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寒壮志
沈锦颜回房，正逢着弟弟沈修寒从私塾里回来，神色急匆匆的。
沈望生虽然是侍卫出身，然而，沈家却崇尚学文，并且，华朝崇文轻武，是以，自沈望生之后，沈家的子弟都是致力于科举。沈家的后代，沈家昌是恩荫之外，沈家和与沈家良都先后高中探花、状元，曾是华朝的传奇。长门长子沈修文以是进士出身，是第三代中的榜样，从沈修文以下的子弟不管是已经成婚的沈修涯、沈修明，还是尚在垂髫之年的沈修寒，都是入墅学继续读书的。
“姐姐……”
沈修寒原是有些急切，可及至到了沈锦颜近前，却又是沉稳下来，神色中有些犹疑。
“怎么了？有什么事儿？”
沈锦颜看着年仅十三岁，面容青涩的弟弟，眼中都是宠爱。三房中，只有他们姐弟俩，他们相依为命，是这个世上最亲的骨肉血亲。虽然平日里，沈锦颜对这个弟弟的要求很严格，但是，俩人的关系确是极好的。沈修寒是个非常懂事的孩子，读书刻苦，为人谨慎。
“姐姐，你记不记得沈修栋？”
沈修寒问道。
沈锦颜微微颦眉，努力的想着沈修寒说的这个名字。沈望生在世时候，便没有直系的血亲，是以，南渡之后，隔了这些年，虽然有些同族的亲戚，可是也都是远亲了。间或有的亲戚也在族学里头读书，外头的哥儿们熟悉些，沈锦颜这些内眷也不是很熟悉的。
“好像不大记得了……”
“姐……他之前还跟我回来过。你不是还让嬷嬷把我衣服给了他？”
沈修寒提醒着。
沈锦颜想起了他说的那个人，
沈修栋是沈家旁支的子弟，父母死得早，跟着卖货郎的哥哥嫂子长大。那一日他与修寒一起玩，沈锦颜看他穿着破旧，便令嬷嬷取了些衣服给他。说是岁数与沈锦颜一般大，似乎还要长几个月，比修寒大两岁，可是，身材却要小一些。
“我记得了，怎么得了？”
沈锦颜道，转手递给他杯水。
“沈修栋，沈修栋被地痞打了。他病了。塾学里的人，不仅没有同情心，还嘲笑他……沈修栋读书读的晚，家里藏书不多，平日里头下了学还要去干活，可是，他的文章也是极好的人，人也是极是懂得礼数的。”
沈修寒说道。
“所以，你想帮帮他，对吗？”
锦颜问。
沈修寒点点头，算是默认。
自幼时候，沈锦颜便教育沈修寒，要韬光养晦，要低调。他们的身份特殊，在这个家族里立世已经是实属不易，是以，不能够出头。沈修寒的性子温和，也从来是温顺听话的。
“姐姐，我预支些银两好不好？你借我一些个……”修寒道，眼眸里头都是诚恳，唯恐锦颜拒绝他。
“跟我说借呀……给些银钱自然是没有关系的。不过，这也不过是帮他一时的。我见那个孩子也是个好孩子呢，要是家里头好点没准儿有出息呢。只不过，我们能做的也不多……”
锦颜道，一边吩咐着小曲儿去拿银钱。
“只能帮得一时是一时了……”修寒抿了抿嘴唇：“要是我们家里头的孩子，就好了。也免得……”
“修寒，他是只有一个哥哥，没有父母了对不对？”
沈锦颜眼光一亮，道。
修寒点头：“是呢。他自小就跟着哥哥嫂子长大的。他父亲去的及早的。”
“走，你带着姐姐去看看他。或者，还有个别的法子，让他是我们家里头人呢……”
锦颜嘴角泛起一丝笑。
“姐姐说的是……”修寒疑惑的看着姐姐。
“走。先带姐去看看他是怎么样的人。”锦颜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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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街的低矮的泥瓦房子，落了漆的木头门。修寒仔细的辨认着，良久，才点点头：
“似乎是这家吧……我也只是来过一两次。”
