙终于懂得合群了嘛。”
他不耐地拨开我的手,“你别动手动脚的好不好?”
“嘁。”刚刚才觉得他还算可爱,现在又原形毕露了。
叮——
公车在站台前停下。我看了看,还有一半车程才到目的地。旁边一个老人下车了,我今天出来穿着高跟鞋,在公车上摇摇晃晃磨得双脚隐隐作痛……
眼看就差一步了,身后不知打哪儿来的生猛男生突然冲上来挤开我一屁股坐下了。
我讪讪地收回脚,忍不住在心里不平衡地腹诽,看他的模样虽然是初中生,不过身为男性好歹也要有点骑士精神吧,我的脚已经快要废了。
“喂,起来!”身旁的任西顾径直走到他跟前,原本就凶恶逼人的眉眼压低,眯起眼道。
他被吓了一跳,道:“为,为什么我要起来?明明我才刚刚坐下的。”
“起来!”他猛地朝他的座位旁用力一踢,砰的重重一声,把全车人都吓了一跳,“我再说一次,你起不起来?”
我黑线了一下,忙冲过去拦他,小声道:“西顾,别这样!”不带这样欺负同学的,况且,这种行为是破坏公物!
“西顾,你坐这边好了。”车厢里似乎还有他们班的同学,那女生战战兢兢地起身道。
“我要坐哪儿关你什么事?”任西顾道,然后恶狠狠地盯着那可怜的男孩,“你给我起来!我就要你这个位子。”
我暗暗擦去冷汗,对这个脾气暴躁的小鬼有些无计可施。
幸好那男孩在他凶狠的视线中战战起身,他随即不耐地把慢腾腾起来的他拉开,把我按到座位上,“你坐着。”
“不用了……”
“叫你坐着就坐着,别啰唆。”他大男人地拿定主意,往我身后一站。
坐在我身后的女生立刻惊弓之鸟般弹起身,“……你,你坐。”
“你没事起来干吗?”他冷冷睨了她一眼。
好在又一站到了,我前面空出一个位子,任西顾提着书包往那儿一坐,我眼尾明显捕捉到身后的小女生几乎要喜极而泣的表情。好吧,我理解你,身旁站着一个不定时炸弹的滋味确实难熬。
……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目的地F中终于到站了。
我等周围的人走了一半时从座位上站起,任西顾落后我一步,下车时,他声音低得几乎快被风吹散。
“喂……你等下要不要去看我的比赛?”
运动场上按照各个班级的顺序将各班的牌子立在桌上,以牌子为中心,由数张桌椅随意搭成的临时驻扎地迎风而立。
当任西顾带着我找到他们班的驻扎地时,原本正乱哄哄闹成一团的学生瞬间安静下来,躲躲闪闪的目光三三两两地朝我们看去。
“看什么看!”任西顾随手将书包抛在隔壁桌上,乓的一声巨响,原本坐在桌子旁的女生几乎要跳起来逃跑。
我窘了一下,这小子今年才刚刚初一,到底在班上做了什么,杀伤力这般强大?
任西顾随便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凳子另一头是一个戴着眼镜的西瓜头小男生,正欲哭无泪地朝四周发散着SOS信号。
“你还站着干吗?”任西顾看了看我,将原本坐在他身旁的小男生往后一拽,“西瓜太郎,你再找个位子。”
“我……我不叫西瓜太郎,我叫泰朗……”西瓜头嗫嚅地捍卫自己的姓名权。
“那不就是太郎!”任西顾不耐烦地低吼了一句,“啰唆什么,滚啦!”
我汗如雨下,“西顾……要团结友爱同学……”
“吵死了。”他往后挪了挪,一把将我拉到凳子上,同时,西瓜头也迅速无比地往后跳开,逃到大部队后面,情不自禁地露出解脱的表情。
“做学生做到你这份上,太失败了。”
他睨了我一眼,直接无视。
广播里正在播报各个项目的比赛时间。我穿着高跟鞋提着包包坐在一群幼齿的初中生当中,格格不入。更何况有任西顾坐在旁边压阵,自然也没人敢来搭话,不过也因此,好奇偷瞄的视线更是有增无减。
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这么被关注过,明白了果然低调才是硬道理。
百无聊赖中,手机铃声蓦地响起——
“萌萌!”罗莉的声音欢快地道,“Surprise!”
原本我便有些想打退堂鼓,尤其罗莉这厮学人玩什么惊喜,大学后将近两年不见,连个招呼也不打的突然就从上海跑回来,现在带着大包小包正傻愣地在车站等着我呢。
我干咳一声,把头转向任西顾,“那个……有个突发状况要和你说说。”她是为了赶在我生日前带着大把礼物从上海连夜奔回的,总不能把她晾在那儿啊,难不成要我回她“不好意思我不能去接你啊,我要看我隔壁家的小孩跑八百米”?