沈家塾学里头读书的大都是家境不错的。像这样的家境的，大都是会学个手艺去了。是以，沈修栋或许有些个自卑，不大愿意朋友们来往吧。
修寒扣了扣门拴：
“修栋兄在家吗？”
“进来吧……”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有些粗粝。
门是虚掩着的，一推即开。一条大黄狗跑了出来，见了生人却不喊叫，似乎是见惯了人的，只是看着修寒与锦颜。倒是把锦颜吓了一跳。锦颜拽了修寒一把，一时间不知道该进该退。
“你们是……”
一个女人走了出来，粗布衣裙，木钗簪发，三十几岁年级，面容很是和善。
“我是修栋的朋友，我们来看看他。嫂子，我是修寒，来过的。”
修寒道。
“啊……原来是四少爷。进来进来……”
女人道。又看了看沈锦颜，憨憨一笑：“谢谢你们来看他呀……修栋烧的迷迷糊糊，还睡着呢……”
锦颜会意，点点头。立在院子里，将手里头的东西递给了女人：“这是些补品，你给他炖炖吧。”
修寒去看沈修栋，锦颜就在院子里的竹凳子上跟女人说话。女人是沈修栋哥哥沈修树的妻子。她说着生活的艰辛，可是，眼中却仍旧是温暖的笑容。
“这个孩子，是个好孩子。一直都说，要好好的读书，将来有了本事，孝敬我和他哥哥。去年就中了秀才，听人说是最年轻的秀才了。”
“他一定会有出息的。”
锦颜道。
“也不是盼着他有多大出息，就是想着他能够安安稳稳的过就行了。他这是愿意读书，我们就想着他能读好书。要是他愿意干别的去，也是行的。也不说真指着他，就是他过得好，对得起我死去的公婆就成了……这个孩子性子直，人老实，心善，就说这回打架吧……”
女人唠唠叨叨的说着。
锦颜静静的听着，心里头有些个算计。
正听着女人唠叨，修寒与沈修栋出来了。沈修栋的脸色蜡白，不是很好，一眼望去就知道病的不清，却仍旧端正向沈锦颜行礼。
“四姐姐好……”
“快别多礼了。你该是去休息的。”
锦颜道。
“您过来看我，已经是感激不尽。怎么敢失礼。”
沈修栋气力不足，可是吐字却很稳，目光谦和。
果然是个不错的。锦颜心中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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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谢谢你。”
路上，修寒突兀的说道。
锦颜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怎么跟我这么客气？谢我什么呢？”
“谢谢姐姐照顾我。若没有姐姐回护，我未必有优渥的条件，坚定的信念的读书。”修寒道。
锦颜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是我弟弟。我们自当是互相照应着好好生活。你要努力，才会是姐姐的后盾。”
两个人边说话，边往前走着。不远处，很多人围在一起，似乎在看什么热闹。修寒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丫头，救救我吧，救救我……你快点给他们二十两银子吧。你要是再不给他们，他们就砍掉我的手了……”
场中央，一个中年男子衣衫褴褛，被几个青壮年按着，痛哭流涕。
他的对面是一个青衣的女子，女子十四五岁年纪，虽然粗布衣衫，满面尘埃，可是容貌秀丽，尤其是一双大眼睛，灵秀清澈。
“我不过就是勾栏里头说鼓书的，一回不过就是几十文钱，我哪里头去找那些银钱呢？”
女子声音清脆，并不慌张：
“你这样的事儿，也不是干了一回两回了。为了你输的钱，我都去问老板借了多少回了，欠的钱，我说书到明年都还不了……你且说着，我该怎么救你……”
“你个死丫头呀……我不是为了替你还债才去赌的呀……这不是个意外吗？我下次，下次一定不赌了……我诅咒，我发誓，我发誓再没有下一次了……”
男子信誓旦旦。
女子叹了口气：“你的赌咒都多少回了，哪一回当真过？”
面对这样的境况，女子并不慌张，那气势，到不由得让锦颜佩服。
“你这女子心够狠的。你要是不拿出来这钱，我就把你爹的两只手都砍掉了！”其中的一个人说道。
“丫头啊……丫头，你娘死得早，我一个人把你拉扯这么大不容易呀……丫头……”
男人痛哭着。
“那要怎么着？就是把我卖到妓院里去，你就安心了？”
女子的眼波微动，微微叹了口气。
“我……”男子语噎，一时无话。似乎下了很大决心：“丫头，你爹还是个人。你不用管我了，我怎么着也不能把自己丫头卖了呀……你爹不争气，咱们这辈子没缘分，下辈子见啊……”
“妞儿，你可是想好了，这刀下去了，你爹的手就没了……”一个青年到，嘴角还有一丝狞笑：“其实丫头，你想想，妓院老鸨说，给你五十两银子。还了赌债，你爹还有个过活……你就忍心看着你爹没了手。到时候，你也嫁不到什么好人家，不也是那么过吗？”
男子道。
女子望了望自己的父亲：
“放了他。你们怎么说，我应了就是……”
有这样的父亲，她已经是没得选择了。
“丫头……”
男人被放开，一下子扑倒了女子身上：“爹谢谢你，谢谢你……爹一定会尽快赎了你出来的……爹……”男人的目光应上女儿失望的眼神，话没敢说出来。
可是，女子并没有在说话。
出生在这样的家庭，有这样的父亲，她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走吧……”
一个青年男子过来就拉女子。
“等等……”
锦颜再也忍不住，道。
“什么事儿？”
青年男子打量着沈锦颜，问道。
“我给你五十两银子，把她卖给我吧。我买她，做个丫鬟。”
“五十两银子买个丫鬟，价钱不低呀……”男子狞笑着：“可我答应了老鸨，人家出价在先。要不然，你出八十两银子，我把她卖给你。”
“小姐，我愿意卖身给您。只要三十两银子就够！”女子扑通一下跪倒在沈锦颜面前，连连叩头。
“你这个丫头……”
年轻男子说着要拉女子。
女子挣脱，转身向年轻男子：“我只不过是欠你们二十两银子，又不是卖给你们的。”她望向沈锦颜，眼睛中是期望。
“我给你五十两银子，你还了债，剩下的给你爹。不过……”沈锦颜望了望女子，又望了望她父亲：“自此之后，你就是我的人了。没有父母，没有亲人，你的一切属于我，你做得到吗？”
女子目光闪了闪，点点头。
“我手上没有那么多银子，我这里有个镯子，我当了它，换钱买你。你得等会儿……”
沈锦颜道，多少有些发愁。
女子有些诧异，仍旧是点点头。
沈锦颜俯身在修寒耳边低语两句，把手上的镯子褪了下来。
修寒点点头，转身向着不远处的当铺跑去。不一会儿，修寒拿来一锭银子，递给了锦颜。
这个玉镯是沈锦颜身上最最值钱的物事了，价值极高。可是，只换了这五十两，也实在是极低了。而且，以她的月钱，她未必再有多余的银子换回这个镯子了。
锦颜叹了口气，还是交到了女子的手上：
“这银子给你。你日后就是我的人了。今儿你拿着银子去，把该还的债还了。明儿你去双榆树巷子的沈府找我。”
女子不可置信的看着锦颜：“我要不要给您写个文书……我叫孙秀妍……”
“不必了。我信得过你。”锦颜道。
“谢谢您。孙秀妍今日卖身给您，一生一世服侍您，忠臣您。”
孙秀妍重重叩头。
锦颜点点头，含笑而去。
她是了解人性，看得懂人心的。对于孙秀妍来说，她是最好的选择。给与她足够的信任，才能得到她的忠心。
这一幕，落在了不远处，一个白袍男子的眼中。男子嘴角微微的扬起。
“这是个了不起的女子呀……”