“我知道。”没等我开口他就把话一拦,怕是在一旁也听了许久。
我看着他分外平静的侧脸,干巴巴地道:“明白就好……那我先走了啊?”挥手把突起的莫名心虚理亏给拍掉,原本这次来看比赛也只是临时起意,再说我怎么也到现场晃了一圈,很有诚意了。
他沉默地坐在原地不吭气。
“我走了啊?”
“走吧走吧,别啰唆!”他双手环胸,背往后一靠,抵在身后的桌子上,偏头不看我。
知道他心里别扭了,我拍拍他的头,“别生气,后天给你留一块最大的蛋糕。”
他狠狠打掉我的手,眼底藏不住愠怒地抬头,“你有完没完,我又不是小孩!”
“OK,”我耸肩,“好吧,那我走了。”
他不说话。
我走出老远,突然一阵乒乒乓乓的骚乱响起,这条道上由于任西顾驻扎着,其他班都远远搬到对面去了,因此声音在这条只有小猫三两只的小道上传得很远。
我回过头,便看见原本我们座位上的桌子被掀翻,他单手勾着沉重的书包,径直头也不回地走入赛场。
真是脾气凶暴的小鬼。
我咕哝了声,加快速度赶往车站。
“哎,你可来了!”
罗莉远远地看见我就学那些偶像剧久别重逢的女主角一般,把所有行李往两边一抛,扑过来狠狠抱住我。
我被她一勒,差点厥过去,她波涛汹涌的胸部就是罪魁祸首!
“你现在有E杯了吧?”我摸摸下巴,淡定地掂了掂她的大胸,“看来这两年在上海养得很好嘛。”
罗莉尖叫一声,捂住胸口用力瞪我,“萌萌!我要告诉阿姨你性骚扰。”
周遭来往的行人已经频频朝这边投来暧昧的眼神,我接过罗莉的行李,“来吧来吧,我现在就带你见家长。”
“我说,这次我可是专程为了你跑来的,你要不要考虑给我报销车票和礼物?”
我点头,“好啊,谁让你这家伙自从跑去上海就没了影,连寒暑假都不回来。”
她冤枉道:“我现在在上海兼了几份工,每天累得快忘了自己是谁了,难得我请假跑来看你,你多少表达点感动嘛。”
“你就做你的安分学生呗,你家里现在又不需要你养,有必要这么累死累活地折腾?”
“哪,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学的是广告设计,这行当水深着呢,资历不够根本就玩完。我现在不打打基础找好窝,以后毕业就等着吃自己吧。”她用力呼出一口气,“况且去年我一进校就开始水土不服,又是过敏又是长痘的折腾到今年,去年那模样压根就见不了人,我哪回得来!现在好不容易痊愈了,我把工作理了理,马上就包袱款款地过来了。”
我一揽她的腰,“辛苦了。走!这几天我做东,请你大吃四方。”
由于是临时事假,罗莉只能停留两天。
我的死党也就这么一两个,自然很是珍惜,这两天做全程伴游。
倒是任西顾,往日吃饭时间都是我去叫他,可这两天他每到这时间就不见踪影,出门前隔着阳台努力往他家里再瞅瞅,还是没看见什么人影。
啧,年纪小小,怎么脾气这么大。
生日这天,罗莉是傍晚的车,白天和她到处疯玩了一遭,黄昏时将心满意足的她送上车之后,我回校和室友再行庆祝。
其实准确来说她们并不算室友。那时我在宿舍待了没几天就申请走读去了,但在走之前,舍长还是将每个人的生日都慎重地记在本子里……包括我。
此后虽然因为没有和她们住在一起,感情相对疏冷了许多,但心中多少还是有点牵念,毕竟没有人会拒绝善意。
晚上买了蛋糕正和室友们一道在屋里煮菜,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我把碗筷一搁,才刚出去把门打开,霍然就面无表情地立刻再把门甩上。
“亲爱的,不要这么粗暴啊。”不速之客钟意也不嫌疼,身体往门口一卡,一手拎蛋糕一手捧玫瑰地挤进来了。
满室欢笑在看到这条恶名昭著的学园之狼时戛然而止,我蓦然想起任西顾,同样是让气氛瞬间冷场的人物,果然还是任西顾更顺眼点。
说到他,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了,估计还在生闷气吧。啧,所以我才不喜欢和小孩打交道。
余光瞥到他手上的蛋糕,倒是精致漂亮,我索性无耻点把他的蛋糕没收,朝他挥挥手,“行了,蛋糕我收了,你现在可以走了。”
钟意的屁股和座位黏得死死的,唱作俱佳,“萌萌,你真是太无情了……”
我翻了个白眼,言简意赅,“滚!”
“我就是喜欢你这样。”钟意继续深情款款,“我不会放弃的,我会在你身后默默地守护你……”
我直接无视他。既然这么痴情就把嘴角擦一擦吧,那唇印太打击你的诚意了。
……有了钟意这麻烦精在,这次生日闹到快午夜才回家。
我提着从钟意那儿搜刮的蛋糕走上楼梯,准备回家后将蛋糕放进冰箱,明天送到隔壁去。
手机在黑暗的楼道中散发着微微的白光,楼下的灯不知又被哪家顽皮的小孩砸坏了,我一路摸黑而上,快到家门时脚下不知踢到什么东西,差点摔倒在地,这一脚估计有些重,那温热的东西动了动,闷哼了一声……
我大惊,“任西顾?”
“你回来了。”他坐在台阶上,低声道。
手机的光线投射在他脸上,现在虽然是春末,但夜里温度骤降,他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嘴唇和双颊冻得青白青白的。
“西顾,怎么大半夜你还在这里?”我伸手去拉他,才刚触到他的身子便被冰冷的温度骇到,忙不迭脱下身上的外套给他披上。
他不接,依然还是坐在冰凉的台阶上,“玩得开心吗?”
“开心啊,”我随口应道,“你快回房里冲个热水澡,别着凉了。”
他却没理会,视线随着我的动作滑到我腕上的水晶手链,“这是她们送你的生日礼物?”
我低头一看手腕,“是啊,几个室友集资给我买的。”
他没吭气了。
“快起来吧,地上太凉了。”我又去拉他。
他还是不肯动,只拧着眉道:“你先回去吧,我在这儿待一会儿。”
“你冻傻了?”我微怒道,“走不走啊!”
“不走!”他也大声回我,而后在我越来越冷的视线下又硬撑了好半晌,才不情不愿地咕哝一句,“脚麻了……”
“你真是——”
我抚
着额,若不是怕被扣上虐待儿童的“罪名”,我绝对要给他的脑袋补几个“大锅贴”!没事逞什么强啊!
“你慢慢地一点点起来,别急,我扶着你。”我一边用提着蛋糕的手拉着他,一边俯下身,另一只手勾住他的腰用力往上拖,“啧,你平时是吃秤砣的吧?明明还没有我高呢,怎么这么重?”
他明显又奓毛了,闷不吭声地甩开我的手,左手撑着栏杆爬起来转身就要走,可惜才刚一迈步,他立刻又哗啦啦倒下了。
“你看你看,又逞能了吧。”我忙及时伸手把他给抱牢了。
“我没事,不用你管!”他又朝我吼,挣扎着从我怀里出来。
我只能无奈地叹口气,努力顺毛,“OK,我不管。那西顾少爷可以允许奴家把你扶回去吗?”
他一愣,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明显的龙心大悦,这才满意地伸出一只爪子给我搀着。
我无力地翻了个白眼,“你这小孩实在太不可爱了太不可爱了。”
他“啧”了一声,下巴朝地上一扬,“还有我的书包没拿。”
我空出一只手顺便一提那鼓囊囊的包,没留神,差点被这出乎意料的重量给拽下去。
“小心!”他第一时间接住那包,脚步不稳地踉跄了下,把包给护紧了。
“你包里装了什么啊?怎么这么沉!”
“没什么……”
我狐疑地看他,“真的没什么?”
他捏紧包,“……只是不值钱的小玩意儿。”
我蓦地想起他之前看到我的水晶手链时怪异的反应,“包里是……你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他老半天才“嗯”了一声。
我心中没来由地一酸,想着平日那般凶恶的小鬼抱着这么重的礼物一直守在我门外等了大半夜,心中百味杂陈,酸软了起来。
低头看了看手机,“还有十分钟到午夜,你先在这儿等我一下。”说完我也没待他反应,把蛋糕往他怀里一塞,脱下高跟鞋拎在手上,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冲冲,冲回房里。
哐啷哐啷地打开房门,我光脚飞奔到储物室找到几个过年时剩下的烟花,往腋下一夹,摸走老爸的打火机后一路风风火火地又跑出去。
任西顾愣愣地看着我前后不到两分钟的生死时速,我跑到他跟前扶着膝盖喘了两口气,“你……你现在脚还麻不麻……”
他接过我手上的烟花,摇头。
“好……你,你现在能不能在五分钟之内再……再爬个四楼?”
他看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当然可以,不过……你行不行?”
“行!别小看女人的行动力!”这都是真刀真枪的从血拼(Shopping)那儿练出来的。
这一夜,黑暗中的两个人手牵着手在楼道里一路喧闹地狂奔。
许久没有这样肆意过,好像又回到了那段可以张狂跳脱的青春,我握紧手中那只冰凉的手。
他一直是个早熟而孤独的孩子,浑身充满着尖刺,渴望着被爱,却又不肯轻易接受善意和示好。
对待感情,他懵懂而敏感,粗暴的拒绝下藏着小心翼翼的试探,透着几分可怜,让我情不自禁地有几分怜爱了。
于是隐性圣母的大军,在这个晚上终于正式添上一员大将。
23点57分。
我靠在天台的栏杆上,话也说不全了,只埋头瞎喘气。
倒是任西顾,不愧是跑八百米的,现在还能从我兜里摸出打火机,麻利地拉着我找到一个背风处,小心地挡住风口把蜡烛全点上。
59分,他把烛光盈盈的蛋糕推到我面前,从包里掏出礼物放在蛋糕旁,“萌萌……生日快乐。”
“没礼貌的小鬼,叫姐姐啦!”我笑骂道,合掌快速许了个心愿后用力把蜡烛吹熄——
当!
午夜的钟声也在这一秒敲响。
他第一次开怀地笑起来,弯着嘴角,眉目舒展,双眼映着红艳艳的烛光,流光溢彩,第一次发现他竟然是这般漂亮的少年。
“这是什么?狗?虎?猪……”我捧起他的礼物,那是个两掌大的泥塑,红漆似乎才刚刚漆上,味道还未消失。
他的脸随着我的话越来越沉,“不喜欢就拿来。”
我一把抱紧泥塑,不逗弄他了,“我很喜欢哟,是我的生肖,鼠,对不对?”握着他的手时,我在他的指尖摸到了细碎粗糙的伤痕,难怪这两天他都不见踪影,“你是不是跑去东城做泥塑了?”
“……嗯,那边的泥铺师傅肯教我做。”
“谢谢你,西顾。”我摩挲着那只红色的大老鼠,做工虽然很生涩,但每一个线条和边角都很圆润,看得出是下了一番苦功,我慎重地看着他又重复了一次,“我非常喜欢。”
他有些困窘地别开脸,“啰唆。”
“唔,那下半年你的生日我也要想想该送你什么……”我搓着下巴,猛然道,“要不我也捏一只大绵羊给你好不好?”
他嫌恶地皱眉,“不好!”
我想想也是,他怎么看都是头狼……偏偏他属羊!
一头羊,不管我怎么捏都不威武啊。
“你现在操心这做什么?”西顾恶声道,开始拔掉插在蛋糕上的蜡烛,把塑料刀塞给我,“你自己切切。”
我切了最大块的蛋糕递给他,“喏,全都要吃掉。”
他点头,偏头一看我那份蛋糕上的草莓,理直气壮地道:“我和你换。”
“换什么换啦!”顺着他视线的方向,我把那颗草莓抠下来盖在他的蛋糕上,他这才心满意足地开动食指……
砰——砰——
烟花们排着队,相互倚靠着,短暂而绚烂的点亮天台上漆黑的夜空,这些开放时间最短暂的花儿,在绽放到极致的那一秒纷扬如星子撒下……
他的眼睛里也倒映着漫天灿烂的星光,星海落在他眼中,他仰着头,和我一起举着烟花凝望着如墨夜空……
这是一种安静到极致的满足,我想我一定会记得很久很久,不会忘。
第二天我迷迷糊糊地醒来,太阳早已经晒屁股了,明晃晃的光线刺得人睁不开眼。
我揉揉眼睛,发现自己还坐在天台上,原本披在任西顾身上的外套又回到自己身上。
“西顾?”刚想起身,才发现大腿重得要命,几乎没有知觉。我低头一看,只见西顾正蜷缩着身子窝在我身旁,毫不客气地把我的大腿当枕头,睡得天昏地暗。
“这小鬼——”我张了张嘴,到底还是咽下不满,无奈地推推他的肩膀,“西顾,起来了起来了。”
他不爽地皱起眉,闭着眼睛,左手捂住耳朵,在我腿上蹭了蹭,重新睡去。
我只得无奈地加大音量,摇着他的肩膀再唤几次:“别睡了,起来起来,西顾,快起床了。”
他慵慵懒懒地低唔了一声,这才不满地睁开眼,刚刚踏入变声期的沙哑声音竟然听得人脸热。
“任西顾!”我压下眉,直接把他的身子给扶正了。
他大剌剌地打了个哈欠,抱怨道:“啧,你怎么跟个骨头架子一样,一晚上硌得我头疼。”
我非常愤怒,趁他刚睡醒还晕乎的时候准准地赏了他一记栗暴,“臭小子,我还没嫌你的猪头太重,压得我脚疼。”
他捂住头瞪着我,眼神凶归凶,到底还是没吭气。
我扶着腰站起身,两手揉搓着腿脚努力活络僵硬的身体,“下楼吧,昨晚大家都没睡好,我去补个回笼觉。”
他哼了哼,和我一前一后地回了屋。
一夜未归,到家后难免被老妈一顿狠批。
我都大二了又不是未成年,班上的小林还早和人同居了……我腹诽着回屋。上床前神差鬼使地去阳台探了探,两家的阳台离得近,隔音不算太好,但隔壁始终静悄悄一片……
看来任伯母昨晚也没有回来啊。
我思忖着,等会儿午饭时该叫他过来吃饭。
谁料这一睡,等我再次睁开眼时已日落西山,饭桌上只搁着张字条:
你妈我今晚要和你爸二人世界,饭菜都在锅里,微波炉里还有一碗煲汤,你热一热就可以吃了。
勿扰!
泪,其实我是你们俩捡回来的吧。
我把字条一收,胡乱洗漱了下就跑到隔壁按门铃,隔着门板隐约听见门铃声叮叮咚咚地在室内回荡,却好半天都没见他开门。
“西顾?任西顾?”我顿觉有些不妙了,一边大声叫着他的名字一边配合着用力敲门。
终于,在我考虑要不要撞门时门开了条窄缝。
我一愣,冷不丁的,一个滚烫的身子从门后跌出来,结结实实地撞在我身上——
“西顾!”
我连拖带拽地把人搬到床上,他双颊透着病态的潮红,额头全是冷汗。
估计他昨晚衣着单薄地在楼道等了半宿又去天台吹了一夜风,染上风寒了,“你家里有没有感冒药?”
他摇头,才大半天没见,精神萎靡了不少。
我定是上辈子欠他,又是擦汗又是递药最后还不忘喂饭地照顾他,他倒是跟我别扭,精神稍稍好了些就开始挑肥拣瘦,不是嫌开水太烫就是嫌饭菜不好,一刻没让我歇息。
“你待所有人都这样?”吃了药发完汗后,任西顾道。
我一挑眉,淡淡地说:“你疯了还是我疯了?”对每个人都这么圣母我早就过劳死了。再瞅了他一眼,就当生病中的人难得脆弱感性吧。
“我看得出来,你是真的对我好……”好半晌,他憋出这么一句。
我怔了下,心里有点发酸。
他静静地凝视了我半晌,再也没有说话了。
任西顾的病来势凶猛去也匆匆,没几天就又是一尾恶龙。
他像一个婴孩,敏感而多疑地试探着,小心翼翼地交付信任和依赖。我与他都是慢热的人,总要花上比其他人更多倍的时间才能打开心防,但若是让我们认同了,就是一生都不会再轻易变更。
大学时光转得飞快,眨眼大三就已经过了,升上大四便意味着该准备踏入社会,让社会这染缸给自己上层色吧。
此时的我并不想离开F市,只打算毕业时在附近找一家小公司开始朝九晚五的上班生活。先一年毕业的钟意大四上半年便进入本市著名的外资企业做实习生,听说这一年他混得是风生水起。
我倒没什么欣羡之意,大家追求不同。
上交毕业论文后我在人才市场晃了一周,找到一份前台文员的工作。现在的工作不好找,竞争压力也越来越大,更何况这家公司离我家只有十分钟的路程,方便快捷。我想唯一的问题,就只有这家公司……充满了个人特色的名字——
建仁电子有限公司。
真是令人……难以启齿的名字啊。
“你今天怎么没有上班?”任西顾今年初三,正值半期考期间,上午的考试刚刚结束便撞上我赋闲在家,夹着一大袋漫画、零食不亦乐乎。
我理直气壮地回答:“我辞职了。”
“为什么?”
我嘴角抽搐了一下,沉默了良久……
如何能告诉他,实在是因为我再也不能忍受每次接到来电时那句简洁泣血的——
“你好,建仁吗?”
最悲惨的是我还必须微笑着亲切回答:“是的。这里是建仁……”
失业后的日子还未享受彻底,命运的电话便在一个深夜响起。
我昏昏沉沉地摸索着手机按下了通话键,电话那头,熟悉的声音响起。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或许我们今晚可以探讨一下艺术与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